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然不会觉得对方眼拙至此,刚说完“十分相似”,又来上一句“完全不同”。 尉迟兰方才掷给他的那瓶糖丸,瓶身上有几处锐器凿下的微小标记。是烽火教的暗号。 出于谨慎,教内暗号每三月一变。尉迟兰凿下的,却是多年前展疏白离开烽火教之时的旧暗号。 这么多年,暗号换了一轮又一轮,也不知道她是如何记住的。 展疏白行若无事,回忆着方才指尖摩挲出的暗号。 ——【丑时开门。】 虞殊在不远处围观这一场面,与此同时,系统在识海中为她翻译出尉迟兰留下的讯息。 系统:【这边建议宿主提早蹲守。尉迟兰造访是你二师兄剧情的重要转折点,认真观察记录,接下来要考的。】 虞殊:“什么观察,你直接说偷窥得了。” 系统便改口:【认真偷窥,接下来要考的!】 虞殊:“……” 推杯换盏间,虞殊多看了展疏白几眼。 碎发遮住了他小半张脸,马尾缀在身后,间杂几根精致的、饰着珠玉的小辫。 许是因为术法伪饰,他的面容并不显得女气,更该说是俊俏。就算有心事,面上也不显,耐心温和地回应着周围人的攀谈。 无怪有那么多女修倾慕展疏白,这样好看又好相处的师兄,踏遍山头也找不出第二个。 …… 子时三刻,更深人静。 虞殊早早地候在展疏白屋顶,掀开一片瓦,偷窥其中景象。 她觉得这举动有些变态,不由担忧:“小统,万一被人发现了我要怎么说?上厕所?” 系统道:【我觉得这理由还是有点……我去!宿主你旁边怎么有个黑不溜秋的人!】 虞殊闻言大惊,转头,正与一双眼睛直直相对。 眼睛的主人丝毫不慌,还有闲心在她背上压了一把:“趴低。” 对方的脸没有多少血色,在月下苍白惨淡,简直像鬼。灰蓝色猫儿眼,被低垂的睫毛遮住一半,仿若明珠蒙尘。 虞殊头一回觉得独孤游的长相有些病气。 她想了想,传音入密:“你怎么在这里?” 独孤游:“如果我说我是找茅厕迷路了,你信吗?” 虞殊:“……” 开玩笑,这个水平的理由连系统都不信。 独孤游见虞殊死死盯着,有他不回应就誓不罢休的意思,只得说了实话:“跟着你来的。” 虞殊莫名其妙:“跟着我干什么?” 他道:“闲来无事,见你鬼鬼祟祟,就跟过来看看。你在房顶干什么?偷窥你二师兄?” 虞殊默不作声。 独孤游:“该换我问你了,为什么要偷窥他?” 虞殊瞥他一眼:“当然因为——我是个心理扭曲的变态。这个解释怎么样,够真诚吗?” 独孤游:“……无懈可击。” 不多时,有人轻叩门扉。 虞殊隐蔽气息,伸出一缕神识,窥察门外气象。 尉迟兰披着斗篷,脚步极轻,经过时仿佛森然鬼影。她身上的熏香令人想起塞北新雪,寒风夹杂着沙砾,是一种十分特别的气息。 虞殊嗅了片刻,脑海中灵光乍现,立时一凛。 她能够确定,自己闻到过这样的香气。不是傍晚与烽火教擦肩那一次,似乎要更远些。 独孤游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传音入密:“昨天晚上。” 虞殊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怔问:“什么昨天晚上?” 独孤游:“昨晚,在你师兄门前投了一封情书的人就是她。” 虞殊睁大了眼。 给展疏白递情书的是尉迟兰?难不成二师兄没糊弄他们,他和尉迟兰真的曾经有一腿? 她不禁想起自家二师兄女扮男装的真相,以及尉迟兰男扮女装的真相。这两个人要真有什么,都辨别不出谁是妻、谁是夫。 虞殊对此叹为观止,不愧是魔教出来的人,真会玩。 尉迟兰敲开房门,一闪身,便进了屋内。 虞殊连忙将瓦片掀出一条缝隙,脸贴着屋顶,目不转睛地偷窥屋中二人的交流。 她身手还算不错,又有系统似有若无的加持,这番举动下来,竟没叫展疏白和尉迟兰发现。 独孤游在一旁支颐看着她,若有所思。 此刻,檐下。 烽火教两任圣女久别重逢,各自改头换面,有了全新皮肤。四目相对,气氛不怎么融洽。 展疏白无师自通,狗腿地帮尉迟兰把斗篷挂到一旁。 他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 虞殊正埋首分析二人的行为动机和情绪路径,忽然听见系统幽幽开口,打断了她的思路。 系统:【宿主这样是看不出什么的。我找来了原著里展疏白的相关剧情,宿主看完,就知道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了。】 虞殊抬眼:“等下。” 系统马上心领神会:【放心吧宿主,你二师兄屁股上没有痣。】 虞殊:“……” 随着《无名道》剧情的展开,展疏白的过往逐渐有了轮廓。 虞殊听着系统一意孤行的讲解,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主人公身上。展疏白毫无所觉,脊背挺拔如松,烛火为他镀上摇曳的光影。 听到结局时,虞殊全身力道莫名松懈了几分,险些没持稳手上的瓦片,闹出动静来。 并不是她不当心,实在是系统给出的剧情太荒诞。 原著里,展疏白进入昆仑玉京,并不是烽火教的授意。 他早已厌倦杀手刀口舔血的日子,自废武功叛出烽火教,这才流落到西州昆仑。 多年后,展疏白面目一新,成了昆仑巅小有声名的展仙君。 谁知,烽火教并没有放过这位前任圣女。 审判司在几次观星演命后,算出展疏白也是轮回中的戴罪之人,有一天会成为祸首。或许是因为他身上的伪饰,审判司没能算出准确方位,只说人在南州。 业火台派出一小队人马,前去清算这位前任圣女。 其中,就有尉迟兰。 尉迟兰和展疏白的交情,并不像虞殊想象里那么暧昧。 烽火教不是个容得下温情的地方,这里的教义冰冷无情,每个人都朝不保夕。 他们是出生入死的同伴,但也仅仅是同伴。自幼相识,在业火台的任务中并肩浴血,深知对方刀剑下的每一招每一式。 这一对业火台最锋锐的刃,也曾是天底下最默契的搭档。 发生变故的那天,尉迟兰赶到山下,只看见一地黑红色的血。旁边的教徒告诉他,圣女自废一身经脉,叛出了烽火教。 尉迟兰觉得荒谬,因为展疏白从没和他提起过这些事。 但一天不见,一个月不见,许多年不见。他便知道这件事是真的,而且再也不可能挽回。 展疏白离开烽火教,圣女之位空悬,赫连氏中一时无人能胜任。尉迟兰只得顶上。 他和展疏白的默契不仅在行动,更在根骨契合。展疏白能修习的功法,他自然也能胜任。 尉迟兰再看见展疏白的名字,是在审判司的判决书里。 【赫连月,半入魔道,或成北州祸乱元凶巨恶。】 他其实并不相信,但还是接下了任务。无论昔日同伴是否真的入魔,他都得亲自去看看。 尉迟兰以圣女的身份,在北州遴选中为烽火教争得一席。他来到南剑阁,很容易找到了目标。 昆仑玉京那位浅金色法衣,马尾高束的俊俏剑修,单论模样,与赫连月只有六分相似;论起性别,更是截然不同。 然而尉迟兰只消一眼,就看穿了旧友的真面目。 展疏白彼时并没有入魔。 尉迟兰也曾想修书回审判司,问情报有没有出问题,可想到审判司人当时尖锐的、恨不能将展疏白千刀万剐的眼神,还是作罢。 任务地点在南州秘境之中。秘境名作南天小乾坤,内有乾坤尚且不谈,总之在里面行动不会留下任何把柄,是烽火教一贯作风。 尉迟兰只身进入秘境,在此之前,却用朱笔划去了判决书上“赫连月”的名字。 二人阔别已久的交锋,以展疏白将剑送入尉迟兰胸口三寸为止。 展疏白心神俱震。 他不明白对方为何多年来功力不进反退,现在连自己随手的一招都接不下。 后来再细想,其实他们都已经手下留情,但这份情亦有轻重。 失手夺去旧友性命,是展疏白从未想过的事情。 说来奇怪,之前一直刻意不愿记起的从前,却在此刻如群蚁溃堤,纷纷涌上眼前。 展疏白曾自废经脉,落下满身旧疾。这些年修昆仑剑道,回复了一些,又在这一天之后前功尽弃,以至于连日倒退。 在审判司下判决书前,展疏白其实本没有入魔。 但经与尉迟兰一战,他居然真的像判决书里描述的那般,半步入魔道。他回到北州,第一件事就是杀进烽火教,重伤审判司人数十,几乎成一方元凶巨恶。 昆仑玉京第三峰连出两个魔修,在江湖里引起巨浪。 仙庭三令五申,要昆仑肃清第三峰的叛徒,顺带夹枪带棒地批判了微生故,言有其师必有其徒。 师尊不是好东西,教出来的徒弟果然也不是个东西。 如若放在平时,微生故肯定会让仙庭见识一番他有多么睚眦必报;但如今昆仑理亏在先,他只得提着剑,来到北州。 展疏白最后的结局,和师云净无异。 多年后有人谈起昆仑第三峰,常会笑着说,微生故真是个冷心冷肺的恶人。接连斩下两个徒弟的头颅,不知夜晚尚能安睡否? …… 虞殊听到这里,大概明白了问题所在。 烽火教的任务制度,在某种方面,其实是能站得住脚的。近似于某个经典的命题:“如果穿越到过去,遇见未来将为祸一方的恶徒,是否应该把他扼杀在犯罪之前?” 烽火教的回答是“是”。 他们站在历史之上看待现在,依靠肃清潜在隐患来争取一方清平。毕竟“救赎”在现实里的可行性太渺小,而杀人要容易得多。 但在展疏白身上,这种制度却呈现出显而易见的矛盾性。 罪未生,罚已至。 如果没有失手杀死尉迟兰,展疏白或许根本不会入魔。审判司卜算天道,却也是在以偏颇的意志解读天道,私自降下罪罚。 有效果吗?当然有。 但这正确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法,到底难说。 而此时此刻,展疏白和尉迟兰正秉持着两种截然相反的看法。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88 首页 上一页 20 21 22 23 24 2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