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贵人神情凝重,朝珺宁伸手,让乳母将她带下去。 芳菲点点头,低声道:“听宫里人讲,皇贵妃已经几月没出过承乾宫了。” 宜嫔与郭贵人对视一眼,这位娘娘,从前并不像什么体弱多病的人呀,怎么病来如山倒,竟到了如此地步? 宜嫔挥了挥手,让芳菲退下,端起茶盏,望着茶碗里漂浮的花瓣,有些失神。 郭贵人低声问:“妹妹不是素来与皇贵妃不和吗?” 她后面的话没说,宜嫔却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宜嫔拨了拨茶盖,敛着眉,看不出什么情绪,“哪里就有什么深仇大恨,深宫中这一潭死水的生活,总要拨一拨水面,才感觉自己是活着的。” 她将茶盏放到小几上,轻叹了声气,“在咱们这位皇上的后宫里,一切皆有定数,若为权位相争,不如不争。” 郭贵人深深凝视着她,脸上露出欣慰的笑意,不再多说。 承乾宫里,几位萨满太太念念有词说着满语,她们边围着篝火跳神,边象征性地做着射击动作,似乎是在驱赶什么。 跳大神的仪式还没结束,佟茉雪就困得不行了,玄烨陪在旁边,见她昏昏欲睡,也不勉强,让宫女搀着她回屋休息。 等萨满太太一番忙活结束后,玄烨蹙着眉问司祝:“怎么样,是有什么邪祟吗?” 他问出这句话时,自己都有些不可思议。 司祝萨满摘下脸上的面具,略略躬身,“回皇上,如今邪祟已驱,若娘娘的病症还不见好转,皇上可以试试民间的冲喜之策。” “冲喜?” 玄烨不是没听说过冲喜,只是民间所说的冲喜,通常都是让一个久病不愈的病人和别人结婚。 表妹这病,怎么冲喜?
第118章 冲喜 司祝萨满见他没明白过来, 解释道:“娘娘虽贵为皇贵妃,到底不算皇上正妻。” 后面的话,她不敢再多说, 毕竟圣心难测,怕触犯天颜。 玄烨知晓她的意思,没再说话。 孝昭皇后逝世三年, 再立皇后也是理所应当。 只是,玄烨心有芥蒂,他若信了冲喜能治久病之身,就不得不思量克妻之论。 当初孝昭只当了半年皇后就病逝了,若他的茉儿也如此呢? 玄烨阴沉着脸, 看着宫人将扑灭篝火, 又拾起烧炭。 苕帚清扫着灰烬,腾起的烟灰在低空中飞舞,想到篝火燃烧时, 跳跃起来的火星瞬间泯灭,玄烨心中好一阵落寞。 难道,他生命中仅有的温暖都要被夺去吗? 他转身看向正殿,暗暗下定了决心。 如论如何, 他一定要将表妹留在身边,所有的方法他都愿意尝试,他只要她活着。 “承乾宫里的萨满仪式结束了?”德嫔将怀里的胤祚交给乳母,让她带着小阿哥去休息。 坠儿回道:“结束了, 皇上看着萨满太太们祝祷完,又在承乾宫里呆了许久才离开。” 德嫔面色沉静, 素手整理着小笸箩里的针线,又将胤祚的几件小衣整理了, 淡声问:“司祝可将嘱托的话,带给皇上了?” 坠儿笑道:“她收了娘娘的银钱,自然将娘娘的话放在了心上。” 德嫔点点头,没多说什么。这些事情,她都照着那个人传的话做了,只要沉住气,耐住性子,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坠儿见证了自家主子,从初入宫的娇俏可人到如今的贤德贞静,如此变化,她整日跟在身边,也不免惊叹。 坠儿看着她安静地整理着胤祚阿哥的衣物,烛光打在侧脸上,又柔又美,不免感叹:“娘娘,您这些年的变化真大啊。” 德嫔愣了愣,抬头笑望着她,“为何这样说?” 坠儿道:“您从前是个活泼爽直的性子,如今却又温柔又可亲。” 德嫔嗔了她一眼,手上动作未停,缓缓垂下眸子,眼底是意味不明的笑。 从前,她是奔着做宠妃的路子去的。那时她以为,二十出头的皇上定会喜欢天真烂漫的娇俏女子。 坐了几年冷板凳后,她也明白自己没有骄纵的资本,太过张扬只会惹人生厌,于是收敛了性子,慢慢端庄持重。 事实证明,以现在这个“德”字的封号,那人指明她转换路线是正确的。 德嫔轻声低喃:“随着年岁增长,人总该有些变化。” 坠儿点点头,忽地想到了胤禛阿哥,便道:“娘娘,皇贵妃那样的身体状况,冲喜真的有用吗?” 德嫔抬眼看她,语气坚定得像是要说服自己:“一定会有用的!” 不管最终结果如何,至少她的儿子,有个皇后养母,对他的将来一定有用。 “可是娘娘,若皇贵妃……”坠儿不知自家主子心意,吞吞吐吐继续说道“若到了那个时候,以娘娘您现在的位份,胤禛阿哥就可以养在您身边了。” 她不敢将话说得太直白,便含糊着表明了自己的想法。 岂料德嫔瞬间变了脸色,狠狠瞪了她一眼,声色俱厉斥骂道:“滚出去!” 坠儿被她一吼,眼泪夺眶而出,忙弯着身子退了出去。坠儿心里委屈,她自知失言,但她也是为了娘娘着想啊。 有那么一瞬,坠儿觉得德嫔丝毫未变,只是将真实情绪比从前掩藏得更好罢了。 坠儿红着双眼从屋内出来时,碰巧与定常在打了个照面,她低头瞥了坠儿一眼,狐疑看向德嫔所住的屋子。 定常在并不打算去找德嫔寒暄,她们同住一个屋檐这么多年,不管德嫔在外人面前如何端庄大方,私下里什么样,她还能不清楚? …… 天气渐渐转凉,前方战事却到了白热化的阶段。 去年十月,吴三桂的孙子吴世璠再逃昆明,在清军围剿封锁下,到了今年十月,昆明城内早已粮尽。 随着城中将领的纷纷投降,时年十六岁的吴世璠自刎而死。月底,清军入城,叛军势力被彻底剿毁。 至此,持续八年的三藩之乱战争终于结束。 宫中上下一片喜悦祥和之色,玄烨与太皇太后商议,计划次月下旬,以三藩平定在太和门受贺宣捷,并借此普天同庆的时刻大封六宫。 那日承乾宫里举行萨满仪式,萨满太太提出冲喜,佟茉雪醒来后便听说了。她虽觉事有蹊跷,无奈体力不济,无心调查,只让梁渠派小太监在萨满太太住处观望了几日,看看是否有可疑人来往。 梁渠让人盯了几日,没发现什么端倪,告知佟茉雪后,便也作罢。只是承乾宫里时刻防备着,以免给小人可乘之机。 入冬后,佟茉雪终日恹恹的,不是躺床上睡觉,就是歪靠在暖炕上休息。 玄烨知她畏寒,命人将屋子烧得暖暖和和的,屋里竟和四月的气温一般无二,秋天抱进屋来的那盆茉莉,甚至抽了新芽。 佟茉雪歪靠在暖炕上,半开着一扇窗,看窗外雪花片片往下坠落,顺便费力地想些心事。 她近日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前几日雅拉约着昭云一同来看她,她竟和人说着话的时间,就睡着了。 自己这病情,倒是和孝昭皇后去世前一般无二。眼看冬月已至,距离大封六宫的日子不远了,自己却只能干等着,什么也做不了。 佟茉雪想到这儿,有些着急上火。她每日撑着等玄烨来看她,却不是提前睡着了,就是时机不对。 往常时间,她还能制造些机会,现在的她体力不济,能撑到大封六宫之日都不容易。 透过菱花窗往外看,屋檐将青空与她的院落裁分,她看不见天空,只知道天色暗沉沉的。 今日的雪下得真大,像洁白轻柔的羽毛,从天空的心脏抽离,盖在院子的地面上,铺成纯净无暇的毯子。 她多么想去踩一踩那雪白的地毯,踩上去定然很软和吧。 这时屋外传来一声软软糯糯的声音,小心翼翼地询问:“时薇姑姑,额娘醒了吗?福雅和胤禛今日还未给额娘请安呢。” 时薇看了眼如岚,如岚快步转进屋来,时薇则蹲下身道:“阿哥公主,奴婢让人进去看看,你们稍稍等候片刻可好?” 胤禛小小年纪本来活泼的性子,在佟茉雪生病期间也忧愁了几分,他眼见佟额娘一日比一日憔悴,心中没来由地害怕担忧。 “无妨,若是不便打搅额娘休息,姑姑只消告诉我们,额娘今日睡得可好,用食如何?”胤禛面容沉静,三四岁的年纪,说起话来气势十足,条理清晰。 时薇还没回答,便听到屋内佟茉雪的声音若有似无地传来:“是福雅和胤禛吗?快让他们进来吧。” 福雅一喜,牵起胤禛的手就往里面去,就见佟茉雪坐在暖炕上,发髻上未饰珠翠,只简单插了支白兰玉簪,整个人看上去清丽素婉。 她正噙着盈盈笑意,望着他俩,冲他们招手。 福雅和胤禛来到佟茉雪跟前,两个小盆友先是恭恭敬敬地向她行礼,随后依依靠在她身边。 佟茉雪将福雅额前的刘海拨了拨,又伸手去摸胤禛的小脑袋,胤禛比福雅矮了一大截,堪堪只到她咯吱窝的位置,小胤禛怕额娘难伸手,还微微垫了垫脚尖。 佟茉雪笑着吩咐如月和如岚将暖炕上的茶几撤下,又让两小家伙脱了鞋,爬到炕上来。 三人坐在暖炕上,盖着毯子,促足相偎依。 福雅抱住佟茉雪的胳膊,担忧地问:“额娘,你好些了吗?” 佟茉雪柔婉一笑,蹭了蹭她,“见着你们,额娘就好多了。” 小胤禛则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只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观察她面色。 佟茉雪瞅瞅他那张严肃的小脸,不由得笑出声,这小家伙虽说是被宠着长大的,但却时常一副小大人做派。 佟茉雪不知他何意,软着声音问:“小胤禛在想什么呀?” 胤禛眨了眨亮晶晶的眼睛,努努嘴,“儿臣和太医学习望面色,想看看额娘的症状和太医所说是否对得上。” 佟茉雪讶然,望向福雅。 福雅指了指胤禛,没好气道:“他呀,总对太医的医术持有怀疑态度,觉得是他们医术不精才没能让额娘好起来。” 佟茉雪深吸一口气,想到后世有传言雍正猝死是因为过度服用丹药,难不成他不信中医,反而相信炼丹术士,是年少种下的因? 这么一想,她正色道:“不是太医医术不好,是额娘的病症罕见,你们不要担心。额娘啊,要不了多久,身体就会好起来的。” 佟茉雪说这话,不是在哄小孩子,而是这几日,她总隐隐觉着胸腔之中有股沸腾之气。她身体虚弱无力,但精神却很好,以至于晚上睡觉时常多梦。 虽不至于白天睡不醒,晚上睡不着,但梦境越来越与这具身体小时候的生活场景相关,小时候陪在额娘身边时,小时候进宫见到玄烨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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