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几天,宗景也没看见那油纸伞。 宗明见他郁郁不乐,问起来,就见他面无表情帝塞过一张纸条来,上边儿写了八个小字:“拿伞不还,人心不古”。 宗明咂舌,不过宗景自幼就在寺里,辩经他又不擅长。寺里这些杂项账务倒是他看管。前阵子有个和尚拿了针线没说,宗景为了这,查了数日,把账目对上,方心满意足。 背后少不得人嘀咕,也难怪住持不给他剃度。这少年也忒想不开。 所以寺中佛子一起玩乐就不爱带着他,但是住持却乐得他经常跟着。 过了几日,山下有人请白云寺的人去做法事,这种好事儿,大家自然是不想带着宗景,可是住持却又把他派去了。 下山到了半山腰儿的时候,路边有间废弃的小屋。这小屋不知从前是什么人住,但如今却连房顶子都没有了,院子里的井水倒是出奇的甘洌清甜。 看见小屋,就知道正好这山路是走了一半儿。佛子们下山的时候,常常这这里停下歇脚,再去那井中汲水喝,可算是十分舒畅。 但是今天他们停下时,却发现那屋顶子上有个小小的姑娘。 夏泱泱挽着袖子,正爬在屋顶上用茅草补房子。 骄阳似火,热得树上的蝉一声高一声低地哀嚎着。但是昨天下了雨,又有些潮。掀动茅草,那湿热气立刻就从里边扑出来,扑得人一脸潮气,满头都是草香。 夏泱泱皱皱眉,把脸别过去,但是也不怎么自怨自艾。上一个世界她牛乳花瓣儿娇养了一辈子,到八十岁都还是个天真的老太太,这会儿在这里修葺草房,倒是别有趣味。 她在自己的世界,作为药人度过无数轮回,以绮梦为食,满脑子都是荤腥,身子却又被冰得不能动弹,可谓是无间之道,不亚于凌迟。 如今放出来这几世,倒是还遇见些别的东西,就算是痛,是苦,也不啻是一种体味。 “诸位小师父,进来喝口水吧。” 夏泱泱早就看见那些佛子路过,她在这处屋子,守株待兔,等得肠子都要发霉了。 她远远就看见宗景就站在那群人里,头发又黑又亮,在头顶上简单束着。额上本来光溜,但偏偏还有个倔强的卷儿,似乎是总也梳不平的。 他顶着这头乌发,在那群佛子里真是鹤立鸡群——不过也不光就是这头发的缘故。 到了这一世,夏泱泱是真的见多识广了。她一眼就看得出来,这宗景又是个美男胚子。假以时日,怕是会长成个要人命的妖孽。不过,他现在这嫩得滴水的样子,却更是让她心中喜爱。僧袍上方白白颈子,像是剥了皮的新笋,仿佛咬上一口,那新鲜的笋浆就会溢满口舌。 这身皮肉,养在寺里,吃的都是素,没见过荤腥,也没见过风霜。 夏泱泱想不通,这样一个男角色,是如何不受待见,竟然需要被回收掉。 不过,那宗景看她的眼神儿可真是淡漠。不对,若是淡漠也就罢了,那里边儿不知道为何,似乎还多了些嫌恶。 夏泱泱想不通,自己是什么时候在他心里多了恶感?难道是那宗明跟他说了什么? 一晃神儿,那几个和尚都走到破屋的小院儿外边,几个亮闪闪的脑壳儿聚在一起,不知道在嘀咕什么。 天气炎热,他们确实是想喝水的,而且平素里他们就是在这里歇脚补给。可这会儿又开始迟疑了。 “咱们要不要去?” “可是那里有位女施主……” 其实这也是他们的担心,所以一有人说出,立刻有人附和。 几个人商量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不必扭扭捏捏,失了磊落,“色即是空,空即是色”【1】。于是谢了夏泱泱,就去井边儿汲水喝。 宗景倒是无所谓,其他人怎么,跟着便是。宗明本倒是不想过去,但就像那几个人说的,若不过去,那就算心里有鬼了。 夏泱泱瞧见宗景在梯子下走过,一狠心,晃了晃梯子,惊呼了一声,就从梯子上往下摔——这屋子低矮,就算是摔了也摔不出个好歹。 她本来算准,该是摔在宗景身上的。 可是摔下去的时候,不知怎么回事,宗景的身子偏偏差了一寸。擦着他身子落下的时候,夏泱泱都能闻见他身上那股子香火味儿,可就是错过了。 也就是那么一瞬间,夏泱泱耳畔一阵嘈杂,可是那许多声音混在一起,任谁也听不清。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她竟然没有落在地上。身子结结实实地被人抱在怀中,可竟然不是宗景,反而是原主的挂名未婚夫宗明。 她手上却攥着破破烂烂一块布。 宗景站在宗明身后,发髻散了,乌发从头上披散下来,连僧袍也被拽得歪斜,露出白白净净的胸口来。仔细再看,就会发现他袖子上少了块布,正好就在夏泱泱手上。 他人倒是还好,面色如水地站在一边儿,正在拉自己领子,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夏泱泱被宗明捧在怀里,心中甚是懊恼,可是却佯作娇羞,盯着宗明看,眼睛里能似乎含着一汪水。 宗明一心向佛,立刻就别过脸去,顺手把夏泱泱放到地上。 可她居然没有站稳,脚才落地,身子一晃,就往前摔了去。 这下子宗景可没能躲开,被夏泱泱结结实实地扑到了胸膛上,下意识地就用双手托住她的双臂。 夏泱泱闷哼了一声,痛得眼眶子发红,她咬着牙,说得娇羞:“我的脚好像扭了……” 她刚在屋顶子上干完活儿,身子上还带着涔涔的香汗,一团热气被闷在土布衣衫里,顺着心口儿的缝隙往外蹿。 汗滴子从她的额头,顺着下颌往下淌,又从脖子滑到心口,一不小心,也沾到了宗景露出来的胸膛。 宗景低头一看,只见她脖子上亮晶晶,湿漉漉的,让他想起山间小溪里游水的小银鱼儿,被太阳晃着,一闪一闪的,在水里摆着尾巴。 他小时候,有个交好的俗家弟子馋荤腥,带着他一起去捉鱼,那鱼儿在手里滑不溜手,尾巴在他手上一拍一拍的,最后又跳回水里,只留他一手湿漉漉的浅浅的水腥气。 “我师弟聋哑,他听不见你说话的。” 宗明走了过来,看见宗景瞪着大眼睛,护着自己的领子,一副被吓着的样子。 他把夏泱泱扶到一边儿,又跟宗景指了指夏泱泱:“她扭了脚,不是故意的。” 宗景点点头,却突然走到夏泱泱跟前儿,先是双手合十,行了个礼,才指了指天,又用手做了个撑伞的样子,然后又往夏泱泱屋子里指了指。 他尚未长成,但手长脚长,比划起来好像跳舞一样好看。 作者有话说: 标注:【1】: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出自《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第54章 夏泱泱眼儿弯弯, 忍不住勾起唇角。这样干干净净,动作也漂亮的小弟弟,她很难不对他心生好感。 上一次匆匆一瞥, 看不真切, 这次离得近, 愈发觉得这小和尚生得白嫩可口。他胎里素,在寺里边儿,就好像是特地为她封存的米酒,一旦开封, 便浓香扑鼻,可这许多年, 就专门儿等着她呢。 夏泱泱不曾想,在她自己的故事里,她冰封多年, 又是为了谁呢? 她问:“可是要我去拿伞?” 没等宗明应答, 宗景就先点了点头。 她就把头伸得近了一些:“对不起啊……伞坏了, 拿去修了, 过两天还。” 夏泱泱怕宗景跟不上,特意说得有些慢。她干活儿干得口干, 一边说话,一边好似不经意地舔了下嘴唇,唇珠被濡湿, 水润亮泽,像是坠着花露。 宗景专心看她口型,喉咙中渐渐也有些干涩。 他抿起嘴来, 点点头, 又行了个佛礼, 就往水井那边儿去了。 这行僧人要在天黑前赶到山下镇子,喝过水,便马不停蹄地又上路了。夏泱泱看着手里被扯下来的僧袍布片,颇为满意。 第一个场景是【宽衣解带】。其实这个这场景,倒是需要夏泱泱半解罗衫,然后除去宗景身上的外袍。若一根筋,想象这等场景,那合该是洞房花烛,把灯吹熄,床帏拉起,大被一蒙。被子底下,最是玉软香浓,柔情似水。 这若是真实心眼儿,按着这样行事,那夏泱泱可还得撩得这宗景为她还俗不可。她穿过两个世界线,可没那么死板,岂会为自己选这条最难的路? 何况这第二次照面儿,就拿了僧袍上一条子布下来,夏泱泱觉得算是个开堂彩。这外袍的袖子给扯了一片儿,那整个袍子还会远么? 不过夏泱泱这也不算盲目乐观,她是自有打算。下次若有机会便可提议给宗景做个新袍子,那这借口不就有了…… 那群僧人离开了半山腰,走了没有多远。那宗明就拉着宗景,比划着说:“师弟,师兄想请你帮一个忙。你看那女施主,崴了脚,又要修房子。你能不能回去帮帮忙?” 宗景一向乖顺,他手里滚着念珠,却也没马上应下。 但不用宗明多劝,旁边的师兄弟便开始起哄。 他们本来就不想宗景跟着,觉得他一板一眼,还管着寺中账目,下山也不能耍得快活。一寺之中,能修得正果的何其之少,况且当今世道不好,多少人不过是名为修佛,其实是混个日子罢了。如今听见宗明有事儿,就一起撺捯起来。 宗景是师弟,辈分在这里。既然大家都这样说,他断不会忤逆,也就只好悻悻地往回走。 不多时,就又回到了山腰那房子处。 宗景走到房前时,夏泱泱正站在水井旁。她从井里提了个水桶出来。那水桶很重,被墩在地上,在水从里边儿泼出来,洒了一地,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若宗景不是耳聋,早就该听见这边水声。这人一旦少了五感,总是跟大多数有些不同。宗景自幼就练了唇语,那时候寺里有些熟悉的香客见这小和尚生得粉雕玉琢,冰雪可爱,还会逗他玩儿。别人同他说话,他点头摇头,又或者指路拿物,都无令人心生疑窦之处。哪怕数月过去,那些人也都不知道他聋哑,只当这漂亮的小弟子害羞不说话。 但那总要眼睛看着才成,这目不能及之处,宗景就无计可施了。不过,大概因为聋哑,他的眼力反而好得出奇。 这会儿夏泱泱正仰着头,双手捧着木瓢正喝刚从桶中舀的水。虽是盛夏,这地上就好像下了火,可是这新鲜井水却冰得很。 宗景能看见那井水滑进夏泱泱喉管儿,能看出她喉头微微颤动。几滴水从她唇边儿漏了出来,流到下巴颏儿上,然后凝成一个更大的水珠,“啪嗒”一下,落在她心口上。 夏泱泱为了方便干活儿,领口松松的,脖颈儿上挂着根麻布带儿,把袖子束了起来,露出嫩生生的一节儿小臂。这具身子才刚及笄,身为童养媳在家中起早贪黑地做活儿,可是到底年轻,这浑身上下,都还是水当当的。而且活儿做得多了,身子反倒健康皮实,被日头晒了一上午,皮肤微微发红,好像染了一身的霞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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