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随而来的牙人看到小男孩很不高兴,呵斥道:“去去去,怎么又是你?”这小孩子,每回他带人来都想截胡,有毛病吧。 赵凛打量这孩子,约莫六七岁的年纪,单薄瘦小,身上的衣服虽然旧但浆洗得干净,比丫丫高半个头。眼睛澄澈明净,看得出来是个性子坚韧的孩子。 他对那本棋谱印象极其深刻,对小男孩也多了几分好感,于是问:“是你家大人说要卖的?” 小男孩还没点头,牙人忙道:“什么大人,他家老子早几年就死了,剩下的娘也就吊着一口气,那屋子晦气,客官莫言要听他胡说。” 赵凛没理会牙人话,又问:“既然有人住,为什么要卖?” 小男孩连忙解释:“我家的屋子大,院子也大,可以卖一半的。卖了钱,要给娘治病。” “一半怎么卖?”牙人不耐烦了,“把房契割成两部分不成?” 小男孩很坚定:“我去衙门问过了,可以找人把地契弄成两份……” 牙人嗤笑:“你闹呢?放着现成的屋子不要,找人弄你那屋子?”光找人都要花费不少,除非在县衙有认识的人。 小男孩有些无措起来,小宝丫抿唇,伸手拉拉她阿爹的袖子,软糯糯的喊:“阿爹,要不我们去看看吧?” 牙人和小男孩也看向赵凛,赵凛思考一瞬后,道:“那去看看吧。” 牙人急了:“不是,客官,生意不是这么做的,我带您看了这么久的屋子……” 赵凛歉意道:“辛苦你了,生意不管成不成,茶钱我还是会给的。” 都这样说了,牙人也不好说什么。而且这两位挑,就算小男孩不插一脚,这房子也不一定能卖出去,到时候茶钱都捞不到。 牙人:“那好吧,您若是想要这屋子,尽快告知我,不然就被别的客人买走了。” 赵凛笑着点头,给了茶钱,把他支走了。父女两个出了大院子,那小男孩已经跑到宅子正门口等他们了,然后把他们带到同排的宅子前,道:“这就是我的家。” 那屋子当从外观上看比方才的宅子小,门头的牌匾与别家的不同,形状不规则,雕花描银,‘何府’两个字立体飘逸,可以看出题字之人书法精妙,有颗烂漫的心。 小男孩见他盯着牌匾看,很小声的介绍:“这是我爹亲自题的字刻的匾,我家很多东西都是我爹亲手做的……”他推开门,带着父女两人往里走。 屋子就是普通的农家宅院,入目的是一个大院子,大院子四周种了不少花草,东边有个葡萄架,葡萄架下摆着石桌木凳,沿着葡萄架的四周是一方窄窄的鱼池,里面已经干枯,落满了枯叶。南边的角落有一颗高大的桑树,桑树下架着一个漂亮的麻绳秋千,秋千的两侧还特意用花枝缠上了,院子后是挨着的一间正厅,两边各两间屋子,屋子都不大,但胜在雅致,梨木回廊下一只木马横在那,风吹过,还有轻微的摇晃。 小宝丫立刻被那木马吸引了,松开她爹的手哒哒的跑过去,看稀奇似的看,然后回头问小男孩:“哥哥,我可以坐吗?” 小男孩点头:“那是我爹给我做的,秋千也是我爹给我娘搭的,你喜欢都可以坐。”他爹死得早,他压根没有记忆,都是他娘不厌其烦的说给他听的。 小宝丫坐到木马上,轻微的动了一下,那木马就开始左右的摇晃,小宝丫咯咯的笑了起来,软糯糯的喊:“阿爹,这个好玩。” 看来闺女很喜欢这里,他环顾一圈,目光落到被封住的月拱门处,问:“那里怎么锁住了?” 小男孩道:“后面是我和我娘住的,还有后门,那里直接封起来,屋子就可以当做两个屋子使用了,互不干扰的。”他话落,拱门的另一头传来妇人的咳嗽声。 小男孩立刻紧张起来:“我娘只是积劳成疾,不是肺痨,不过人的。” “您要是买我的房子,今日就可以到县衙公正,把地契分成两半。”他们家实在没有办法了,不然也不会卖他爹亲手修建的房子。 赵凛朝玩木马的闺女走过去,小男孩亦步亦趋的跟着,走到回廊下,停下,问:“丫丫,你喜欢这里吗?” 小男孩也看向木马上软糯糯、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手紧张的捏了起来。 小宝丫圆溜溜的眼睛眨了一下,用力点头:“喜欢,木马好玩,秋千也好漂亮,院子也很大,还有好多的花,小黑也很喜欢。” 小黑正趴在干枯的浴池边上好奇的探头探脑呢。 她看向盯着她看的小男孩,一下就笑开了,像秋天里灿烂的向日葵,甜甜的说:“我也喜欢小哥哥。” “阿爹,我们就买这里吧。” 小男孩瘦白的脸一下子红了,既欣喜又羞窘:他也喜欢这个妹妹,像小仙女一样。 赵凛点头:“那好,我们就买这里吧。”他低头问小男孩,“你这屋子怎么卖?” 小男孩又伸出两根手指,赵宝丫立刻道:“我知道,二两银子。”之前她买棋谱,小哥哥也是这样比划的。 赵凛噗嗤一声乐了,揉揉她脑袋道:“傻呀,这又不是买棋谱,一座大房子哪能是二两?” 赵宝丫噘嘴,看向小男孩:“那是多少呀?” 小男孩小声道:“二百两。” 长溪镇距离京都几万里,算是偏远地区,一座民宅两百两算是合理。坏就坏在这屋子只有一半,要去衙门公正分成两份还要找人花钱,寻常人是不愿意弄这等麻烦事的。 但千金难买闺女喜欢,况且,闺女和这小男孩投缘,搬过来了今后他去县学,也好有个差不多的玩伴。 “行!”赵凛点头,小男孩眼睛泛出光彩,脸上终于有了笑意,高兴道:“那你们等等,我去拿房契,现在就去衙门公正。” 他着急忙慌的往大门口跑,险些被突起的门槛给摔了。他很快找来房契,和父女两个人去到衙门。 屋子的原户主叫何温言,是大业十年的秀才,死于四年前的大旱,留下病妻幼子。屋主不在了,按道理,应该是女主人出面公正,但女主人病重,只能写了委托书交于幼子。一屋两契,半大的孩子来办确实为难,最后还是赵凛找到赵春喜,让他找了县学里的同窗走关系才把房契办下来。 赵凛给了银子,拿到了房契和钥匙,放在小盒子里交给闺女。 小宝丫捧着那小盒子,小脸上的笑就没下去过,整个人都透着股兴奋劲。高兴的重复:“阿爹,我们有屋子了!”五年的人生里第一套屋子。 她从前在荒星居无定所,每次被大人强势的驱赶,狼狈的换住持时,她就想要是有个家多好啊。 现在她有家了,有房契谁也不能赶她走的那种。 “阿爹,我们有屋子了!” 她眼圈突然红了。
第45章 45 赵凛抱起她, 给她擦眼泪:“好好的,怎么还哭了呢?”他手粗糙,也不敢太用力。 小宝丫吸吸鼻子, 摇着小脑袋,又破涕为笑:“高兴!” 赵凛捏捏她脸颊:“出息, 咱们家以后还要换更大的房子呢。” 小宝丫就是这么容易满足, 她噘嘴:“快, 我们快回去,我要告诉师父去。” 赵凛想起权玉真的话, 估计待会小团子还要哭一场。 小宝丫回到城隍庙就拉住权玉真说起新买的屋子有多好看, 她奶声奶气道:“宝丫数过了, 里面有四间房, 阿爹一间、宝丫一间、师父一间、阿爹说还有一间要做客房,马叔叔和秦叔叔来都可以住的。院子里有木马、秋千、还有葡萄架哦。”她伸手比划, “那葡萄架有师父的葫芦架一样大。要是师父想种葫芦,我就帮师父把葡萄拔掉。葡萄架下还有石桌凳子, 师父要喝酒吃饭再也不用把小桌子搬来搬去了。” 小宝丫很兴奋,吃饭的时候还在嘀咕, 权玉真边答应边给她夹菜。 她巴不得现在就搬过去, 但阿爹说要找人收拾一下屋子,置办一些家具, 等明日才能过去。 她晚上就抱着装有房契的小匣子入睡,早上起来,嘴角还挂着甜甜的笑。 那不值钱的小模样看得权玉真连连摇头:“你这闺女以后不仅是奸商,还是个小财迷。” 赵宝丫才不管她师父说什么:拜托, 那是房子啊!谁能不高兴啊! 一大清早,赵凛就套了马车过来搬东西。他性子糙, 东西倒是不多,除了书本就是几件换洗的衣服。倒是小宝丫的东西,两年的功夫不知不觉就置了许多,这还不包括书院宿舍里的东西。 等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好,搬上马车,赵宝丫突然发现一个问题,扭头看向权玉真,疑惑的问:“师父,您怎么不收东西啊?我们都要走了。” 权玉真满不在乎道:“你走你的,我又没说要一起过去住。” 小宝丫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师父不去后,小嘴一瘪,眼圈又红了。 权玉真:“打住,打住,这招对老道不管用了。”他气哼哼道,“先前收你为徒,原想让你继承老道的衣钵,留在道观当个小道士。你倒好,不仅不当小道士,如今还想把师父拐走。”他环顾香火袅袅的城隍庙,反问:“老道走了,这么大的庙怎么办?有香客要上香求挂怎么办?捐的香油钱没人收怎么办?” 一连三个问题,问得小宝丫脑瓜子嗡嗡的。她挠挠脑门,回答不上来,只得呐呐问:“那,那师父一个人待在庙里面会不会害怕呀?会不会想我和阿爹想得哭呀?” 权玉真嗤笑:“从前你们没来时,老道不也一个人。”他挥手,“你们快些走,快些走,不然日日还要给你们买菜做饭,费事!” 赵宝丫丁点的伤心都被轰没了,坐上牛车去新家的时候,抱着布老虎,红着眼睛问她爹:“阿爹,师父是不是因为我没有好好学画符、算卦在生气啊,所以才不愿意和我们一起去住?” 赵凛摸摸她的小脑袋解释:“你师父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他才没有生丫丫的气。他是城隍庙庙祝,责任就是看好城隍庙,自然不能跟着我们去住。” 小宝丫失望的哦了一声,很快又问:“那我有空可以去找师父玩儿呀,师父有空也可以来我们家。” 马车停在新家的门口,赵宝丫掀开车帘就看见昨日的小哥哥站在那,手里抱着一盆柔韧娉婷的兰草。 “小哥哥。”赵宝丫欣喜的喊了一声,就着她爹的手臂下了马车,哒哒的跑到他面前,弯着眉眼问:“你抱着这个干嘛呀?” 两个孩子,眉眼都生的精致,一高一矮的对立站着,很是赏心悦目。 小男孩局促道:“你们家乔迁欣喜,我娘让我送一盆兰花过来。”似是怕她不喜欢,他又连忙补充道:“这是我娘精心饲养的峨眉春蕙,只是现在看起来丑了一点,等明年二四月开花很漂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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