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静悄悄的, 桌案上的攒金丝八宝香炉往外逸散着袅袅青烟,不似寻常闺阁女子爱用的脂粉香, 倒是股安神的寂寂沉香。 端坐于榻上的女子抬眼看过来,眉眼蕴着笑意。 但见她抬起胳膊,冲自己招了招手, 轻声唤道:“少虞, 过来坐。” 一如从前在家中般亲昵。 杵在原地顿了顿, 陆生方抬脚上前,颔首应道:“阿姊。” 在黄花梨木圈椅上落座,侧过脸,便见一只纤长莹白的手指拎起朱红色的陶壶,倒了一杯热茶,向他递来。 双手接过茶杯,陆生垂眸看着清浅的茶汤,问道:“今日淑妃可是又来为难你了?” “算不得为难。”陆娴轻笑道:“许是这后宫的日子太过无趣,来寻开心罢了,于我无甚损失。” 复抬眼看向陆生,宽慰道:“你暗地里打点了许多,她们都不敢沾咸福宫的边,偶尔有这么个人上门,倒也有趣。更何况,你今日能来看我,姐姐便很开心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便也不算事了。” 陆生垂下头,拧眉不语。 终究是他不够心狠,叫姐姐吃了苦。 忽又想起姜离受此牵连,平白无故遭了罪,陆生眼底墨色翻涌,郁气更甚。 见他这般,陆娴心生担忧,忍不住勾头看去,良久,“咦”了声,瞪圆了眼睛道:“方才离得远未能闻见,你可是受伤了?身上怎么一股子药味儿?” 说罢,便要伸手过来。 陆生却恍如惊醒一般,往后躲去。 目光错落间,显出几分慌乱。 “我无事。” 陆娴的臂膀悬在半空,停了半晌。 她生得与陆生有四成相似,举手投足间,自带着股冷冽的气质。 但见她挑眉道:“不是你,那定是旁人了。” 这话说得笃定,听得陆生一愣。 俄而,他轻点头道:“是一个朋友。” 是朋友还这般慌乱,可不是他的作风。 陆娴自知其中定有猫腻,眼中泛起了兴味,长长地“哦”了声,接着话音陡转:“男的女的?” 陆生静静地回望过来,没有再开口。 到底是自家人,只需一个眼神便读懂了其中的意思,陆娴不紧不慢地垂下手,端起面前的茶盏,往唇边送去。 眼中盛满了促狭。 - 夜色渐深,伶仃的灯豆透过窗户,向外散发着融融的暖光。 姜离端坐于木桌后,面前是一摞沾满墨痕的纸,手中拿的是小号毛笔,下笔颤颤巍巍,如有恶疾。 是以,她终于省得陆生话里的意思。 惩罚终归是惩罚,总得叫人付出些代价。 无论是身体上的,还是精神上的。 亏得她识得字,不然,当真不知该如何度过这漫漫长夜。 “姜姐姐。” 一声尖细的声音在窗下陡然响起,阴恻恻的,犹如行走于夜间的鬼魅。 持笔的动作一顿,姜离从纸堆里抬起头来,应道:“福临?” 大晚上的不睡觉,是同她一般有心事么? “哎。”小太监应了声,继续道:“我给你送些东西,你开开门。” 冷不丁的,姜离的脑中不合时宜地想起话本里的精怪传说。 都说狐狸或是黄鼠狼成了精,会学孩童啼哭,更有甚者,能口吐人言。 此时隔着一扇窗,也不知后头的究竟是人,还是狐狸精呢。 在脑中进行了一番天人交战,姜离终是放下笔,站起身来,踱步向着门口靠近。 俄而,悄悄开了条门缝,向外看去。 夏夜里的风都是燥热的,拂过脸颊,带来丝丝缕缕的暖意。 但见门外一片漆黑,唯有门口地面上,一道暖黄的光线拉得长长的,蔓延进了寂静的黑暗中。 却不见福临的身影。 姜离登时心底一凉,便要往门里撤去。 “姐姐,姐姐你等一会儿!”那道尖细的声音再次响起,跟经过了长途跋涉一般,呼吸间带着喘。 闻言,姜离将门敞开些,方看见人来。 只见福临怀中揣着一堆物什,正迈着小碎步往门边来,甫一站定,便见他满头大汗,像个刚出蒸笼的白面馒头。 姜离连忙从福临怀中接过那物什,低头看了眼,旋即瞪圆了眼睛。 “哎唷,怎么……怎么这么多的蜡烛?” 二人合力将东西搬进屋里,福临方松了一口气,站直了身体道:“师父见你屋里暗,想着熬夜伤眼,便叫我从库房中拿些蜡烛过来。” 姜离兀自消化着福临话里的意思,笑得比哭还难看:“你师父知道你抱这么多蜡烛么?” 闻言,小太监的眼底升起一丝得意:“师父既嫌你屋里暗,那蜡烛自然是越多越好了。” 当真难为他了,竟为自己的罚抄操碎了心。 看着成捆的蜡烛,姜离艰难地咽下口水,冲福临挤出一抹笑来:“替我谢谢你师父啊。” 福临就乐意当这两人的传话筒,闻言,忙不迭地点头称是。 立于屋中片刻,陡然想起了什么,垂首在袖口掏了一会儿,俄尔,掏出一只做工精美的雕花木盒,向姜离递来。 “姜姐姐,这是祛痕膏。” 姜离眉心一跳,连忙摆手道:“怎的又送东西,我不要。” 福临淡淡地“哦”了声,脚步微转,向屋里走了几步,将那木盒堂而皇之地置于桌案之上。 回过身冲瞠目结舌的姜离道:“姐姐怕是有所不知,寻常人的皮肤遭指甲划伤,极易留下疤痕,这膏药于旁人无甚用处,丢了也是可惜,姐姐你说呢?” 言罢,这小太监冲自个儿点点头,拔脚边走,还顺手替她掩上了房门。 这这这,都是谁教他的! 姜离转身便从桌上抄起木盒,便要抬脚追出去,方打开房门,心中暗叫不妙。 此时若是追出去,少不了一番推搡,若是叫旁人看见了,像什么话? 不若待天亮了再还回去。 思及此,姜离刹住脚步,目光重新落向那雕花木盒上。 盯着细细看了一会儿,不由得心中暗暗纳罕。 陆生究竟在何处寻得这么个宝贝? 怎么看都过于精巧了,与他那副清冷的模样极为不搭边,不像是出自他的眼光。 倒更像是…… 女子的闺阁之物。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2-03 22:05:15~2023-12-04 21:45: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如尘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捉弄(修) ◎浑身不自在◎ 将木盒妥帖地收在柜中, 姜离转过身,目光落向堆叠着宣纸的桌案上,幽幽地叹了口气。 《千字文》共计一千字,抄上十遍便是一万余字, 长夜漫漫, 倒也不是不能搏一把。 思及此, 姜离取来蜡烛, 在桌角点燃, 提笔写字。 夜深人静,烛光晃眼,黑色的字迹如小虫一般爬了满页, 晃晃悠悠, 催人发困。 指尖不受控地下坠, 但听“咣当”一声,毛笔落下,笔尖在宣纸上划了长长一条,晕染出玄色的毛边来。 执笔的小姑娘已神游天外, 眼皮不受控制地合起,枕在一叠墨色翻涌的纸上, 与周公相会去了。 夏日昼长夜短, 天亮早早便亮了。 阳光穿透窗户洒落在桌案之上,在人的眼前蒙上一层亮红色。 姜离陡然睁开双眼, 抬手擦了把嘴角,缓缓直起身来,目光落向眼前被压得发皱的纸张上, 旋即, 瞳孔放大。 坏了, 她怎的就睡着了? 心中懊恼,无法,只得照着自己的脸颊拍了拍,低头继续忙活起来。 最后竟是连朝食也未用,赶在未时前,终于将十遍《千字文》尽数抄完。 - 姜离抱着厚厚一沓宣纸,敲响了陆生的房门。 “笃笃笃”三声过后,便听屋内响起窸窸窣窣之声,过了片刻,有脚步声靠近。 朱门遭人打开,门内门外二人目光相汇,皆是一愣。 陆生今日并未戴帽,头发规整地束起,额头尽数露出,自上而下打量过来,那双狭长的丹凤眼微微上挑,眼尾泛着淡淡的红。 透着方睡醒的疏离。 姜离目光下移,便见其只在中衣外罩了件青色薄衫,脚下踏着双趿鞋。 竟是……刚起身么? 心底陡然升起一丝愧疚,姜离抱着那沓宣纸退至一旁,收回视线:“是我突然造访,唐突了,不然你继续睡吧。” 陆生抿唇不语。 前些日子因暴雨所致,山洪汇入辽河,决口未能守住,将河两岸的农田淹了。 以至民怨沸腾,底下递上来的折子几乎将司礼监淹没,是以,昨夜熬了个通宵。 垂眸瞥向姜离怀中的一沓纸,陆生眸光微动,心底了然,再看向其脸上的点点墨痕,不由想要发笑。 大抵是同他一般一夜未睡,竟将自己抹成了花猫也不知。 困意渐消,他侧过身,轻声道:“无妨,随我进来罢。” 看着人已踏进了屋里,姜离杵在门前踌躇片刻,下了狠心一般,咬着牙跟着进了门。 将房门掩上,便转身追寻着陆生的身影,张了张嘴,还未出声,便险些咬了舌头。 但见他背朝着她,立于床前,正抬手为自己系袍,待系好,又在最外面穿了件朱红色纻丝圆领。 狭小且幽静的房间里,唯有他们二人。 姜离目光落在随着他举止微微耸动的肩胛骨上,不由得耳尖发热。 她为何觉着……浑身不自在呢? 到底是自己叨扰在先,姜离自知理亏,纵使心中有鬼,亦选择闭口不言。 待陆生穿戴整齐,转过身去看她。 “站在那里作甚?”他的目光扫过那沓纸,眉头微蹙,旋即抬脚走上前来,伸手从姜离怀中接过宣纸,转身往桌前走去,“我并未设下时限,怎的这般着急。” 忽觉怀里一轻,姜离愣怔地看着陆生忙碌的背影,忍不住抬手摸了摸鼻子,轻声道:“谢谢。” 闻言,陆生回头看她,眼中盛满了无奈:“过来坐。” 她这般拘束,倒显得他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将人请至椅子上坐下,陆生方低下头,拾起那沓丰厚的“成果”,一张张翻阅起来。 看着他的举止,姜离无端想起前世被班主任抽查作业时的场景,一颗心不由得忐忑不安起来。 偏偏陆生与班主任不同,一张脸生得格外赏心悦目,纤长的鸦睫掩去眼底的神色,不知在想什么,叫她只能干等着。 愈是这样,她心底愈是焦急。 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纸后那人,眼睛一眨也不眨。 好似过了百年之久,执纸的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屈,将纸放下,掀开眼皮,看了过来。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67 首页 上一页 36 37 38 39 40 4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