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医行礼道:“微臣郑怀甫给贵妃请安。” 嗯?也姓郑。 佟茉雪忽地想起栖筠和星柔写给她的那封信, 信里提到她俩买通了太医院专管时疫的郑太医,难道就是眼前这位? 是了,天花说来也算得上时疫了,都是流行病。 对于太医被买通这件事,佟茉雪因为不清楚眼前之人是单纯贪图钱财, 还是与栖筠她们有私交, 一时不确定此人人品。 佟茉雪示意梁渠将老太医扶起来,淡声道:“郑太医不必多礼。” 郑太医晃晃悠悠起身后,如岚搬来小凳子给他坐。 佟茉雪略一沉思, 缓缓说道:“本宫今日不问诊,只是有些问题想请教郑太医。” 郑太医原本正襟危坐着,听她此言,又赶紧起身, 战战兢兢道:“微臣不敢,娘娘有什么要问的尽管直说,微臣必定知无不言。” 佟茉雪微微一笑,将手上的茶盏放到桌上, “本宫听闻,当初安嫔与敬嫔的时疫是郑太医您给诊治的?” 郑太医听她这么一说, 并未露出惊慌之色,眸光虽有闪烁之态, 但面上却冷静自持,“确是微臣给两位娘娘看的病症,但两位娘娘遭逢意外仙逝,实在令人惋惜。” 这宫里的老家伙,都是千年人参成了精的,平日里谨小慎微的模样,全是伪装。 佟茉雪打量他片刻,没看出丝毫端倪,便就此作罢。 既然他能做到将安嫔她俩之事烂在肚子里,并如拂尘般轻轻挥散,那就说明这人有信心当初将事办得滴水不漏,没有东窗事发的那天。 佟茉雪又道:“郑太医既然供职于痘诊科,想必一定对天花痘症之类的恶疾研究颇深。” 郑太医见她不再深究安嫔之事,眼底的紧张一闪而过,回道:“天花是疫病,传染性极强,目前一直没有行之有效的治疗方式,不过……” “不过什么?”佟茉雪忙问。 “天花历史最早可追溯到东晋时期,葛洪的《肘后救卒方》将天花称作虏疮,其中收录的一些方剂可作天花疫病的治疗。治疗此病还有一法,行为虽大胆,但更为有效。” 如月沏了茶,奉给郑太医,佟茉雪示意他喝茶,继续道:“说说看,是何方法?” 郑太医恭敬谢过,呷了口茶,缓缓道:“唐开元间,江南赵氏始传鼻苗种痘之法,此法选取长痘情况良好的长痘者,收集他们伤口脱落的痘痂,晒干研成粉末,再加水搅匀,用棉布蘸取塞进被接种者的鼻孔中,便能使其被感染发痘。” 一旁的如岚大惊失色:“那岂不是明明健康的人马上会染上天花?” 郑太医微微一笑:“姑娘所言甚是,此种痘法,就是要让健康的人染上天花。众所周知,染上天花平安度过的人,此后再也不会感染,此法选用的是病症较轻的患者痘痂,接种者大概率染上天花病症也较轻。” 但这只是大概率,谁也不能保证种痘者患病的症状一定是轻微的。 佟茉雪见他对治疗天花,并非仅局限于汤药之方,对种痘法还是极为推崇的,想来是找对人了。 这么一想,她便将桌上整理的几页有关种痘法的纸笺递给时薇,时薇接过后又呈给郑太医。 佟茉雪含笑道:“正巧本宫对种痘法有些粗略的了解,郑太医看看,能否结合纸笺上的内容,研发出一种更安全的种痘法,保证对接种痘苗的患者只有轻微的影响。” 郑太医听她说完,又惊又喜。 宫中治疗天花,一直采取保守的治疗方法,始终抱着有可能一生都不会感染天花的侥幸心理,但若有贵妃这样位高权重的人主动说服皇上,推行接种痘苗,将是一次重大的尝试。 更让他震惊的是纸笺上娟秀笔记中的内容,尤其是里面大胆提出了用动物做试验,特别举例了“牛痘法”。若真如里面所猜想的那样,只是简单出几个痘,往后即可抵御天花的侵袭,那于国于民都是大有裨益的,就是在天花病史上都是可载入史册的突破之举。 郑太医捏着纸笺的手不住颤抖,他心绪澎湃,微微发白的眉宇间透着无限的激动,“娘娘所列种痘之法甚为详尽,尤其是其中所提牛痘法,是臣等从未设想过的,或可一试。” 果真医者父母心,当郑太医得知某种可治疗疾病的方法时,那种喜悦是完全不加掩饰的。 佟茉雪接下来的话,更是解决了他的后顾之忧:“郑太医放心,本宫会说服皇上尝试种痘法,您尽管去研究试验。” 郑太医捧着纸笺,缓缓起身,蓦地跪在地上,佟茉雪刚要出言阻止,就听郑太医重重叩首,微微耸动的肩膀透露出掩饰不住的激动,“娘娘盛德,微臣替百姓生民叩谢娘娘!” …… 佟茉雪言出必行,现在她虽不便去见玄烨,但让人递了封信给他,里面说明种痘法的诸多益处。 玄烨对天花早已深恶痛绝,恨不得这世上再无此疫,尤其是当小胤礽染上天花高烧不退时,这种心情尤为强烈。 尽管前线连连告急,爱子心切的玄烨仍日夜陪在太子身边照顾,前朝的折子虽有往毓庆宫送,但除了与治疗天花相关的折子,他皆无心批阅。 朝中有大臣举荐湖北候选知县傅为格,称其擅长一种民间的种痘之术治疗天花,使当地许多孩子免于天花的毒害。 玄烨望着炕几上的一封折子和佟茉雪差人送来的信,上面同时提到了“种痘”。 从前宫中应对天花采取的是避痘措施,但避痘隔离只是最粗浅的防治手段,只能阻碍天花的蔓延,远远谈不上治疗。 若这种痘法真的有效,将会挽救无数生命,玄烨决心不能再躲避了,而是要想方设法灭除天花。 玄烨当即下旨,传召傅为格进宫,顺便同太医院的人一起研制种痘。他在位期间,一定要让百姓不再受天花肆虐之苦。 五日过去,在玄烨的精心照顾下,胤礽的病情有了好转。 整日求神拜佛的太皇太后总算松了一口气,她听苏麻喇姑讲了现在太医院痘诊科在研制种痘法,忙收起佛珠惊诧地问:“你说的那种痘法是怎么回事?” 苏麻喇姑便将佟茉雪收集众多治疗天花的法子,并建议皇上让太医院研制种痘法的诸多种种,事无巨细地讲给了太皇太后听。 太皇太后手里捻着佛珠,沉默良久,“这些果真都是她一人所为,佟府里没人给她传什么消息?” 苏麻喇姑道:“不曾,奴婢听说,贵妃平日里素爱看些杂书,这些有关治疗天花的种痘法都是她从书里看来的,光是人痘法就有四种之多,贵妃甚至提出设想,可否使牛感染痘疹,再从牛身上提取痘苗。” 竟是她一人所想,而且还是在书中看到的。太皇太后从小喜欢汉文化,也没少看汉人的书籍,但远不如佟茉雪这般学以致用,她在书中所学都用在了政治上。 从前佟丫头能提出治水之法,如今又能引经据典地找出治疗天花的方法,且从未有过争权逐利的行为,她这样的女人,方可与玄烨作仁君仁后的典范。 太皇太后心中激动,但面上仍淡淡道:“光说没用,且看看这丫头提出的法子,能不能起到作用再说。” 宜嫔听到这消息,正是头疼得厉害时。 她冷笑一声,不屑道:“贵妃如今大权在握,做事也愈发大包大揽了,她以为自己是谁啊?华佗在世吗?” 姐姐郭贵人边替她按揉着太阳穴,边道:“不是我说你,你最近性子越来越乖戾了,她是贵妃,你是嫔位,你要是不服气呀,也去研究点什么来解皇上的烦忧,别整日里拈酸吃醋的。” 宜嫔拨开郭贵人的手,不耐道:“我拈的什么酸,吃的什么醋?我就看不惯她那副样子,她当初晾了皇上那么久,稍微给皇上一点好脸色,皇上便巴巴儿地上赶着,谁看了心里会好受?” 郭贵人忙作“嘘”声,压低嗓音指责:“你可闭嘴吧,胡乱说些什么呀,可别乱嚼舌根,我有话问你!” 宜嫔见姐姐正色,便压住心中的躁郁,闷闷道:“问什么?” 郭贵人沉声道:“那个卫贵人是怎么回事?真的是你举荐给皇上的?” 宜嫔就像一点就着的爆竹,听她提起卫宁双,抓起桌上的茶盏就往地上扔。 两人原本坐在靠窗暖炕上说着话,宫女芳菲端着点心正朝着这边来,猛然一个茶盏飞过来,吓得她魂儿都差点飞出去,扑通跪在地上,盘子里的果子点心撒了一地。 所幸那茶盏在她半米开外就落了地,茶水、碎片则溅了她一鞋面。 郭贵人视线转向地上跪着的芳菲,厉声呵斥道:“没让你进来,到外面候着去!” 芳菲不知屋里发生了什么事,毕竟宜嫔与郭贵人是亲姐妹,她也没担忧宜嫔,连滚带爬地出了屋子。 郭贵人疾言厉色道:“你最近怎么了!整日里摔摔打打的,成什么样子,你是翊坤宫的主位娘娘,不是宫外的泼妇!” 见妹妹反应如此之大,郭贵人也不好继续问卫宁双的事。 宜嫔面上也有些懊恼之色,揉着额,声音弱了几分:“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最近心里总是压着股火,烦闷得不行,总想找点事情发泄。” 郭贵人仔细打量她,又没看出她面容有什么变化,便劝道:“贵妃身子不爽利,也不知是什么缘由,刻意避着宠呢。如今宫里就数你所承雨露最多,乌雅氏都诞下了小阿哥,你也得收敛着性子,早日怀上龙嗣才是正事。” 宜嫔眉梢轻挑,无所谓道:“这宫里最不缺的,就是懂事知分寸的女人。” 她嘴上虽这样讲,但心里到底是将亲姐的话听了进去。 但她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有的时候在皇上面前放纵些,皇上反而更喜欢她这样子。 …… 功夫不负有心人,十多天后,小胤礽在玄烨的精心照顾下康复了。 太子胤礽不仅是玄烨亲手养大,最宠爱的儿子,也是自己亲自册立的皇位继承人,他代表的是大清江山的未来。胤礽刚治愈,玄烨便去祭扫了方泽、太庙,目的是向天下臣民宣告太子痊愈的喜讯,也是大清受苍天庇佑的证明。 当然,这其中功劳少不了被传召进宫侍奉太子调理治痘的傅为格,玄烨高兴之余,将其升任为武昌通判。 傅为格在侍疾期间,玄烨特地召他与痘症科的诸位太医积极探讨种痘之法,并莅临旁听。 郑太医趁此机会,提出“牛痘法”与傅为格进行探讨。 傅为格惊讶于将动物身上的病引到人身上的方法,但考虑到不同的病在人与动物身上呈现的症状反应确实不同,沉思之后,还是道:“人痘法确实有重症死去的风险,至于牛痘法,还需诸位太医多进行实验方可施行。微臣一介文官,不过是在民间习得了点治疗天花的微末伎俩,才有幸得见天颜,研究种痘法还得仰仗各位医学渊博的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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