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老皇帝再一次看向赵凛:“赵祭酒,你说说,这徐明昌要如何处置?” 正在赞叹徐首辅演技的赵凛:还有完没完了! 他心下飞快思索:看老皇帝的态度是想保徐首辅的,那他就顺着他的话说说好了。 赵凛出列,朝着皇帝又是躬身一礼,朗声道:“徐侍讲为人至情至性,会私放静亲王定是受了他的诓骗。虽犯了大罪,但直接斩首未免太重,不若将他逐出徐家,同王府奴仆一同流放三千里?” 他话一出口,徐首辅明显松了口气,很快眸子里又染上疑惑。开始重新审视起赵凛:这赵祭酒不是同邢大人走得近,缘何要帮他? 六部则是咬牙切齿的看向赵凛:“赵祭酒,朝堂之上岂由你大放厥词?” 这么好的机会啊,他们现在恨不得冲上去把赵凛那张嘴撕了。可又苦于赵凛手上还有他们的把柄,又不敢把话说得太过! 老皇帝拍桌:“放肆,是朕让赵祭酒说的,六部不满是在不满朕吗?” 六部偃旗息鼓,老皇帝审视一圈朝堂后,宣布:“静亲王今日午后即刻斩首,静王府一干人等也不必流放,一并斩了吧。至于徐明昌,就按照赵祭酒说的,流放三千里,没有圣旨不得还朝!” 罚完后,又道:“此次叛乱,大理寺卿邢爱卿和赵祭酒、千机营霍副统领皆有功。大理寺卿邢爱卿进三等伯,赏银百两,千机营副统领升任大统领,其子升任千机营正六品昭武校尉。原昭武校尉霍星河调入禁军,授三等侍卫,入宫听差。” 他停顿了一下,看向赵凛继续道:“赵爱卿此次功不可没,除国子监祭酒一职外另授东阁大学士,许入内阁议事。” 此话一出,整个朝堂哗然,尽皆看向赵凛。 两蚌相争渔翁得力,原来国子监只是他的跳板吗? 从入仕到入阁才用了几年?比当年的徐首辅升迁得还快,这是人该有的速度吗? 六部的几个老头子一想到今后内阁议事都能见到赵凛集体都不好了,原本他们和徐首辅一党议事是还能拍桌叫板,两方人马五五开。赵凛手里有他们的把柄,一入局岂不是掐住了他们喉咙? 偏偏这人今日在朝堂上还偏帮了徐首辅! 徐首辅若有所思的跪下谢恩的赵凛看。 散朝后两方人马暂时都没心思吵了,纷纷猜测老皇帝把赵凛提入内阁的目的。六部的人又气又不敢给赵凛摆脸色,倒是顾尚书占着顾山长的关系,说了一句不阴不阳的话:“赵祭酒,他徐首辅可不是个好人,连自己的恩师都能出卖的主。你帮他,将来有你后悔的!”说完冷哼一声走了。 赵凛浑然不在意,继续往石阶下迈,走到最后一阶时,身后有人喊住了他。赵凛回头,徐首辅在同僚的搀扶下走到他身边站定,和善的笑了笑:“老夫有两句话要问问赵祭酒,可否方便?” 赵凛朝他颔首:“首辅大人请问?” 徐首辅:“莫要叫老夫首辅了,喊徐大人吧。” 赵凛从善如流的喊了声徐大人,又解释道:“徐大人,方才真是对不起了。下官提议当朝审问静亲王是针对六部几位大人,没想到会害您以死明志……” 徐首辅讶异:“针对六部?” 赵凛颔首:“六部向来与下官为难,下官负责查金矿走私一案时,发现六部和静王府有勾结,只是苦无证据。下官想着,静亲王都要死了,说不定会把六部供出来,没想到……” “无妨。”徐首辅没先想还有这一层,眸色清明了几分,开口继续自己的问题:“赵祭酒为何要替老夫说话?” 赵凛略一思索,才道:“正确来说,下官不是替首辅说话,是在替明昌兄说话。我们是同科进士,又一同位列三甲。他与九如交好,也同下官一起喝过酒,下官对他的为人也有所了解。他醉心书画,才华横溢,根本就不会有反叛之心。他既是说了,与静亲王只是君子之交,下官信他。” 他眼神太过真诚,一番话下来,真打动了徐首辅。 徐首辅对他观感好了几分,又谨慎问:“那,你同大理寺卿邢大人有什么渊源?本官瞧着你们走得甚近?” 徐首辅和邢大人明显就不对付,从入朝以来。赵凛就没见过这两人打过招呼,见面也是互相翻白眼。 徐首辅现在问他这话,是在试探他? 还是在考虑他这个人值不值得培养? 他这次没有丝毫犹豫的回:“下官同邢大人不过是在长溪有幸见过一次,下官恰巧帮他查获金矿走私一案,他才得以升迁。之后在京都,自然就对下官热络了几分,其他并无太大的交集。一同查案,聊的也是案子的事,下官不是挟恩图报之人。” 徐首辅心情舒畅,连忙道:“赵祭酒莫慌,老夫自然知晓你不是挟恩图报之人。今日你仗义直言,保住我儿性命老夫很是感激,趁着本官无职一身轻的闲暇时间,有空可以来府上坐坐。” 这是拉拢的意思了? 赵凛躬身一礼:“下官一定去!” 徐首辅看现在的赵凛就像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有能力也有野心,还和六部不沾边,没有任何复杂的背景势力,正是老皇帝会喜欢的好苗子。 静亲王之事,皇帝已经对他起了防备之心。今日之所以不动他,完全是因为暂时还没有培养出可以对抗六部的另一个首辅。 皇帝看似糊涂昏聩,其实没有比他更聪明的人了,朝廷平衡之术,他运用得炉火纯青。皇帝有意培养赵凛取代他的位置,也要看他乐不乐意。既然今日这人朝自己抛了橄榄枝就先接下好了,至少暂时,这人与六部不对付。 先把人拉拢过来,弄死六部那些老家伙再说。 如是想着,徐首辅很是和善又朝赵凛笑了笑,在他人的搀扶下快步走了。 赵凛看着他的迟缓背影,回味了一遍两人方才的对话,确定没有任何问题,才继续往宫外走。身后又有人快步走了过来,同他并肩而立,压低声音道:“赵祭酒,大理寺一聚。”说完不待他回答,又快步走远。 那语气沉沉,听上去很是凝重。 赵凛边走边盯着邢大人走远的背影瞧:直觉告诉他,邢大人有很重要的话要告诉他。 邢大人一直不遗余力的照顾他,提拔他,总让他有种对方在磨刀的感觉。 磨刀自然是要用的,他突然有些好奇起来邢大人会同他说什么。 赵凛出了宫门坐上马车,吩咐车夫往大理寺去,路过东街宝玉斋时探头看了一眼。马车绕着大理寺走了一圈,停在了后门。 赵凛从后门入,立刻有小侍带着他往大理寺里头走,绕过□□又走过回廊往最深处走去。 他疑惑问:“邢大人在何处?” 小侍:“大人在卷宗室等您。” “卷宗室?”赵凛越发好奇起来,看来要说的还是件大事。 转了几个弯,终于到了卷宗室门口,小侍恭谨的立在门边,请他进去。门没锁,他推门进时,邢大人正穿着官袍,坐在左边的案几上写新的卷宗。 此时正值盛夏,外头阳光灿烂。卷宗室内却昏暗,只有桌上点了一盏油灯。 邢大人听见脚步身抬头朝他看来,温声问:“来了?”随后端起油灯起身,示意他跟上。 赵凛快走几步,跟在他身后往左边的书架走,四下观察后问:“邢大人为何不开窗?” 邢大人解释:“这间屋子里都是大业开朝以来历年的大案卷宗,需得小心保管,见光容易发黄,每月只有月中才会开窗通风。” 赵凛心想:不开窗,点油灯就不怕满室的卷宗被烧? 很快邢大人又道:“每个卷宗都用竹筒封存,外面覆了防火漆,卷宗所用的纸张也都是皇家特供,不易破损腐烂,便于保存。” 他说完,走到左边第二排第三层楠木架上抽出一卷竹筒,然后又往回走。赵凛瞥了一眼那木架子,上面标注天禧十九年。 天禧十九年不是五州十三郡大旱? 邢大人重新坐到入门的桌案边上,打开漆封抽出一卷卷宗递到赵凛面前:“你看看。” 赵凛在他对面坐下,伸手接过打开细细看了一遍:“天禧十九年,五州十三郡大旱,朝廷向各地乡绅士族募捐赈灾。内阁首辅冯元德借职务之便,侵吞赈灾款十万两有余,皇帝震怒,赐毒酒……” “前冯首辅贪污案?”赵凛把卷宗合上,眸色微闪,问:“邢大人不是说有事和下官说,给下官瞧这个做什么?” 在他的注视中,邢大人起身后退两步,突然朝他跪下。赵凛下了一跳,连忙单手去拦。 然而,邢大人还是快一步,跪了个结实,以首伏地朝他一拜。然后才抬头,看向他:“赵祭酒,本官有个不情之请,望你答应。”大有不答应就不起来的架势。 赵凛伸手用力把人拽了起来:“邢大人你先说,看看赵某能不能做到。” 邢大人发现对方的气力实在太大,也觉得先要求对方答应实在强人所难,毕竟他要做的事情风险太大。 邢大人就势坐了下来,叹了口气道:“本官想替前首辅冯元德翻案,望赵祭酒助本官一臂之力。” 赵凛试探问:“邢大人和这前冯首辅什么关系?” 邢大人:“亦师亦友,本官还欠他一条命,有生之年若是不能为他翻案死不瞑目。” 赵凛又问:“邢大人之所以一直帮下官,扶持下官,都是为了今日?” 邢大人大方承认:“不错,从长溪那次,本官就看出赵祭酒能力出众,是可破局之人。冯首辅一生清正,为百姓鞠躬尽瘁,不该背负累世骂名,望赵祭酒协助本官。” 他盯着赵凛,在等他的回答。 赵凛没回他,反而突然开口:“你说的这个前冯首辅是权道长?” 邢大人讶异,几乎脱口而出:“你如何知晓?”
第140章 140 赵凛:“河中府试时, 邢大人曾喊过权道长冯老。” 他虽知道权道长不简单,但在此之前还真没想过他会是赐了毒酒的冯首辅。 邢大人:“赵祭酒能猜到实属聪慧。” “大人过誉了。”赵凛问出心中疑惑,“卷宗上写冯首辅被赐了毒酒?” 邢大人解释:“确实被赐了毒酒, 但那毒酒被本官换了,冯老假死出京。” 赵凛:“这样一来, 就算翻了案权道长也不能以真面目示人, 不然就是欺君。” 邢大人深吸一口气:“本官知晓, 冯老一直告诫本官不必为他翻案。但就算不能再以原来的身份出现在世人面前,他也想真相大白于天下。告诉所有人, 他没有贪, 没有因为一己之私害了五州十三郡数以万计百姓的性命。” 赵凛深知, 权道长就不是贪婪的人。他守着城隍庙, 除了一口吃的,其余方面节俭得过分, 剩余的大部分钱财都拿去接济他认为真正需要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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