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于家在代城盘踞多年,根系错综复杂,平时代城的百姓对于家都是交口称赞。但因着这次大婚是皇上赐婚,很多别城乡镇的百姓也来看热闹,这流言蜚语就压不下去了。 应止玥心情好,也不和面色冷淡的少年计较,还笑吟吟地给陆雪殊倒了杯茶,“别这么丧着张脸嘛,今天可是你大婚的好日子呢。” 他微抿着唇,并没有被说服的样子,浓如鸦羽的睫毛垂下来,眼睑下都扫落淡淡阴影,却更显得唇红齿白,一种清疏的冷艳感。 虽然在应止玥的威逼利诱下,最后陆雪殊还是沉默地坐上轿子,成为应止玥亲手装扮的“倒霉鬼”,担当新嫁娘一职。好在应止玥微薄的良心尚在,看到陆雪殊沉默着枯坐在椅子上的时候,放下了手中的胭脂粉,只在他束起的发尾上放了个铃铛做饰品,反正红盖头一遮什么都看不清。 最后,应止玥在房里设了个半时辰后苏醒的符咒,留了个纸条,让李夏延在房间里给连枝解除术法。而应止玥则是陪在恢复成人类状态的陆雪殊身边,一同前往于家。 应止玥觉得新奇:“这还是我第一次坐婚轿呢,都说洞房花烛堪比金榜题名,可我怎么一点紧张激动的感觉都没有?” “是啊。”陆雪殊笑了一声,显然已经认命地接受事实,“毕竟我才是新嫁娘。” 应止玥:“……” 不过,来凑热闹的百姓数量已经大大超出了原有的估计,婚轿几次停滞不前。最后于家派了个梳双刀髻的小丫鬟过来,估计是因为日子喜庆,小丫鬟的脸蛋也红扑扑的,挑了喜轿的帘子开心道:“实在抱歉,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乡邻来看新郎。还好这附近是我们于家的一套宅子,可否烦请贵客轻移莲步,先去府中小坐片刻?” 小丫鬟想来是于府的家生子,说话也文绉绉的,到了新婚的日子还叫新嫁娘“贵客”,倒想不到于家原来这么注重礼节,连小丫鬟的教育也要普及到位。 陆雪殊不留痕迹地和应止玥对视一眼,调整一下才戴回头上的红布,这才跟着小丫鬟走出去,缓步行进街边的宅子。 该说不说,于家果然财大气粗,连路边随手购置的宅子也这么大气。 扉窗紧闭,硕大榕树的根系紧紧夯在泥土里,翠色被苍苔隐约遮掩住。檐欹碧??,楼阁峰闲,虽然看着冷寂清幽,但是于家有钱,一片明亮的烛火将幽微的瓦檐都映得红彤彤,极为喜庆的欢腾模样。 就是不知为何,看着有点眼熟。 想来于家的宅子大差不差,总有相似之处。 小丫鬟极为体贴,在替他们打开屋门后,还把应止玥之前泡的那杯茶也给端了进去,一并奉在小几上。 但她并不讨人嫌,将点心和暖炉等物都备齐之后,也不多问,团团笑着将屋门合紧,恭谨道:“请两位好好休息,我就不多打扰了。” 她生着张小圆脸,看着就让人觉得开心,确实适合在新婚这天陪着新嫁娘。 随着门扉被轻轻合拢的“咯吱”声传来,温暖的烛火映亮灰暗的房间,驱散了所有的寒冷和紧张。 可在这样温馨的房间中,应止玥和陆雪殊的面色却齐齐一变。 ——应止玥是个鬼,常人自然看不见她,哪里来的“两位”? - 与此同时,前头擎着婚轿的轿夫眉头一皱,蓦地停住脚步。 “大哥,怎的了?”后面的轿夫一个踉跄,差点没跌跤。 大哥沉声道:“你们没觉得轿子变轻了吗?” 这些大家小姐成婚,轿子里不仅会装人,欢迎加入企鹅君羊四二贰2无酒一寺七还会放茶壶器皿棉被等一系列繁琐的东西,还有的新娘母亲为了“压住”新郎,会特意在女儿怀里放极重的金块,所以一个娇小姐的轿子才需要八个人抬。 再加上成婚的路途漫长,这些轿夫会轮换着歇脚,更不会轻易地发现不对。 然而这位大哥已经做了几十年的轿夫,是轿夫里的扛把子,一双肩膀扛过两千个时辰的婚轿,最是敏锐,一点重量的变化都会察觉到。当即,他也不顾什么教条礼数,在唢呐声声中上前一把掀开轿帘。 这一掀开可好,所有的轿夫都瞪大了眼,更有胆小的受不住,嘴里“嗬”的一声,都从彼此的眼里看到了深深的骇然。 本该端坐着的新嫁娘无影无踪,取而代之是一个抱着巨大石块的榉木木偶,正咧着鲜红如血的嘴唇,冲他们开心地微笑。
第28章 吉时已到 宅子内, 床榻上铺着软红色的纱帐,窗棂上还糊着红艳艳的“囍”字,外面提着灯笼的侍从如云, 看不出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不, 不能说没有不对劲, 应该说实在太正式了,即便于家再怎么重视这个李家出身的新嫁娘, 也不至于连街边随便的一个宅子都布置得这么喜庆,侍女们脸上都挂着如出一辙的大笑, 仿佛这里才是婚房。 “姑姑。”然而,在陆雪殊将身上累赘的坠饰往榻上搁的时候,眉宇微皱,“这个香袋味道不对。” 挂在纱帐上的香袋是柔软的锦缎质地, 深红色的软布上还绣着游水鸳鸯。应止玥拿起来, 托在手上闻了一下, 脸色也跟着难看起来。 正常来说, 里面塞的都是胡椒或者桂花,用来乔贺新婚之喜,多子多福的意思。但这个香袋可不是,透过绉纱,浓郁甜蜜的返魂香飘散出来, 中间还夹杂着淡淡的麝香,馥郁甘甜,令人闻了就会放下周身的疲惫, 如坠幻梦。 返魂香, 又称却死香,《香料纪事》中记载, 它是为了复活埋在坟茔地中的死尸准备的。再加上活血化瘀、可以用来堕胎的麝香,哪里适合庆贺新婚? 说是满怀恶意的诅咒还差不多。 香气柔软粘稠,几乎要浓稠成固体,应止玥有一瞬间都有点恍惚,赶忙拽着陆雪殊的袖口闻了一下。冷涩的气息冲淡了滞重的返魂香,她头发未簪,迤逦在深红色的喜服上。可就是因为发丝深黑,反衬得他露出袖子的皮肤更加洁白干净,清水一样。 陆雪殊垂眸看着她,烛火昏寐,他的神色也辨认不清,“姑姑闻够了吗?” “……这香袋确实不对劲。”应止玥当做没听见,嘴唇却不自然地一抿,但她脑子清醒后就拨开他,转而向轩窗走。 本来是为了避免尴尬的,可是近处一看,窗格上贴着的红纸也有蹊跷,撒了金粉的“囍”字是倒置着的,剪成小孩手里拎着的东西也并非鲤鱼,更像是两个木愣愣的偶人。 榉木木偶? 应止玥霍然抬起头,而陆雪殊已经伸手将窗推开。纸钱焚烧的锯末味溢在空气中,之前关了窗不觉得,可是被风一吹,这味道简直浓郁到呛人嗓子。可这些来回来去走的侍女不但不受影响,手里灯盏稳稳地提着,连嘴唇上挂着的笑容都丝毫未变。 “姑姑也看出来了吧。”陆雪殊怕惊扰到这些人,刻意压低了声音说话,微湿的水汽扑在她的耳尖,可是这时无人在意这些小事,“这些侍女不是人。” ——是木偶。 正在这时,木板上传来粘滞的脚步声,因为宅子老旧,走动时都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不等他们做出任何反应,“咯吱”响一停,三下僵滞的敲门声传来,接着是双刀髻丫鬟欢快的语气:“新娘子,新郎到了!” 活活泼泼的,听着就叫人欣喜,远不是原来端谨的声线。 ……就好像,期待很久的事情终于要到来,她已经遏制不住开心的心情了。 虽然是于家的宅子,但是给新嫁娘用来休息的房间却有着极薄的门,连微浊的呼吸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这门根本就什么都挡不住,说是个当摆设的装饰品还差不多。 就在门应声而响前的一瞬间,应止玥一把拽过来旁边的红盖头,直接压着陆雪殊仰躺在了床榻上。 - “李小姐?” 于是,在于家二公子于铯冢推开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纱帐堆叠,朱红的喜服与雪青的衣裙交叠铺开在喜床上。两个人的皮肤都白,落在龙凤珠的暖黄光晕下都是细致的漂亮。 红烛垂泪,无端端生出种香艳来。 于铯冢张了张嘴,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李小姐,这是怎的了?” 穿着雪青衣裙的应止玥先起身,语气温温柔柔的,只是单纯地好奇,“于公子能看得见我?” 她乌发凌乱,唇上细腻的口脂却晕染开,本来是冷清朦胧的美人,却因为耳尖上染的微红色显出点无知无觉的媚。 看到这一幕,于铯冢张开的那张嘴巴就没合上过,他下意识道:“姑娘是李小姐身边的侍女吗?在下拜访了李家这么多次,怎么从未……” 身旁的双刀髻丫鬟笑容未改,只是被火烛呛到,不小心咳嗽了一声,于铯冢这才回过神,恍然大悟道:“噢,想来李小姐是托人设了术法,找九宿道观的道士隐匿了姑娘你的踪迹。只是在下不才,身边有友人也会些术法,布置在了这宅子中,就是为了以邪克邪。别说姑娘你只是被道法隐匿,便是真的鬼来了,也照样要现行。” 应止玥目色一滞,于绝嗣果然眼线不少,连李夏延找上九宿道观的人都查得一清二楚。 说这番话的目的,怕是在讥嘲李夏延白做无用功。 于绝嗣不知道脾气爆的李小姐已经被掉包,他转向喜服盖住的新娘,谦和开口:“李小姐是在下未来的妻子,我们夫妻一体,你的身边人自然就是我的身边人。你不必担忧,从此于府就是你的家。这一天下来也累了,可要吃些什么?” “小姐身体不适,因为不舍和亲人分开,哭哑了喉咙。”眼看着于铯冢要走向陆雪殊,应止玥怕他察觉不对,赶忙开口,“于公子有什么问题,问我便是。” 于铯冢眼睛一亮,也不纠缠去问相看两生厌的“李小姐”了,转而看向应止玥,“还不知道这位姑娘名姓?” 应止玥瞥了一眼沉默的红盖头,随口扯:“……我家小姐唤我小姝。” 身后的红盖头轻轻晃了一下,虽然陆雪殊没发出声音,但是应止玥肯定他现在一定在笑!还是那种想忍但有点忍不住,唇角微勾,带着点“姑姑也有今天”的大仇得报感的揶揄的笑。 爹的。 于铯冢不知道,眼前的美人已经在心里把他骂了个狗血喷头,还在满口称赞:“‘新人虽言好,未若故人姝。’在下虽是第一次见姑娘,但也觉眼熟,也许我们从前便见过,今日只作故人重逢。小姝,小姝,果然是个好名字。外面闲杂人等太多,不得已请你和李小姐在这里休息片刻,可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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