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应止玥没留意她的行为,莫名在此刻失了神。 连枝没意识到应止玥的不对劲,还想接着拽她的衣角,倒是一旁的陆雪殊发现了什么,疑惑地低声道:“大人?” 凉沁沁的雨落到他眉梢,湿而潮的林木气息。 应止玥侧过头去看陆雪殊,想说话,但她的眼睛似乎是透过他,陷入了另一层昏寐的红色,她想摇晃自己的脑袋,却动弹不得。 只是两三句话的功夫,“朱朱”已经近了,腥浓的香脂味掩盖在木偶的衣裙下,她的手指关节在咔咔作响,在午夜时分听着就让人心里发憷。 连枝紧张地吞了下口水,而他们已经能看到木偶手指处拙劣的关节缝合痕迹。 陆雪殊宽大衣袖下的手轻轻一动,刚欲动作,却在下一秒停滞了下来。 “珠……” 应止玥嘴唇翕动,可只能勉强比出个口型,更没办法说出她到底想说什么。 在这怪异诡谲的气氛中,冷不防的,陆雪殊突然开了口:“朱朱。” 一时之间,木偶停止了行动,僵滞在原地,目光缓缓游移过去,像是才意识到这里还有个人。 木偶眼珠里的凉意森而冷,已经渗透进了杀意。 而在场唯一的人类愣是没察觉到,还微笑着说:“你果然是叫朱朱啊。” ——这是什么场合,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陆雪殊察觉到连枝略带惊疑的视线,也没管,只接着道:“连枝,我记得你失忆了。” “是又怎么样?”连枝没好气。 即使连枝原本还紧张个不行,此刻也不由得皱起眉头:止玥姐姐挑来挑去,怎么找了个脑子不好使的笨蛋美人! 倒是原本快要靠近的朱朱停下来脚步,像是明白了这话的言下之意,略复杂地看过来一眼。 陆雪殊笑了出来,轻飘飘地开口:“那刚刚你是怎么知道,她的名字是朱朱的?” “她,我……”这对连枝来说,不啻一个炸弹炸响在耳边,她很困惑地抬头看过去,“我之前认识你吗?” 朱朱面容僵硬,可手臂上的嫁衣挥了挥,像是想要回应。 因为在场的人都过于关注自己在意的事情,没人留心另一道脚步声不知何时踏近,揪着朱朱的手臂挥翻了她:“朱朱,你居然还是这样冥顽不灵!” 朱朱鲜红喜庆的嫁衣之下,赫然是一把尖锐的匕首。 连枝倒吸一口凉气:“啊!!!” 不过这些声音对于应止玥来说,都像是来自于另一个世界的。 此时此刻,她的眼前铺天盖地皆是血红。 红得一如朱朱的嫁衣。 - 正衣冠,请喜神。 “起烛香——” 铜雀烛台锈迹斑驳,十几盏腕子粗细的龙凤烛燃着殷红的光。 昏寐的火焰摇曳在帷幔旁,这回应止玥的视线不再受阻,透过大红色的盖头,终于能看到嫁衣下那双颤抖的翘头履,缀着莹白的珍珠。 应止玥想要抬脚,本来没抱有太大的期望,可脚趾无意识动作时,却生出微麻的生涩感。 鞋履投在地上的一小圈影子晃动着,镶嵌莹白珍珠的鞋翘着,明明是因为久不动作而发麻,却因这影子轻快跳动。像是有孩童恶作剧,凑在蜡烛边上小口小口地吹气: “呼——” “呼——” 烛光忽明忽暗,地上的影子化成张邪狞的面皮,张开大口,要把里头的人吞噬干净。 应止玥耳朵发痒,隔着一扇木门,新郎子和宾客的交谈声变得清晰。 “恭贺新婚,早生贵子。” “唉,谁都比不上我的原配夫人。” “我知晓于二你深情,可你也要考虑老太太,她需要个嫡亲孙子啊。” 听起来是因为绵延子嗣、丈夫才无奈娶了继室,可这声音滞涩发麻,比起说是惆怅伤心的新郎,倒更像是被人操纵着动作的木偶。 但不管怎么说,明明是心怀憧憬的年轻新娘,听到未来的夫君这样说话,大概总是要伤心的。 烛火似乎能察觉到主人的心绪,燃烧的“噼啪”声微微响起。 ……盖头一晃一晃的,应止玥掀不开它,可是能感觉到有东西到了。 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滚而下,有几滴沁到了眼皮下方,应止玥下意识想去抹,却蓦地笑了一下。 ——外面的这个东西虽然可怖,但好像不想让自己见到啊。 应止玥是体贴入微的大小姐,既然对方不想让她看,那她不看便是了。 对着烛台上的焰火,她浅浅一笑。 紧闭的轩窗被外边的风给“吱呀”吹开一个小缝,边缘处跳跃的烛焰挣扎了两下,本能映出人影的烛光彻底黯淡下去。 应止玥移不开盖头,倒也不着急,只勾着脚尖,想往门外移,身上累赘繁复的饰品过多,她脚下却稳,身边的烛台牢固地站着,不曾点燃了地上的丝绒地毯,烛台上铜雀尖尖的喙也凝固在风里。 感觉到后面有东西逼近,新娘子尖叫起来: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求求你了。” 因为挣扎得过于剧烈,她打结的头发和钗子混乱地缠绕在一起。似乎能感觉到她的恐惧,应止玥身后那东西勾起了唇,一种愉悦的恶意弥漫在空间里,下一秒就要扑在她身上,将她所有的崩溃情绪都尽数吸入,却在那瞬间一愣—— “你是想让我这么叫吗?”应止玥拂开身上的手势,不紧不慢地又尖叫了一声,但在此景下却莫名显得有点滑稽,“总是同样的话,翻来覆去地重复说,你都不嫌烦吗?” 两者僵滞的瞬间,紧闭的门房开了一条小缝,室外晴朗的天光泄进来,新郎子英挺儒雅的身影近在咫尺。 身边那东西眼睛倏地一亮,浑身紧绷成一道直线,下意识抬起手,倒像是比新娘子本人还羞涩,要去整理妆容似的—— 可就在这东西娇笑着,要和新郎对上眼的那一瞬间,只听“啪”的一声,应止玥掷出手中的钗环,将微开了一条小缝的木门直接关紧了。 “抱歉,手滑。”应止玥嘴上说着对不起,可是动作却不满,趁着对方愣神的瞬间,直接点起烛火捞在手里,仔细一看。 风声大噪,眼前的一切忽然尽数模糊起来,应止玥的视野陷入黑沉,却在最后一刻听到这新嫁娘本来的声音,不喜不怒,倒像是早有预料: “是你啊。” 蓊郁的蕉叶婆娑摇摆,水珠带着冰凉的雨汽扑在她面上,似花非花的香气萦绕着,该是小姝沉默着将清晨摘的新枝插在细颈的陶罐中。 ——这场幻境也该醒了。
第13章 梦魇之外 榉树高耸,屋檐上稀疏的霜色融化了些许,化成了水珠消弭在夕阳下。 屋内,一只木色的小几上摆着几个茶杯,于昌氏让旁边的丫鬟晓红斟了杯热茶,柔声道:“连枝这孩子离不开你,不知道应小姐考虑得怎么样?” 应止玥昨天昏迷后,于昌氏连忙收拾了一个干净的房间出来供她休息,等到今天她过来道谢辞行时,于昌氏便热情地挽留她接着在这里住下去。 热茶蒸汽氤氲,应止玥抬了下眉睫,笑了下:“若是仅我一人,也就叨扰夫人了,可是加上他……” 她意有所指地瞥了眼旁边眼观鼻、鼻观心的陆雪殊,这才回头看向于昌氏:“那可就扰了贵府清净了。” 虽然应止玥挣扎着从幻境中醒来了,可因为自身的魂体过弱,这个幻境又太过于邪性,就算回到现实中也总有点恍惚,看上去有种萎靡不振的病恹恹样子。 于昌氏收服了朱朱之后,自然也看出应止玥身体不适,再加上听闻她之前居住的客栈已经被一把火烧了,当下就邀请她入府,同其他的鬼姐姐鬼妹妹住,也算有个落脚地。 于昌氏妆容素净,眼神温和,刚才更是亲自把他们从朱朱围困的危险中解救出来,按理说应止玥也没有拒绝的道理。可没办法,谁让应止玥不止一个人,身边还有个陆雪殊。 于昌氏一顿,倒是没想到这一茬,她极快地扫了一眼陆雪殊,犹豫着开口:“妾这里倒是无妨,只是妾观这位公子年纪尚轻,身上阳气充沛,我这里阴气过重,会对他身体有害。” 她话说得委婉,应止玥倒是一下子听明白了,“夫人是嫌弃他还是个活人?这个简单。” 不等于昌氏反应过来,应止玥袖子微扬,纤细的手指径直掐住陆雪殊的脖颈,微一用力,但听“咔嚓”一声,陆雪殊还没来得及说话,已经径直倒了下去。 她姿态娴雅,笑容宁静,杀人就像掐花一样简单。 于昌氏:!!! 于昌氏:……#*(!=——@ 就因为她的一句话,这纤弱的美人就直接把一个好端端的公子哥给掐死了?! 这可是彻底把于昌氏吓到了,她坐着的绣凳被她起身的动作带到了地上,发出沉闷的“咚”一声响,颤音道:“你这个……” 应止玥倒是没觉得什么,拍拍袖子,还捧了热茶温手,看到于昌氏的动作,面上才露出些许讶色:“夫人这是怎么了?” 于昌氏也不是连枝这样的幼稚鬼,被这句话打岔的功夫已经回过神,也意识到陆雪殊虽然是“死”了,但不同于世上凡人寿尽,而是被应止玥用了法子束在一个人和鬼交界的特殊状态。 可即便是这样,应止玥也未免有点太狠辣了! 于昌氏思念夫君,刚死没多久的时候,也研究过各种术法,想要再和于绝嗣见面,可是转换状态的术法即便是对他的身体没太大伤害,可总要施法在人的命门上。于绝嗣出身大家,本来就缺少安全感,更不用说每次人鬼转换的时候又会对□□造成痛楚。 她哪里舍得? 再看陆雪殊,原本眼如静水、眉庭饱满,何等贵气清爽的一位小公子,现在却无力地仰倒在地,袖子上沾满了尘灰,不知道有没有气了。 这要是换成于绝嗣…… 想到自家夫君在地上奄奄一息躺下的样子,于昌氏打了个哆嗦,再看向坐在对面安静品茶的美人时,便不由得叹了口气:“你们到底人鬼殊途,何苦强求?” 于昌氏这是把陆雪殊误会成了应止玥的情郎,应止玥到唇边的茶也喝不下去,不由得噎了一下:“他不是我的……” 在于昌氏一副意味深长、“我都懂”的眼神下,应止玥也懒得反驳,反倒顺着她的意思应了,“可没有他,谁来伺候我呢?” 于昌氏愣住了,下意识道:“他一个公子哥,如何能伺候你?” 应止玥眨了眨眼,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问这种显而易见的问题,“他乐意。” 于昌氏:“……” 她面色古怪,想要开口,然而在对上应止玥浑不在意的神色时,硬生生把话又咽了下去,勉强笑了笑:“原来如此。不过郎君们本就笨手笨脚,又不会伺候人,这差事还是让姑娘家来做更适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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