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马夫是领命来的,怎么可能走。他就又往前走了一步,低声道:“我走了,火灭了,可如何是好?” 夏泱泱就又往一旁躲去,靠在帐子边儿上说:“等会儿廖司掌就回来了,这火灭不了的。” 那马夫大眼睛闪闪发亮,喉咙滚动,他笑着松了松领子,道:“夫人,司掌他今天晚上都在皇上那边候着,是回不来的。再说,就算他回来,于夫人这火,又有什么用处呢?” 夏泱泱抬起头,身子微微颤抖:“你说什么?” “夫人,我心疼夫人,仰慕夫人,也愿意伺候夫人。” 那马夫倒是个会说话的,不再咄咄逼人,反而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用手捧起夏泱泱的裙裾,贴在脸上,印在唇上,“小的第一次在门外看见夫人,这颗心就是夫人的了。夫人天生丽质,奈何受这等委屈,嫁给阉人为妻,受那姬妾的冷眼。小的早就替夫人不平,原为夫人解忧。” 他这话必定是廖明月教的,夏泱泱听着只觉得好笑。廖明月对她的境遇倒是一清二楚,可真是她的“知己”呢。 她的眼睛里浮起一层水汽,泪水挂在她的睫毛上闪闪发亮,像是雨后的蛛网。夏泱泱靠着帐子渐渐滑下,她抱膝坐在地上,肩膀不住地颤抖着。
第136章 这马夫本来就是怜香惜玉的, 看夏泱泱一哭,他倒开始发慌了。 夏泱泱昂起头,红着鼻尖儿, 声音里头的委屈简直要混着泪水溢出来:“你竟是可怜我吗……” 她看起来就像是受了伤的小白兔, 炸着毛在自怨自艾。 那马夫抽了口气, 有些局促不安,匆忙道:“小的爱慕夫人是真心的,怪小的爱之深,操之过急。这是一心巴不得让夫人早点儿快活起来啊。” 他一边儿说着, 一边儿又伸了手拉着夏泱泱的裙子,把那裙角一点儿一点儿收在手中, 只觉得那裙子丝滑轻柔,正如面前这缥缈的人儿一般。 马夫跟着手里握着的裙子一点点蹭过去。等那精壮的身子凑近了夏泱泱,他就把手就搭在她的肩膀, 按揉了两下, 又顺着她的领子往里摸。 夏泱泱本来以为, 廖明月既然找了他来, 这人总该是有点儿东西的。 可是这手一上了她的身,居然有些索然无味。她享用过廖明月的那番伺候, 再见这人,就好似白粥对上高汤鲍鱼羹。 虽说他也是个俊朗的男儿,但只怪他一心要当那野花, 可别人家里头偏偏养了株牡丹。 马夫却不知,浑身都是盲目的自信。这厢,居然解了自己衣带, 双臂一伸, 就搂了上去。 夏泱泱心里头暗嘲这人全然不知斤两, 倒也不躲不闪,任他靠近。 她心里又嘲笑廖明月,若不是他心狠手辣,一门心思把事情做绝,这时候带人闯进来,也够她吃一壶了。 这马夫哪知道她心中千回百转,脑子里头转了无数圈。只当这女子喜欢他手段,心中喜悦,觉得算是可以跟廖明月交差了。 另一方面,眼前是个美人,即将得了手,他觉得自己真是走了大运了。 这马夫正咧着嘴笑得得意忘形,哪里知道脖子上一凉,一支冰冷的锐器轻轻抵在了上头。 这时候,他还不知害怕。他觉得这女子是要面子,欲拒还应,惺惺作态。于是,手往夏泱泱手腕子一搭,见她不反抗,心中更是笃定,顺着她手腕子往手上一摸,捏着那物件,就打算抽出来。 他握得紧,手上却突然生痛,顿时松了手,这才觉得手上湿乎乎的,疼得他差点儿叫出声来。 “别动,这匕首是我从夏家带来的。这匕首已经用九十九个人鲜血祭了,加上你,正好凑个整。” 夏泱泱压低了声音,冷冷地说。 马夫皱了皱眉,瞬间又笑起来:“夫人,你是在跟我玩闹吗?” 夏泱泱手下又用了些力道,声音虽细软颤抖,却字字分明:“你们又何必这般侮辱我,我倒不如死了个干净。廖明月在这边儿算计我,我那爹我那娘,又何尝不是算计我。当年那事发生时,我还没有出生,我就活该命如蒲草吗?” 她说着说着,眼眶子里的泪水就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濡湿了她的脸,顺着下巴,沿着她细长白嫩的脖子,在她锁骨上的小窝里积起一汪来。 那马夫手上皮开肉绽,本来光火,但是见她这番模样,心又软了起来。 他跟这这女子本就无冤无仇,更何况,他是爱花惜花之人。这人是武生,跟着戏班子走南闯北,好看的皮囊也见过些,面前这女子若是落在画上,大约算不得绝色。 但这人是活的,她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如明月般皎洁,似月光般清透,现在她满脸是泪,更如月下清风白露,他就真没见过更美的了。 只不过,这大美人,也太聪明了些…… 夏泱泱手里头的匕首,就在这个时候,恰如其分地落到了地上。 “你也是个苦命的人,我又何必这样对你。” 她抽泣了一下,一双无邪的眸子凝望着马夫,“你以为你这样对我,自己就能脱身吗?你难道不了解那我夫君是怎样的人?!他是要我丢了颜面,却不会要我的命。可是他既然要大张旗鼓,你真信你能全身而退?” “廖司掌早有安排。” 夏泱泱微微扬眉:“你信……?” 其实这马夫也有些怀疑,只是他没第二条路走。 夏泱泱用手指轻轻碰了碰他:“信他,不如信我。” …… 廖明月和马夫约定的时间是子时。 到时候,他只需要跟夏泱泱一同躺在帐子里头,这事就成了。 众人的注意力只会在夏家的女儿不守妇道,难耐寂寞,红杏出墙上。如何发落马夫只是廖明月的事,到时候他找个机会,让这马夫脱身就不是难事了。 子时的时候,夏泱泱帐子外头灯火通明。 廖明月从皇上帐子里回来,又跟几位官员饮了几杯,就一同晃晃悠悠地往自己帐子走。他掀开帐子门帘的时候,夏泱泱还能听见那几位官员带着酒意的嬉笑声。 按着廖明月的计划,他撞破女干情时,是该有几个不相干的人见证的。 帐子里很暖,帘子一落,把寒气就都隔在了外头。 炉火烧得旺,纤细女子的轮廓被火光拉得长长的,和帐子里的箱子,桌案,还有屏风的影子一起都被投在了帐壁上。 廖明月眸子微微一缩,见夏泱泱坐在炉子旁边。 她身上围着羊皮毡子,一双白皙纤秀的小腿从里头露出来,脚心朝着炉子翘起,好像是在烤火。她手里头攥着拨火的铁钩子,在炉子旁的灰上划拉着。 廖明月挤了个笑,道:“夫人还没睡?” 夏泱泱抬起头,凝望着廖明月,轻轻摇了摇头。 廖明月道:“为夫忙于公事,不是叫你无须等我吗?” 他向前踱了几步,暗自打量这帐篷里头。 夏泱泱突然站了起来,低声道:“夫君,你是不是找这个东西?” 廖明月拧起眉头,嘴角却挂起一起笑来:“你说什么?” 夏泱泱道:“夫君要找的东西在屏风后头,自己去看吧。” 廖明月眸子一缩,心头突突。他深深地看了夏泱泱一眼,也就真的依言转去屏风后看。 夏泱泱的衣物被撕成了片,散落在地上。那地上却用褥子卷了一个卷儿,廖明月伸手把那被卷子打开,顿时一股血腥味儿扑鼻而来。 那马夫躺在里头,心口插着一只匕首。 廖明月倒吸一口凉气:“你这是……” 他后背突然一暖,被夏泱泱从身后紧紧搂住:“夫君,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她不等廖明月应答:“这马夫是廖家的人,泱泱不信没有夫君的指示,他敢来泱泱的帐子。” “夫人何出此言,明月岂会……” 夏泱泱轻声道:“夫君,别骗泱泱了。这儿再没第三个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廖明月轻笑一声,想是那马夫约莫是都说了,心中不禁骂了一句“果真戏子无义”。 既然如此,他也就不再客气,冷冷道:“如今这人死在你屋里头,让为夫怎么相信你们没有苟且呢?” 夏泱泱缓缓松了手:“世上本无完人,泱泱从未当夫君和他人有什么区别。夫君姿容绝艳,泱泱何须和旁人苟且?” “姿容绝艳?” 廖明月嗤笑着,把手里头的乌木手杖扔在一旁。木头落在地上,发出敦实的一声闷响。 他撩开衣摆,踢飞了足上锦靴,掀开了裤子,露出那条瘸腿上狰狞的疤痕来。 “如此个绝艳的模样,倒是闻所未闻。” 夏泱泱脸上没有一丝惶恐,她蹲下身子,将手放在廖明月的残腿上轻轻抚摸:“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1】。夫君若是把心思放在这不紧要的地方,可怎么看清自己,爱惜自己呢?” 廖明月身躯微微一震,旋即冷笑起来,他托起夏泱泱的下巴:“夫人道理讲得好,可惜,这世间常常是没什么道理可讲的。” 夏泱泱眉目中满是怜悯和悲苦:“泱泱养在深闺,不通国事,只是这些日子也时常在想,我爹一介武夫,如何铸成那般大祸的?夫君,我爹难道真的是这一切的祸根吗?” 帐中炉火噼啪作响,廖明月却沉默不语。夏泱泱讲的,他又何尝不懂呢? 夏泱泱浅笑道:“夫君说的对。这世间本没有道理可讲。” 她站起身子,后退一步,毛毡毯子从她身上滑落,露出完美无瑕的身子。 她的手中却显出廖明月赠送的那只玉器来。 “夫君当日赠我此物,如今倒是正派上用场了。” 夏泱泱把那玉器托起:“夫君,你看,这玉柄上,并无瑕疵。” 廖明月眉头微微皱起,看不明白夏泱泱要做什么。 “夫君,口说无凭。今日,泱泱怕是只有这一个法子,向夫君证明清白了。” 帐篷中间,那火炉里的火猛地跳了几下,木材燃烧的甜香混着夏泱泱搁在上头的香片儿的气息,把这一方天地充溢。 像是夏日的夜晚,燃着篝火,旁边还有花草树木的芬芳。 夏泱泱的身子上没有布帛,只穿着火光和灯影。身上的起伏被火光勾勒得像是一尊神像,连丹田处小小的凹陷,都带了些暗红的阴影,却又十分通透。 廖明月本该拦着的,可他被夏泱泱的所作所为冲击得心神一片空白。 他身为监察司统领若干年的震撼,全都不及这一刻,这仇人的女儿展现给他的。 其实,那也不过就是一眨眼的事情,然而她神情决绝,像是要把一生都在那火光中燃尽。 等他想要出声阻拦,等他的身子可以动弹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她的身子像是火苗里的一片枯叶,又像是扑火的飞蝶,不住地痉挛,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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