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雅听她这么一讲,大致明白了几分,又问:“可是额娘,我怎么从未看到宫人在井里取水?咱后院不就有一口井吗?” 这问题可把佟茉雪给问住了,她看向旁边伺候的珍儿,珍儿忙道:“公主,咱们宫里一般不饮井水,宫里喝的是玉泉山水。每日清晨,西直门的城门一开,第一批进城的就是负责给皇家运水的板车。” 佟茉雪忽然意识到就发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的事情,入宫这么些年,她好像从未注意过。 这种习以为常,而因此被忽略的事情究竟还有多少,佟茉雪不禁陷入了沉思。 福雅还在问珍儿:“那咱宫里那口井是做什么用?” 珍儿笑道:“宫里各处都有井亭,这井水是走水时用的。” 福雅恍然大悟,但又为不能亲眼看到桔槔取水的场景而感到遗憾。 她正要缠着佟茉雪讲用船称猪的方法,就见一身玄色常服的玄烨从木影壁后绕了过来。 福雅内心里对玄烨还是有几分畏惧的,见了他赶紧从椅子上下来,端直了身子行礼道:“儿臣给汗阿玛请安。” 正在发愣的佟茉雪回过神来,却忘了起身行礼,只是淡淡说了句:“你来啦?” 玄烨见她被太阳晒着的脸,有些微微泛红,但精神却有几分恍惚,他强压着心脏深处袭来的痛意,朝佟茉雪走过去,竟缓缓蹲下身子,捏住她的手问:“今日可好些了?” 他突如其来低姿态的温柔,让佟茉雪有些摸不着头脑,她疑惑地看着玄烨,轻轻“啊”了一声。 玄烨宠溺地将她眉间的小碎发往一侧拨了拨,佟茉雪有些不自在地看向旁边的珍儿,珍儿忙带着福雅离开。 乳母正要将木摇床里的胤禛抱走,就听到小娃娃咿咿呀呀地叫着:“阿玛,额涅……” 玄烨听到这奶声奶气的声音,心中一暖,站起来身来,将摇床里的胤禛抱在怀里,惊喜地望着佟茉雪:“他会讲话了?” 佟茉雪兀自腹诽:早就会讲了,就你这三五日不见一次的爹,能让胤禛叫出阿玛这两个字,也算他天赋异禀了。 她笑着打趣:“咱小胤禛可聪明了,只见了阿玛几次,就记住了呢。” 玄烨听出她话里有机锋,以为她是嫌自己来承乾宫里少了,便将胤禛递给乳母,转而揽着她的肩道:“朕以后每日都来承乾宫陪你。” 佟茉雪蹙着眉,古怪地望着他,总觉得他今日哪里怪怪的。 恰好此时,去南果房领了果子的时薇等人回来了。佟茉雪虽知晓方才三人被叫去了乾清宫,但却不知玄烨问的是何事,现在见三人领了果子,便知她们有心隐瞒自己。 真是长本事了,连她也要瞒着。 玄烨没管她们,而是拉着佟茉雪进了屋,他边走边道:“今日阳光虽晒着温暖,但也不宜晒太久,否则乍然入阴凉之室,又得着风寒了。” 玄烨从前虽对她温柔,但依然端着那番皇帝的威严,佟茉雪虽时有放肆,却不过是像猫儿那样的宠物,时不时撒点小野可以,但若像普通夫妻那般散漫放肆,则是不被允许的。 但今日,佟茉雪却发现玄烨似乎有了些许变化。 她默默随着玄烨进了屋子,两人坐在窗边的暖炕上,她这才发觉手里还拿着先前那本书册子,怪不得福雅被领走时,一直看着她有些依依不舍的样子。 她将书册搁在炕几上,执起茶壶,玄烨却按住她的手,“不用,朕不渴。”他目光看向佟茉雪放在炕几上的书,好奇地拿起,“这是什么?” 待看清楚封页上工工整整的“十万个为什么”六字,忍不住笑出了声。 佟茉雪以为他笑自己字难看,脸一红,忙道:“我最近时常有练习,这字已经比从前好上许多了。” 玄烨见她微红的面颊,面容也娇妍几分,心中稍稍好受些,随意翻了翻书册道:“紧张什么,朕没嫌你字丑,这是你汇编的故事集?” 佟茉雪点点头,解释道:“这是一本启蒙读物,我摘录了古书中能发人深省的故事。” 玄烨掂了掂手里薄薄的册子,甚为好笑,“就这,能引发人十万个思考?” 佟茉雪见他这态度,又回到了本性,先前的小意温柔还真是转瞬即逝,她撇撇嘴,没好气道:“所谓管中窥豹,以小见大,小孩子若是能从一个个小小的故事里,得到诸多启发,也不是没可能引发十万个思考。而且,人家这是夸张,非要拆台,真的是……” 真的是聊天终结者。她后面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变成喃喃自语,最后成了腹诽。 玄烨失笑,也不逗她了,认真道:“朕翻看了下,你这启蒙读物很好,孩子在你这儿养着,朕很放心。” 佟茉雪翻了个白眼,这是真的将她这里当托儿所了不成? 玄烨见她这模样,也不恼,反而笑嘻嘻地望着她,只挑些朝堂上有趣的事情与她闲聊,也不提多次暗产的事,怕她伤心。 接下来的日子,他果真信守承诺,每日都会来看望她。有时是午后小坐片刻,有时是晚上过来歇息。 但玄烨即便是留宿在承乾宫里,也不再近她身,无非是小意温存后,就抱着她入睡了。 佟茉雪猜测得出他因何如此,心里说不感动是假的,但既然决心已定,便也横着心不再犹犹豫豫了。 郑远彬照常每日来给佟茉雪请平安脉,时不时的,太医院还会安排些生面孔过来给她看诊,有时会开些和阴甘温的方子,让她每日煎服。 佟茉雪觉得自己哪里用得着整日喝药,时常背着人偷偷将药给倒了。 眼看郑远彬请完脉后,面上细微表情一日比一日多,佟茉雪居然也察觉出自己身体大不如前。 她一开始只当是先前寒凉之物用多了,以至于冬日里屋里虽烧着地龙,但四肢却冰凉畏寒得很。 直到四月里天气渐渐开始暖和了,这畏寒的毛病也未见得有多少好转,甚至有时处理起宫务来,也提不起精神。 前些日子,玄烨还将卫贵人诞下的胤禩阿哥抱到承乾宫来养,说的是男孩儿多些阳气足。 佟茉雪拗不过他,养了一月。但胤禩离了亲娘,每日啼哭不止,吵得她晚上都没法入眠。 她半夜起来抱着胤禩哄了几次,总算让小娃娃有了安全感,连续几日不再闹腾。 却在玄烨过来歇息的某天晚上,又哭闹了起来,顺带吵得西配殿的胤禛也跟着哭,于是次日玄烨就将胤禩发配到延禧宫给惠嫔养了。 这日晴日暖风,雅拉约着昭云来承乾宫找她小聚,佟茉雪前两日染了风寒,身体难受得很,便让乳母将胤禛抱去了永和宫,这日才稍稍好些。 昭云是个轻度的社恐,被雅拉硬是拉着来了几次后,一来而去三人便熟络起来。 于是佟茉雪禀了玄烨,将管理后宫事务的活儿分了些给昭云。雅拉因为昭云加入后宫管理事业轻松了不少,她本来也不擅长处理宫务,当初也是赶鸭子上架,对这些事却始终没什么兴趣。 大家闺秀出身的昭云与她姐一样,应该家里都是着重培养了这方面才能的,看起账册来得心应手。 她们今日过来,佟茉雪便让人在梨花树下摆了一桌,三人悠闲地坐在树下喝茶。 今年的梨花开得尤其好,梨枝也抽了不少嫩条,花开后真真是一树的晴雪。 她俩有些日子没来承乾宫了,昭云见着佟茉雪,微微一惊。佟茉雪这面色,昭云再熟悉不过。 姐姐去世前的冬至日,她和额娘领了牌子进宫看望,当时姐姐就是这样,面无血色,神情倦怠。 昭云抿着唇,迟疑着问:“你可是身体不舒服?” 佟茉雪下意识摸了摸脸,有些不确定地问:“面色真有那么难看?” 雅拉仔细凝视着她,重重点头,“是不太好,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佟茉雪被她俩这么一说,确实觉得自己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太对劲,要不是每日吃食都是小厨房做的,她都疑心有人给自己下毒了。 佟茉雪这段时间,总是觉得困乏,她轻揉着额,没精打采地摇头,“也说不上哪里不好,就是疲乏得很,吃东西也没胃口,做许多事也提不起精神。” 雅拉忙道:“是不是怀孕了?” 佟茉雪身子往后一仰,没好气道:“承你吉言,谢谢哦。” 雅拉撇撇嘴,怀孕确实算不得什么好事,她也不想怀孕,所以玄烨不来咸福宫,她也丝毫不在意。 昭云犹豫再三,还是状似无意道:“姐姐病重时,似乎也有很长一段时间精力不济,你自己的身体还是要多上心。” 昭华惨淡如霜的面容从佟茉雪脑海里一闪而过,惊得她后背瞬间布满细细密密的冷汗。 昭云的话犹如一颗种子种在佟茉雪心里,迅速生根发芽,爬满她整颗心房。 孝昭皇后病逝前的那段时光,她是最清楚不过,她从未设想过自己有一天,在别人眼里也与那时的孝昭皇后相同。 次日,郑远彬过来请平安脉,佟茉雪观察着他的神色,见他眉目间并不明朗,于是出言询问:“郑太医,本宫近日疲乏得很,是何缘由?” 郑远彬沉吟片刻,还是搬出老一套说辞,“娘娘气血运行受碍,气分不足而……” 佟茉雪不耐地打断他,“郑太医,本宫既然这么问你,必然是不想听你这番套话,病情轻重,你直言即可!” 她漆黑冷淡的眸子,就那样静静地看着郑远彬,声音不高,却带着上位者无形的威压之势。 皇上曾下令不让他们将皇贵妃病重的情况如实相告,是怕她知道自己乃沉疴之身,会受不了打击。 但娘娘性格坚毅,断然不是柔弱之人,一味地隐瞒,反而会让她无端猜疑,忧思成疾。 郑远彬咬着唇,半晌方道:“娘娘,不是微臣不敢实言,实乃皇上不让微臣对娘娘明说。” 佟茉雪听他这么一说,知道他是在给自己递话,意在说明那是圣旨,他不敢违抗。 佟茉雪眼尾稍瞥,淡声道:“说吧,本宫不会告诉皇上的,知道自己的病情,也好积极医治不是?” 郑远彬做出仿佛下了很大决心的表情,沉思之后回答:“娘娘这是血亏之症,如今已是沉疴之身,若寻不得良医,精伤血少,恐寿元不永。” 佟茉雪表情一怔,手无意识地抚过发梢,整个人神色都有一瞬间的茫然。 什么?寿元不永? 她这些日子还在琢磨如何假装性命垂危,让玄烨封自己当皇后,又纠结如何在当上皇后八个小时后结束生命。 现在太医却告诉她,她寿元不永,甚至有可能活不到当皇后那天。 郑远彬见她神色凄惶,又说道:“娘娘千万不要忧心,如今皇上遍寻天下名医,定会将娘娘的病医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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