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灯影晃动的街市上,愈发显得容色潋滟, 梁元星今日也着的女装,一颦一笑甚为灵动。 更遑论两人还都擎着玉兔小灯,恍若天宫仙娥。 一路走来引得旁人频频回眸。 虞秋烟惊觉二人似乎有些打眼,不由拉着梁元星背过众人打探的目光。 待路过卖面具的货架摊上,一人挑了一面面具。 梁元星伸手拉下虞秋烟脸上唬人的鬼面,取了一面陶白的红着眼圈的玉兔面戴到她脸上。 “这个才衬你,你戴什么鬼面,莫不是想吓唬我。” 梁元星自己则戴了一张眼尾上翘的狐面。 虞秋烟依依不舍的望着那张鬼面,同梁元星往前继续逛去。 但人群实在太多,她两没一会便被冲散了,过往行人人影重重,虞秋烟眼睁睁看着人流将梁元星带动着越来越远。 而她还被一个小孩绊住了步子。 小孩非要吃糖葫芦,抱着她腰身哭,引得路人频频直视。 虞秋烟没法子,只好牵着小孩去买糖葫芦。 前方一处人头攒动,一群人围作一团,她循着声靠过去。 却见一名带着樵夫帽的男子一副大爷的样子,靠在木车口出狂言:“五文钱?您不如做梦去罢,您看看我这伞,这彩绘,有市无价,莫说五文钱,五两都不卖。” 问价的人不屑道:“就这,五两银子,我看你才是做梦哩。” “来,我给您讲讲啊,这伞上的花鸟用的是什么绘制你可知道?是峨眉山上的千年赤金矿,吸收天地精华才结成这么一丁点儿,您再看这上头星星点点的杂质,这便是赤金矿所留下的金粉,这金粉啊吸收天地精华通了灵,灵通可大了,可以当传家宝的。反正我告诉你,你花五十两拿着这伞出去,既能辟邪还能显出您的不俗……” 这人从伞面的画讲到峨眉山上的金矿,没一会又从伞上的伞骨讲到涂山上的狐狸精,总而言之这伞就差一点成精了。 这一番看得虞秋烟目瞪口呆,再怎么看那伞都是黑漆漆中沾着点点金粉罢了,也能被吹成这样。 路人也不是傻子,翻了个白眼,围着的人群中立即有人出声:“懒汉做梦哩,大家别被骗了,什么赤金矿,听都没听过,定是胡说八道。” 还有人道:“老板,卖伞不挣,你不如跟我说书去,天南海北,全靠一张嘴。” 戴樵夫帽的人嘀咕着“没眼光”,继续靠在木车旁懒散地眯着眼睛。 人群中忽然响起一阵惊呼“抓小偷!抓小偷——” 因着上元佳节,京城巡检本就处于戒严状态,长街两侧的士兵闻声而动。 一人飞速地从虞秋烟身侧跑过,挤作一团的人群自觉地往两侧行去,让出一条道来。 随后,紧跟着数人拥挤着朝前跑来。 虞秋烟被挤到了伞摊边上,尚未站稳,便瞧见那戴着樵夫帽的人蓦然推起木车横冲直撞。 一边大喊:“这车坏了——快让开——快让开——” 姜一跬推着车冲散了人群,陡然脱开了手,踏步从木车上点过,几个腾挪翻身,已然冲到了街尾,揪住了前方一人的衣领。 京城巡检队的士兵列队肃清长街。这一下,宛如寒风过境,大大小小的商铺如乱蜂一般四散而去。 虞秋烟没想到会生此变故,提着灯欲回到丰乐楼,也给官兵拦下了。 她心下担心梁元星,只好跟着混乱的人潮往长街尾走去。 一路张望着,可行到泠水河也没见到梁元星的身影。 身后突然响起一声问话:“姑娘可是在寻什么人?” 虞秋烟望了望四周,确定他是在和自己讲话,警惕地点了点头。 她脸上覆着的玉兔面具红着一圈眼眶,如此倒显得探头探脑,甚为可爱。 问话的是一名长衫男子,倒是瞧着像个儒生。 儒生举着折扇,笑了笑,凑近了一步:“姑娘寻得可是另一位戴着狐面的姑娘?在下倒是见到过。” “在哪儿?”虞秋烟立即问。 儒生忽然摇着折扇转头道:“在下带姑娘去。” “狐面?我寻得分明是带着狸奴面具的人。”玉兔面歪着脑袋回道。 清月流辉,却不及眼前女子那纤巧的指尖下一盏小灯灼眼,雾面长裙浮着光影流动,纤腰盈盈一握。 他从街头便盯上了,看着这遮面的面具愈发心痒痒,想将面具摘下。 “狸奴,在下仔细想了想,确实是……狸奴面具,方才不过匆匆一瞥,竟瞧错了。”儒生拍着扇子点头作恍然大悟状,眼中却透出一丝急切。 虞秋烟翻了个白眼转身便要走。 身后人急了,匆匆跟上去,伸手要去抓虞秋烟的肩膀,一边喊道:“在下只是想与姑娘认识一下,姑娘别走啊,还未请教姑娘姓名——” 儒生的话尚未说完便噎在了口中,不知从哪儿冒出一人横插一手,竟然硬生生将他伸出去的手,以扭曲的姿势折了过来,他当即呼痛却又被人点了脖颈,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只能发出“额额”的声音。 儒生往后扭头,骇然见到一张鬼面,在幢幢光影的夜色中宛如修罗。 当即吓得两股战战。 “有鬼--”还没喊出口就被捏住了脖颈。 “修罗”开了口,声如寒冰:“只是认识一下?滚——” …… 身后的脚步声穷追不舍,仿佛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虞秋烟只好抬步走得更快,一时没有回头。 瞧见不远处就有巡检的官兵,虞秋烟定了定心,这才发现身后跟着的动静早已消失。 她悄悄扭过头去,一道阴影笼下来。 虞秋烟蓦地抬手,提起灯就要扔到这不要脸之人的面上—— 那玉兔灯被拎起来摇摇晃晃,灯光朦朦胧胧照亮了一张浓重的鬼面。 来人穿着一身墨色的衣袍,隐约可见肩头云纹金线,衣角山水入绣。 章启站着一动不动。 玉兔灯临在章启眼前停住了。 他与那灯上画着的兔眼面面相觑。 半晌后,一双染了粉蔻丹的纤细指尖扣上了那玉兔灯,将灯缓缓往回收了一些。 灯侧又钻出一张带着玉兔面具的脸和他继续面面相觑。 那玉兔面具红着一圈儿眼睛,在那朦胧亮光照耀下只有面具的眼睛中央仿若嵌着琉璃珠。 她好似眨了一下眼睛。 章启听见她一字一句问—— “还未请教公子姓名?”
第36章 继续试探 ◎堂而皇之◎ 章启想了想, 半晌,才缓缓说:“启——” “多谢启公子相救!”她嘴角勾着笑,目光灼灼。 章启本能避开她的视线。 他想起面上还戴着的面具, 方才可是将那儒生吓得说不出话。 他往后退了一步,犹疑道:“你, 你不害怕?” “我, 我为何要怕你?”她刻意学着他的语气讲出来。 章启怔忪了片刻, 凌厉的眸子隐在面具之下,叫人看不分明。 半晌,一只指骨分明的手缓缓从墨色锦绣中伸出,点了点方才还近在咫尺玉兔灯:“这灯——” 虞秋烟彻底收回差一点就要被扔出去的玉兔灯, 站直了身子,乖巧地理了理玉兔灯下的穗子。 道:“风太大了, 拿得不稳当,让公子见笑了。” 章启好像笑了。 虞秋烟撇撇嘴,放下了装模作样理穗子的手:“方才认错人了,还以为公子是宵小之辈, 这才险些失手。” “无妨,是在下这副面具惊到了姑娘。”他说完,却没有摘下面具的打算。 虞秋烟看了看他,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修罗面具, 有什么可怕的?” 她又将那盏玉兔灯笼稍稍抬高了些,倾身与他离得更近些,朦胧的烛光照过去,意味深长道, “更何况——, 这面具, 挺衬你的。” 这话似意有所指。 这面具本就是她从摊架上试过又被放回去的—— 章启与太子在楼上瞧见了。 下楼后,章启就取了同样的面具时,太子还在一旁调侃道:“没想到也有姑娘家喜欢鬼面,这面具挺衬皇叔你的。” …… “方才,多谢公子。”虞秋烟道。 章启回过神来,灯影从眼前一晃而过——她道完谢,转身往前走去。 章启不由问:“姑娘怎知是我出的手?” 她方才分明意欲甩开身后之人,一路行得很急,连头都没有回。 虞秋烟停下步子,站定回眸。 玉兔面具只盖住了她上半张脸,贴着面具露出的一截下颚轮廓柔美。 圆月与烛光为她披了一身雾,仿若娴雅的月宫仙娥。 她微微勾唇,仿佛挑衅一般:“我就是知道,不过我倒是想问公子为何跟着我?”她说出的话总有几分不讲道理。 “……路过。”章启僵直着身。 他偏过头,有些不自在。 泠水河上花灯渔火零星疏散,大道宽敞。 虞秋烟望着泠水河上的点点花灯,视线不动声色地扫过那张熟悉的鬼面:“原是如此,公子是出来看灯的吗?” “不是。”章启如实道。 她沉吟道:“是吗,我还以为公子是与人相约呢。” 元宵佳节,中州盛日,张灯,观灯之俗可谓由来已久,便是常年处于深闺的女子也可以名正言顺的与情郎结伴相游,宝马香车来相召。 章启若有所思,淡声问道:“姑娘呢?” “我?我倒是与人相约。不过我与她走丢了。不知公子可见过?” 自从玉楼被官府查封至今,泠水河岸的繁闹再不如以往,可今日因出了意外,哄散的人群又慢慢沿着市坊大街行至此处。 章启自然知道她说的是谁,虞秋烟许是没看清,章启却看得一清二楚。 那贼人从人潮中穿行跑过时,梁家大小姐在前头欲起身去追,最后被太子拉回来了—— 章启这一路远远跟着虞秋烟,只是想确保她安全,若不是那个登徒子,她都察觉不到他。 章启淡声道:“可是狐面的姑娘,方才有遇见过,她似乎……遇见了熟人,你不必担心她。” 虞秋烟还当是梁元朗,点点头。 “嗯,那就好。今日若不是遇见公子,都不知如何是好了。” “既然公子也无人相约,与我相约的人又不在,不妨你我二人一起逛逛可好?” 她说这话时扬起了几分笑意,轻快得很,那张玉兔面仿佛也鲜活起来。 她还在等着他答应…… 泠水河寒风拂面,她发间玉钗伴着耳铛轻轻摇晃,玉坠耳铛随着她微偏的姿态贴到一截纤细如玉的脖颈上。 章启想,任谁都不会拒绝。 他轻轻颔首。 虞秋烟与他并肩行着,突然倾身凑近了些道,“我姓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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