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时瑛隔着窗口握住玉泽的手,双眼深深地望着她: “玉泽!答应我,不管在北狄遇到什么,都要想办法活下去,你一定要等,等我接你们回家!” 整个大映男儿都没有办法,时瑛又怎么能接自己回家,她的命运不过是葬身北狄,身死之后都未必能回归故土… 玉泽想法悲观,面上却没有任何表示,她回握住好友的手腕,用自己最坚定的语气回应着: “我答应你,我一定好好活着,等你接我回家。” 和亲队伍再次行动起来,卫时瑛终究要停下步伐,她看着队伍一点点走远,又一点点消失,心中的对朝廷的怨怼越来越重… 这是玉泽第一次走出皇城,更是第一次走出京都,队伍行程缓慢,她不知道要用多久才能走到北狄地界。 这样漫长又无聊的时光,她全凭着卫时瑛讲过的故事度过,她将那些故事在脑中回忆了一遍又一遍。 “西北风光与京都完全不同,越往那边走越气候越干燥,但风景也别有趣味…” “有的地方是荒漠戈壁,有的地方是无垠草原,玉泽你知道吗?草原的牛羊又壮又肥,与京都的牛羊完全不同…” “那边的百姓还会酿羊奶酒,酒味又醇又厚口味极佳,不过羊奶酒喝着香醇实则醉人的很,我第一次喝时不懂,还是被爹爹背回的营帐…” “哦!对了对了!那边有一个叫西沙村的村子,村子里有一户人家极会做炙羊肉!他家本是以买吃食为生的,可军中士兵过去,他们从不收钱,我们每次去都要偷着往钱罐里塞银两…” “等以后我长大做了大将军,就带你出宫,见见西北的好风光!” 在卫时瑛的叙述中,玉泽无比向往西北,甚至在梦中都梦到那碗香醇的羊奶酒。 如今她走出都城,却不再有心情欣赏这一路风光,实际上,这一路也没有那样的风光。 北狄占了大映好几座边境城市,城中百姓活不下去,只能往东南逃难,这一路上,她见得皆是瘦骨嶙峋的难民。 他们外貌口音全不相同,唯一相似的地方就是麻木无望的眼神,这些人不知道车驾中的是前往北狄的和亲公主,只知道是东南而来的贵人,这样长的车队,这样多的物资,应该是朝廷派来营救的吧? 他们跪在路边乞求哀讨,却换来随行士兵的驱赶打骂,这一切都让玉泽感到悲凉。 宝箱中任意一个珍宝,都来自于百姓的供奉,现如今这些珠宝竟要送到让他们失去家园的北狄… 玉泽虽是队伍中最尊贵的人,但也是最没有话语权的人,她甚至不能为这些百姓分些干粮食物。 和亲有用吗?逃难有用吗?和亲的话北狄就能让大映休养生息?逃到京都,京都就能接纳他们吗? 玉泽心中早有答案,只是抱着一丝侥幸。 队伍仍向西北行进,玉泽发现卫时瑛故事中提到的城镇早就被北狄占领,她若不是送给北狄大王的公主,途经这里时一定不能安然度过,北狄人粘腻不善的眼神让玉泽恶心… 可就算如此,队伍中女子仍然会受到北狄士兵的侵扰。 玉泽不能管,也管不了,她只是大映送往北狄的一个物件儿,没人会听她的话,玉泽只能盼着对方看在她们是和亲女子的份上,留她们一条命。 两个月后,玉泽终于到了卫时瑛提过的西沙村,然而这座村子四处破败,完全不是故事中热闹温馨的样子。 这里没有热情好客的村民,没有让士兵流连忘返的炙羊肉,更没有玉泽魂牵梦绕的羊奶酒。 这里只有战火屠戮过的断壁残垣,以及村后几十个无名坟茔。 大映再也没有一个叫西沙村的地方了…
第354章 再战 长宁公主的和亲只勉强换来三年的和平。 这三年里,北狄仍然时不时骚扰边境,只有大映在遵守和谈条约。 没有战事发生,卫时瑛仅凭刚入军守城时的军功,混了小小的校尉,这个官职没有任何实权,最多是管管小部分士兵。 就是这样一个微末军功,还是卫家军用命给她换来的。 那时玉泽还没到达北狄,北狄将领带万人军队入侵边城,受朝廷命令,大映士兵不可迎战只能一退再退。 最终,隐姓埋名的卫时瑛和遗留的百余卫家军请命殿后,只为百姓和大军能安全撤离。 卫时瑛自小在军营长大,哪怕做过掩饰还是被卫家军认出。 小时常抱她在腿上玩耍的徐叔,已然没有曾经的意气风发,但北狄当前,他没有任何退缩。 他明知这一战必死,却不愿离开他守了半辈子的边城,开战后,徐叔逼迫卫时瑛离开战场。 卫时瑛离开前,徐叔久跪于地,他说: “时瑛,我不能回去见将军了,待你平定北狄回家祭祖摆酒之日,请帮我告诉卫将军…” “我徐争鸣下辈子还做将军的副将!还随将军征战牵马!” 自此之后,卫时瑛再未见过徐叔,她成了这次殿后唯一活下来的士兵… 她身上不止背负着父亲的遗愿,还背负着整个卫家军的遗愿,她恨北狄,也恨不作为的大映朝廷。 如今三年时间未过,北狄再次举兵入侵,军中急报送进皇宫,却等来不可应战的命令。 那些世家大臣说,北狄不过是遇到荒年没了口粮,现今的进攻也只是示威,只要大映再送去些粮食牛羊,北狄自然会退。 北狄会不会退,卫时瑛不知道,她只知道这些牛羊不会出自那些世家大族,而是出自饭都吃不饱的农家百姓。 百姓们视以为天的皇帝,不仅没给他们一个安定的国家,还拼命吸食着百姓的骨血… 朝廷的命令一下,军中怨气频起,甚至有胆大者直接咒骂高堂而坐的皇帝。 卫时瑛这才知道,大映没有被北狄打断脊梁,是那些高位者失去了热血和骨气。 这些士兵无不痛恨北狄,他们只是缺一道命令,或者一个带头者,那些将领的家眷都远在京都,没人敢牺牲家人带着士兵杀出去。 可他们不敢,卫时瑛敢! 卫时瑛不怕死,她明白,只要一战之后,大映和北狄的停战条约便是正式撕毁。 愤怒的北狄不会再给大映机会,朝廷只能打消和谈的念头下令开战,有这些不服输不愿退的热血儿郎在,大映未必会输。 于是,她凭借三年校尉积攒下来的威信,动员上百士兵偷袭北狄,北狄压根没想过怯弱的大映敢主动发起袭击,更没做出任何防备。 这一战,卫时瑛大获全胜。 回营后的卫时瑛主动向将领请罪,她说: “只要让百姓知道大映仍有一战之力,时瑛万死不悔。” 违背朝廷命令私自迎战是杀头的大罪,朝廷必定追责,不知为何,将领并未将卫时瑛交出去,而是一力担下罪责。 卫时瑛不知道将领受到怎样的惩罚,只知道今后的日子,将领的眉头再也没有舒展过。 好在,大映和北狄的战争再次打响,大映百姓终于有了盼头。 虽然战时赋税并不比向北狄赔款少,可这次,粮食是给送往大映军队的。 开战后,卫时瑛用父亲教授的武功和战术,打过几次漂亮的胜仗,卫时瑛的官职也越做越高。 她的名字被传进北狄皇庭,北狄无人不知大映出了个名叫时瑛的玉面小将,她看似年轻瘦弱,却让北狄吃了几次大亏,甚至连占领的城池都还回去两座。 玉泽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在北狄冷宫中浆洗奴婢的衣物。 是的,玉泽身为大映的公主,在北狄连奴仆都不如,在她到达北狄的当天,连北狄皇帝的面都没见上,就被人带到这个破旧的冷宫。 人人都能欺辱于她,北狄利用她将大映朝廷的脸面踩在脚下。 然而玉泽并没有觉得不堪,最起码她不用面对北狄年迈的老皇帝,只是可怜侍女碧桃跟着她一起受苦。 明明和亲前,她已将碧桃安顿好,只等她离开京都后,就会有人将碧桃送出皇宫,可碧桃还是偷偷跟随,藏在送嫁的车驾中。 碧桃说:“我怕公主这样娇弱的人在北狄活不下去,若我陪着,公主为了护住我也会拼命活下去的。” 但碧桃还是天真了,在北狄这种地方,不是她们想活就能活下去的。 北狄苦寒,没有大映那样适合种庄稼的土地,他们只能吃一种叫稞的植物,这种植物营养贫乏口感粗劣,甚至不能在天寒之时提供热量。 玉泽虽然生于大映冷宫衣食粗糙,但到底不用为温饱发愁,认识卫时瑛后,她更是帮自己改善这样的生活。 如今她身在北狄,不仅衣食不饱,还要时刻不停的做奴仆们不愿做的苦工。 因此,玉泽到北狄不过几日就生了场要命的大病,若不是有同是大映而来的老太监暗中照顾,玉泽或许活不了三年。 但老太监并非与玉泽同来的宫人,他曾经也不是太监。 在一来一回的接触中,玉泽知道老太监的身份,他叫石毅,曾是大映边境的一个普通百姓。 十几年前,北狄骚扰边境时,将他掳走做苦力… “北狄人听说咱们大映宫中的男仆人都要净身,便有样学样的给我净了身,还好我已有了孩子,也还好我还留着一条命,只要我活着,或许就能回到大映见见儿子…” “所以,公主您也要活下去,我们要一起回大映…” “若公主不嫌弃我卑弱,我可以请公主来西沙村吃炙羊肉,炙羊肉是我家酒馆招牌,我也是凭着这个手艺,才被北狄老皇帝留了条性命…” “您看…人走到哪,有门手艺总是有些好处的,公主会读书会写字,必定比我活的更好…” 石毅的话让玉泽多次酸涩落泪,她不敢说,也不能说… 小酒馆没了,西沙村也没了…
第385章 推翻 如石毅所说,玉泽读的书、写的字会让她活的更好。 卫时瑛曾承诺接自己回家,当时的玉泽还以为这是安慰之言,如今她竟真的成长为被北狄惧怕的小将军! 原来这天下没有女子不能做的事,她或许也可以为自己博出另一番天地,或者成为卫时瑛在北狄的助力… 于是,她借着替石毅送炙羊肉的由头,第一次见到北狄的老皇帝。 他丑陋年迈,过度肥胖的身躯倚靠在铺着羊毛的座榻上,仅是说话就能让他喘阵粗气。 北狄皇族以牛羊肉为食,因此老皇帝身上有一股驱散不开的膻味,加上他身上独有的老年气息,哪怕是北狄仆人也难以忍受这种味道,可玉泽却恍如不觉。 她在北狄冷宫做了三年苦工,早就能神色如常的面对旁人不能忍受的恶臭。 玉泽的态度及美貌快速吸引住老皇帝的目光,她比三年前的从大映来的宫女们更要貌美,是老皇帝不曾见过的绝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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