商侑安的视线从浅色裙摆再到黑色披风,好似透过这件不明何处的披风,察探少女方才经历的事情。 “沈小姐急着出宫?”他收回视线,昂头看她。 沈知珉垂眸点头,如今出了储宫,却出不了皇城大门。 她叹气,果然这皇宫,无论何时看它,就像是座牢笼。 “那便载沈小姐一程,李帜。”商侑安将少女的神情尽收眼底,淡淡吩咐李帜去备了马车。 沈知珉抬眸,企图从他的这句话和此刻的神情中取读些信息,可商侑安脸上始终透着那种熟悉的疏离态度。 她淡笑,拒绝了他,“王爷,不必了,宫牌一会就能审下来的。” 她没有坚定地勇气去对视男人的视线,说两清的是他,处处留她希望的也是他,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如今她顶着太子妃的身份,如何能与他同乘一辆马车。 商侑安看着少女垂下的头,似乎是感受到了少女这些天的生气,可尽管如此,他依旧不曾多说一句安慰人的话。 就这样,两人双双陷入沉默。 李帜在宫门口已备好马车,“沈小姐,请。” “不用麻烦王爷了,我有马车的。”沈知珉再次拒绝。 她与他,是该避嫌了。 男人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李帜也依旧保持着弯腰姿势。 此刻气氛凝重,僵持。 沈知珉见此,抿唇不解,只得看去商侑安,只见他侧脸清冷,并未有松口之意。 一番无声僵持下,终是少女松了口:“那便谢过王爷了。” 她佯装镇定,从他身边而过,却被一只手拦住了去路。 她抬头,神情不解地对视着他。 他侧目,余光瞥向少女身上,眼神晦暗不明,沉凝着她:“沈小姐要把别人的披风穿回相府去么?” 她怔住,闪动了视线,避开了那道不明意味的目光审视,垂眼,看向抬于她面前的那只手。 手如主人,骨瘦又白皙,青筋血管分布均匀,延伸至那金边祥云的宽袖里面。 少女收回视线,将系于身上的披风解开,递放于那只耐心等待的手上。 他接过披风,收回了那只手:“上马车吧。” 沈知珉琢磨不透他的奇怪举动,带着阿集上了马车。 内室宽敞,四壁只雕刻木画,檀桌之上可见香炉缥缈,通室极简,少见奢丽之物,给人一种清冷感。 她拢着裙摆,皱起小脸,正愁如何落座才不弄脏马车上的软榻。 李帜驾于马车外,对着里面之人恭敬道: “沈小姐,里面的暗匣中有临时备的干净裙裳。王爷说,总归是不能这般回府的,徒增他人担心。” 最后一句倒是提醒了沈知珉,瞧着自己脏污的裙摆,若是这幅样子回府,父亲母亲该是会为她担忧了。 可,她此刻之下,怎么好去换衣裳? 她叹气,正想作罢,只见马车平缓启程了,她微惊,忙透过车帘去看。 只见那抹藏色衣袍身影并未上车,只是就这样背对着她,站于宫门处。 “李,李帜?你家王爷不一同上来吗?” 问完这句话后,沈知珉便后悔了,她咬舌,暗道一句自己多嘴。 李帜的声音透过严密的车帘传来:“王爷说他有事,要去别的地方。” 听及此,沈知珉心下一松,刚刚还想着路上怎么缓解两人同乘的尴尬,眼下她一人乘坐,又能出了宫去,还避了嫌,这确实是她所希望的。 只是,起初她还以为是他顺路,才要求她同乘。 她低头看向准备的衣裳,心里落下的松动又悄然爬上心头,他这不明言意的举动,令她费解。 待马车走远,宫门处的人抬着靴子,往宫门外走去,途经街边沿讨的乞丐,男人毫不犹豫将手中的东西扔了出去。 乞丐收到这样好的披风,不免跪着感谢:“多谢贵人,多谢贵人。” * 少女换了身衣裙,下了马车,连阿集都不觉赞叹,这身衣裳的合身。 沈知珉进了府去,见到了一家人都在大厅等她,她忽然泪目,撇弯了嘴角,朝着母亲抱去,许韵心疼拍拍女儿的背。 一家人吃了顿热饭,许韵停下筷子,有些胃口不佳,面露愁意。 “怎么了夫人?”沈德言问道。 沈知珉也察觉到了母亲的情绪,她放下筷子,展露笑容: “母亲,我在宫中挺好的,见到了好多以往不曾见过的奇珍异宝呢。” 可许韵听了女儿的话并没有高兴起来,她深知,女儿是不快乐的。 在知晓女儿意中人的那一刻,在圣上赐婚的那一刻,她身为母亲,既无法为女儿争取前者,又阻止不了后者的发生,她何其失败啊。 才不过几月,竟是已然生出白发。 沈知珉看着伤心的母亲,那一刻,竟是有些后悔同母亲道出心中的那个人,徒增了悲伤情绪。 “太子挺好的。”她笑着说道。 “姐姐不是也说过,太子为人正直有礼,对女儿来说,是件好事,母亲不必伤心。只是以后宫中规矩多,女儿不易出宫,还得委屈了母亲同姐姐多进宫来看看我,可好?” 沈喻妧敛起一闪而过的落寞,温声应道: “母亲别担心,以后见珉儿的日子还会很多的。” “傻孩子。”许韵红了眼眶,满脸对女儿的不舍,对此事的无奈。 沈德言却是一摆手,嫌弃道: “说得这般伤感作甚?以后见面的日子多着呢,珉儿好不容易回来一趟,都高兴点才是。” —— 沈知珉留恋地立在姐姐的院子里,仰头望着高大的木棉树,一时有些惆怅。 “姐姐,你为什么会喜欢这棵木棉树啊?” 沈喻妧立于窗边,将视线一同放于木棉树上,随着微风吹过,木棉之果,可见棉絮之丝。 沈知珉回头看,姐姐就站在窗边,却是没有回答她的话。 其实,沈知珉知道的。 那是如木棉之花,大红艳丽且永不褪色,代表着最热烈的爱意。 “姐姐,你就真的不再……” “考虑好了,就他了,唐跃。”沈喻妧轻声道。 她可以拒绝唐跃,可以选择满腹才华的南澈公子。 水随溪河,可勉强融之。若为大海,是望之无边。 而溪流与河水,同之无异。 沈知珉来到姐姐面前,想认真确认她的答案,而那双温柔平静的眸中,如一潭碧绿深渊,无澜之下,是看不透。 “水中月,同空中月,都是月。” 沈喻妧低头,一笑,不知是说与沈知珉听,还是在告诉自己。 沈知珉对上那双温柔眸子,莫名觉得,姐姐心里,还是藏了个属于她的英雄。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8-01 18:10:23~2023-08-03 01:18: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67325527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052 ◎不肯原谅。◎ 百楚阁, 七楼。 “殿下,如今谢谦离开了京城,可要属下前往览州?” 兰竺和费游恭敬站着, 对于之前计划好在览州杀谢谦的一事,如今忽然被殿下终止,感到不解。 “这不是殿下在雁城就计划好的么?”费游出声, 问道。 殿下一路收敛锋芒,只为等一个机会。 让谢谦离开京城, 待谢谦于览州遇刺,朝中势必会派兵援救,届时,一直暗养于雁城的八万私兵便可指兵皇城脚下。 这计划十年之久,一刻不得忘记过。 “暂缓行动。”商侑安神情冷漠,眉间仿佛淬了寒霜,不知在想些什么。 费游脚步上前, 跨过了那道主仆之线, 有些难以置信: “殿下?这是杀了他的最好时机, 如今谢谦身边,只有一位叫沈屹的。虽说此次行动并未将其人纳入计划内, 可如今, 他的妹妹是太子妃,背后有丞相支持。若是不能为己所用, 还得趁早除去。” “如今这局势看来, 览州一行,既可除掉太子, 又可断了沈家之后。就算没有杀掉谢谦, 也可让沈家背上谋逆之罪。” 费游话毕, 看向商侑安的脸色,想从其中观揣出什么来。 商侑安听完后,抬眼看了费游一眼,“确实不错。” 就在费游以为他会同意这番作为之时,听到了他极为轻的一声笑: “可我还不想让他这么舒服的死去。” “他还未曾尝过众叛亲离、失去一切的滋味,就这样杀了他,他会以为九泉黄沙之下,都是好人,那我岂不罪过?” 这话很疯,不像是眼前这个清冷贵气之人说出来的。 靠在椅上的男子飘飘然地拂过袖子,眼中深沉得可怕。 他想象着,执笔而立,一笔一笔划过桌面,好似在划开人皮般,一刀,又一刀。 如同那鞭子,一鞭一鞭打在那具已然腐化的尸体上,斑驳尘土间,隐约可见尸体之骨像。 那应是个清瘦的男子,胸口还插着一把匕首,极深极深,刻入肋骨之上,直到人死,那把匕首都不曾被人取下。 明黄龙袍的男子手持藤鞭,面目狰狞,冠上冕旒剧烈晃动着,极近疯狂地弯腰看着眼前从坟中挖出来的尸体,冲它笑道: “朕的好哥哥,你何苦要回来?我也不想杀你的,是你非要挡我的路!你为什么要同我争呢?你为何不待在你该待的地方?” 那位年轻的帝王怒极而癫笑起来: “朕本该更为体面,本该得父皇器重,得母后嘉许才是,可偏偏你回来了,为何你总能轻而易举就让父皇喜欢你,看好你?最可笑的是,你居然不屑于这个位子?” “这可是皇位啊......” 年轻男子摸了摸晃眼的龙袍,侧目视着那个死人。 他弑父杀兄,历经千辛万苦才得来的东西,凭什么可以被商侑安不屑一顾? “你在意什么呢?”他直起腰身,问着地上腐化已久的尸体,将金靴从尸体旁移开。 顿时几名宫人爬到靴子旁,小心翼翼地为其擦拭着。 只见那龙袍加身的帝王勾笑着,挑眉: “你所在意之人,如今已是我的枕边妻,看着她曾蠢笨地为你做那些事,又蠢笨地杀了你,可总算有一件能够让朕得意的事情了。” 也只有她能真正的杀死你。 男子仰天一笑,几步摇晃,得意离去。 那具尸体被人几番挖掘曝尸,又被人次次埋盖,堆至半高的坟前,只有一名消瘦的女子和一块以血相刻的木牌。 寂萧无人的山间,魂魄男子就这般立于少女身后。 他模糊着脸庞,看不清神情,只能令人感受到强烈的怨气。 对何人的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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