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泱泱倏忽捧起宗景的下颌,五指轻柔,像是湖水一般,在他脸颊轻轻触碰。她脖颈轻探,鼻尖儿眼看就快碰到了宗景的鼻尖儿。 他脸上的水珠还未擦净,几乎落到夏泱泱唇上。 她轻笑一声,偏了头,冷不丁就压在宗景的唇瓣儿上——果真,这触感跟她想的一模一样。 宗景眸子一缩,微微张着薄唇,煞是错愕。他惊慌无措,一双手掌垂直身侧,竟然不知往哪儿放才好。 他也来不及想什么。宗景其实是知道夏泱泱在做什么的——她不过是在教他罢了。夏泱泱以自己的唇,在他的唇上,印出言语该有的形状。 宗景记起夏泱泱说过,“这样的细微之处,再没有比口口相授更好的法子了。”。可他原不知道,竟然是这么个口口相授法儿。 俩人离得这样近,夏泱泱口中的热气儿就进了他的口中,那一团儿到了他的喉咙,喉咙便也暖了。 宗景身子里血脉奔涌,宛如温暖的春江,冲刷着他晦涩生锈的嗓子。好似经年沉疴被洗刷粉碎,他的嗓子咽喉,都好似清爽松弛了许多。 片刻后,她离了他的唇,然后扬起脖子,好让宗景看清自己说的话:“便是这样。你可记得了?” 宗景面红耳赤,锁骨上一层细汗,却也乖顺地点点头,张了口,喉头震动,浅浅发了一声。 这一次,于从前已经大不相同,再不似稚子,也不像声音暗哑的老朽,而是润泽通透,一个少年郎该有的音调,其中隐隐含着甜意,像是口中含了丁x香。 “已经很好,” 夏泱泱眼儿弯得宛如月牙儿,偏着头,嘴角噙着笑意,“你可别忘了,教我还要再教你一次。” 她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了出来,胸口也随之起伏,口中嗔怪:“再憋闷这么久,我可怕自己生受不住。” 说罢,她又微微颔首,媚眼如丝地瞥了宗景一眼,轻轻咬了一下唇瓣儿。 “只是这还不够……这音要发准,口里这三寸,也要放对了位置。” 她伸了手,宗景还当她要再似往常,以手指引他到该去的位置。可是,她的手臂从他脸颊擦过,穿过他披散的乌丝,软绵绵地搭在宗景的脖颈儿上:“你且记着啦。” 夏泱泱浅浅笑着,另一只却抚上宗景的心口。掌心下,那少年郎的心正要经历一次天翻地覆的涤荡。 岩洞中烛火摇曳生姿,在岩壁上透出忽大忽小的影子,那影子渐渐不动,宛如暗夜之海,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 “咣当”一下,刚才被摇晃得松了的烛台终于力竭不支,蜡烛从台上翻了下来,落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烛油洒在地上,烛火苟延残喘,火光倒映在那汪烛油里,熠熠发亮。 在这世上,失聪之人,想要学说话,难度非常;其中有成者,能与旁人交流无阻,已经难得。但是要做的每字每句,都清晰如常人,则是异常罕有。没有人,会像夏泱泱对宗景,这般教导指引。 自然这事儿,夏泱泱自己也是乐见其成。 【一亲芳泽】达成。 这任务总算完成,也算好事多磨。夏泱泱不禁心中暗喜。 ——也不是光为了达成这任务。这种事儿,虽然发生在唇齿间,可享受得又不光是这唇齿间这点事儿了。 只是宗景既然任着她去了,就真个儿学得仔细,生怕有哪儿错了分毫。他已经豁出去那么多,若不学个通透,岂不是折损。于是一处弯曲,一处扭动,那些位置,又或者是抵在什么地方儿,全都细细追随,生怕遗漏。 他喉舌本比常人麻木,多亏夏泱泱此前给他拔了毒,也变得有了感触。知冷知热,知甜知咸,那里有些光滑,抑或粗糙,也都能辨得分明。 只是许久不用,倒像是古刀开刃,倒比那常拿出来用的要锋利甚多。 宗景禁不住闷哼一声,他睁了眼,心中一惊。双手不知何时,已经放在夏泱泱的后背上,轻轻揉着。 夏泱泱睁开眼眸,眸子里一层水雾氤氲,看得宗景心惊肉跳。 她伸手拭去宗景嘴角的水渍,柔声细语地说:“宗景,你无需惊慌。你我心中清明,算不得破戒。我不过是教你罢了。” 夏泱泱说完这话,想起自己身在何处,不禁冷笑——他既然把自己困在此地,难不成还要担心清规戒律? “你再说这句试试看?” 宗景却还僵在原地,他睫毛上水光闪烁,随着睫毛的翕动,被烛火晃得有些迷离。口中触感与往常大有不同,像一场春雨冲刷,流砂中金石乍现,又好像春蚕破茧而出,异常柔软。 “——情——均——天——伦——” 宗景的喉咙滚了滚。他知道自己声音打颤,却听不出其中的黏稠暖意。 在这条世界线中,僧人有不同流派,每个庙里对于求佛的表达也不同。白云寺这住持对破戒这事儿的见解是这样的:破与不破,关乎心。 如果宗景心无旁骛,毫无波澜,就算是跟夏泱泱办了那事儿,也可无挂碍。但这话说回来,但凡是个人,能成事儿,这心早就不可能是古井无波了。 不过如今他既没到那地步,本也可以自欺欺人,掩耳盗铃,翻了这篇儿去。反而夏泱泱点出“心中清明”,恍如当头棒喝,叫人看见自己内里混沌。 不过对于夏泱泱来说,总算是完成一桩大事。但她尚有【青灯古佛】等待触发。这岩洞中,自然是难以达成,需借白云寺一用。然而这场景却也不是在庙里跪拜念经那么简单,要的是她跟宗景于佛前交颈相拥。 夏泱泱现在被困在洞里,这事儿还要从长计议,先出去再说。 此后,宗景依旧是每日来。 缚着夏泱泱的手,只有让她教自己说话时才放开。 之前只是吃饭,日子久了,宗景连其他事情也一并做下,梳头,擦脸,连洗脚这事儿,也都做了,极尽细致温柔。 但其他的,却并未因为二人曾经如此亲近而发生什么变化。 不过夏泱泱有的是耐心。 …… 宗景离开这岩洞,就径直回了白云寺。 白云寺一向香火不盛,但这天却有两三个香客在庙里进香。然而实在不巧,偏偏这个日子,宗明的娘在门口哭闹。 宗景失聪,听不到那许多啼哭咒骂,但总能看见她那副丑态。其实已经有僧人进去通报住持,宗景认得她,就拉了她到寺里去。 宗明的娘认出他来,刚过了前殿,还未到禅房,就突然扯着他的头发,大喊大叫:“原来是你!我倒要问问你,我那媳妇儿去了哪儿了?半山那房子怎么不见人?我去看了,屋子里都空了,连金银细软都没留下。你把她拐到哪儿去了?” 她唾沫横飞,叫得大声,不过好在这样,口型也分明些。 可是她不识字,给她在石板上写已经不可能。 宗景只好努力说:“不知。” 这妇人听见宗景说话,突然一愣:“原来你是个骗子?!这不是会说话吗?天天去跟我媳妇儿厮混,说自己是个聋子,哑巴!原来都是在骗人啊。” 这妇人胡搅蛮缠到这种地步,愚蠢至极,让人再没法动怒,只是觉得可笑。 好在这时,宗明赶来,把他娘迎走,从旁解释起来。 宗景看着他俩,嘴角弯起一抹冷冷的弧度。他想,宗明经并不比别人少念,只是没念到心里吧。只是想到这里,他的脸突然一红,他自己呢? 他转身往里走,没往禅房的方向去,反而穿过几个小院儿,出了白云寺的侧门,往环抱白云寺的竹林深处走去。 林子里,黑衣人已经等候他多时了。 宗景见到他,脸上的出世疏朗就淡了几分,眉宇间多了些威严。 那人单膝跪下:“属下见过殿下。贵妃叫属下除了住在半山腰那女子,只是那女子不知所踪,不知殿下可有消息?” 宗景冷笑,取出石板,写:“莫要做多余的事情。” “殿下赎罪,只是贵妃有命……” 宗景用手指抹去石板上的句子,对着那黑衣人抬起眉尾。 他无需问,那暗卫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便直言不讳:“大将军有女待字闺中,贵妃要拉拢他,总要许些好处。属下倒是不明白,区区一个民女,何须如此。” 作者有话说: 1. 口口相授的用法必然不是文中这样,诡计多端的泱泱罢了,嘿嘿
第77章 暗卫与贵妃互通信息, 这信儿一去一回,也要花些时日。 所以算起来,贵妃下那死令时, 夏泱泱跟宗景还未亲厚。宗景的亲娘久居宫中, 这心思已非常人能想象。若是风盈满袖, 便知骤雨将来——她未雨绸缪,怕就怕若是日久生情,再出手就为时已晚。只是可怜世间无辜蝼蚁,谁不是爹生娘养, 到头来大人一个猜忌,动动朱唇, 十几年那双亲的辛苦疼爱便化为乌有。 宗景深吸了口气,缓缓在石板上写:“我一心向佛,贵妃不必担心。” 那石板方寸有限, 宗景确信那暗卫看清这句, 就用手拂去板上字迹, 又写:山中险峻, 豺狼虎豹甚多,失足坠崖者也不少见。” 白垩染在他手掌, 宗景十指皆白。他盯着那暗卫的眼眸,手中转起佛珠,双手合十:“我——佛——慈悲。” 其时, 宗景眉宇紧缩似风雨欲来,但目光却依然清澈通透,像是一泓温水, 那暗卫心中却没来由一慌。本来想要说的, 想要做的, 竟然从脑袋里抽了出去。 等到宗景正欲转身离去时,他才突然问:“殿下可知道那位姑娘的下落?” 出家人不打诳语,这暗卫这样一问,算是占人便宜。 宗景转过了身子,山风吹拂竹林,竹叶摇晃。 他忽然抬起手,掌风起,一截竹干应声折断,发出清脆的声响。 出家人不打诳语,可宗景,不能言语不是? 但若是有人伤她,便如此竹。 …… 宗景日日去那寒潭,口舌也越来越灵活,渐渐那写字的石板也带得少了。 夏泱泱在这洞中已经过了数日,虽是被困,但也被他伺候得舒服妥帖。这处洞天实属福地,不知冬季如何,可这盛夏时节,哪怕外边酷暑炎炎,但这里头也十分凉爽舒适。 只是日日在此消磨,让夏泱泱觉得无聊。她磨着宗景,叫他松开了的她右手,好让她翻书看。宗景虽然不乐意,但也应允下来。 他把夏泱泱囚在此处,是怕他母妃派来的人害她性命。但宗景既然已经叫那暗卫传话,想来情势已经不似从前那般凶险。他为人单纯笨拙,长在寺里,一心怕人伤她,却再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了。 这一天夏泱泱正在榻上翻书,忽然听见外边脚步声响。她刚抬起头,宗景就已经走进来了。他手里拿了小小个油纸包。因为这洞里有了夏泱泱,宗景怕再像刚开始那样窘迫,给自己在这里也添置了些可换的干燥衣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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