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胸口犹如针扎,捂住脸匍匐在自己膝盖上流泪。 她不是个好娘亲。 夜风料峭、炉火发出轻微的噼啪声,灶上的锅咕隆隆响。她擦干眼泪,起身把烧开的水提了下来,倒进铜制的水壶内。剩下的水煮开,下了一碗馄饨端到了书房。 书房内依旧燃着香,冷夜秋风吹得跪在灵位前的小孩儿摇摇晃晃。 他实在太困了,都忘记了饿…… 苏玉娘把馄饨放到案桌上,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春生……” 摇晃的春生惊醒,连忙端正姿势目视前方跪好。苏玉娘拉他,他疑惑抬头,微弱的声音里是困惑:“娘……” “起来罢,娘煮了碗馄饨,你过去吃。”苏玉娘用力拉了他一把,他站起来,瘸着腿走到桌边,又抬头看她:“娘?” 苏玉娘把桌案上的两本医书推了过去,温声道:“吃吧,往后你想学医就学吧,娘不反对。” 何春生眼眸微睁,以为自己跪久了出现幻觉了,再次确认:“娘,你说什么?” 苏玉娘:“娘说,不反对你学医。要是你不想科考,娘也不勉强你,但书还是要读的,知事明理是为人根本。” “娘!”何春生眼眶突然红了,“您真让我学医?” 苏玉娘含笑点头,催促他:“快吃吧,娘去给你打水,洗完澡快去睡觉,明日不是还要去齐大夫那?”说着起身往外走。 经过窗口时她顿了一下,瞥见小孩儿捧着碗在哭,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从来没哭过的人居然因为这个哭了。 苏玉娘深吸一口气去了灶房,等何春生吃完馄饨洗漱完快要睡觉时,他突然道:“娘,我愿意读书的,也想参加科考,不是怕你不高兴,是真心想科考……”他可能不是最会读书的那个,但将来一定是读书人里医书最好的那个。 苏玉娘给他捏被角的手顿了顿,眼睛里揉进了笑意:“知道了,快睡吧,明日看到宝丫妹妹叫她别讨厌娘了。” 何春生满面疑惑:宝丫妹妹为什么讨厌娘? 次日,等他和宝丫一起去齐府时,才知道是宝丫和赵叔叔昨晚上去找了娘,娘才同意他学医的。 何春生感动极了,默默发誓,自己一定要好好学,争取早日把齐师父拍死在沙滩上。 时间一晃过了两个月,十二月的天越来越冷,厚重的霜打得路边的草枯黄。长溪县内时常冬雨绵绵,赵小姑和苏玉娘每日出摊都有些受不住了。 两人算了算这两个多月挣到的钱,一合计,决定在东街租个铺子。赵凛觉得这个主意很好,有了铺子就不用起那么早准备,也不用风吹日晒雨淋的了。 他原本想去半忙打听铺子的情况,苏玉娘和赵小姑说不用,让他忙县学里的事,该是她们自己的事让她们自己来。 她们有心自立,赵凛也不好阻拦,就任由她们去弄了。 冬至这日,苏玉娘和赵小姑包了饺子。城隍庙里忙,权玉真过不来,两个小娃娃提着饺子送了过去。 权玉真看到小宝丫的第一句就是笑:“哎呀,又快过年了,我家徒弟怎么还没长高啊?” 赵宝丫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把食盒放到桌上,噘嘴气鼓鼓道:“师父坏,天天笑话我。”对于身高,她也很郁闷啊。 不到半年,春生哥哥又长高了不少。而她比春生哥哥吃得好吃得多,还天天喝牛乳,就是不见长个子。 春生哥哥都比她高一个头了。 软糯的小团子焉耷耷的坐在石桌上,托着奶膘瞪着他。权玉真任由她瞪,慢条斯理的吃饺子。 小团子瞪了一会儿觉得无趣,就带着何春生往后院跑,奶声奶气的介绍:“春生哥哥,这里是我和阿爹住的房子哦,你快看师父的葫芦架……”大黄跑过来围着她腿蹭,然后和小黑闹成一团。 她带着春生哥哥走过她生活过的地方,转了一圈后道:“下次我再带你去青山书院,那里的人我全认识哦,山长爷爷和顾夫人都很喜欢我,他们也会喜欢你的。” 两个娃儿在城隍庙玩了一会儿,等要走时,权玉真起身道:“走吧,师父送你们回去。” 小宝丫摇头:“不用,我和春生哥哥认识路的。” 权玉真:“最近附近有好几家小娃娃丢了,你和春生没有大人带着别乱跑。” 赵宝丫起初只以为师父在开玩笑,直到快到家时,隔壁吴家的婆娘哭得撕心裂肺,说是自己儿子吴金牛不见了。 周围几家人都帮忙找,找了一整个午后都没见到人。 这定是被拍花子拐走了,天杀的人贩子! 苏玉娘和赵小姑后怕把这件事和赵凛说了,赵凛沉着脸道:“人牙子猖獗,多注意点丫丫和春生。最近就别去摆摊了,你们分出一个人送他们去齐家后,再去找铺子吧。” 冬日大早上吃早点的人也少,两人点头答应。之后每次就是两人轮换着送两个娃儿去齐府,去街上找过铺面后,到了巳时又去齐府把人接回来。 如此过了十来天,铺面也有些眉目了。她们看中了两家铺子,都在东城,一家铺面位置稍微偏一些,但铺面大、租金也相对便宜。另一家铺面位置好,城东的中心街,但位子小,租金也贵一些。 两人商量来商量去,决定选铺面大、租金相对便宜的那家。位置偏就偏一些,反而清静有格调。 她们开的也不是单纯的馄饨铺子,而是打算做小食肆。苏玉娘年少时,吃过天下间各种精致美味的菜肴,她也是个好厨子,能将这些美味复刻得八九不离十。 赵小姑肯做又勤快,只要她们两个努力,肯定能在长溪闯出一片天地的。 决定好铺面后,双方约定好十二月二十五这日商量租金和租赁契约的事。但清早起来,天就阴沉沉的下着小雨。 赵小姑裹着厚重的冬衣站在廊下看天,她厚重的刘海被撩了上去,露出和脸部他其地方明显有色差的额头,目露焦急:“玉娘姐姐,看着这天只怕要下雪,俺们还去不去啊?” 苏玉娘撑着伞道:“自然要去的,做生意诚信第一。”她考虑了一番后,道:“雨天路滑不好走,你留在家看着宝丫和春生吧。”齐大夫这两日有事,两个小孩子不用去齐府,留他们在家始终不放心。 在廊下撑着伞接雨玩的小宝丫听到后立马站了起来:“不要,我要和玉姨姨一起去。宝丫会算命,有宝丫在,铺面的东家才不敢骗玉姨姨。” 苏玉娘轻笑:“你什么时候会算命了?” 赵宝丫噘嘴:“宝丫一直会呀,上次金牛哥哥他们来就是宝丫算出来了他们干的坏事才赶走的。” “好好好。”苏玉娘笑了起来:“带你去就是了。” “耶。”小宝丫弯着眼笑,扭头看向廊下的何春生:“春生哥哥,我们可以去了。” 何春生看看天色,迟疑了两秒道:“我不去了,宝丫妹妹去吧。” 三人都有些诧异,赵宝丫长睫眨呀眨,疑惑问:“春生哥哥为什么不去呀?” 何春生支支吾吾:“开春就要去学堂了,我要在家里温书。” 苏玉娘要说什么,他又快速道:“娘放心,我待在书房哪里也不去,陌生人敲门我也不理。” 苏玉娘:“那好吧,你乖乖待在家里,我带宝丫妹妹一起去。” 等苏玉娘去拿伞的功夫,小宝丫凑到他身边小声说:“我让小黑陪着春生哥哥吧,宝丫回来给你带栗子糕哦。” 何春生点头,催促她快走。 天快下雪了,他答应给宝丫妹妹的生辰礼还没做好。他在家偷偷做,等下雪天给宝丫妹妹一个惊喜。 雨不怎么大,地面薄薄的一层水雾,夹杂着雨丝的北方吹过,刺骨的冷。 赵小姑担心小宝丫冻着,把她最喜欢的那件红色带兜帽的斗篷拿了出来给她穿上。小小的一团,被斗篷裹起来,手也带上了织套,只露出粉雕玉琢的脸。 赵小姑撑着伞,把她抱了起来:“路面湿滑,小姑抱你过去。” 三人穿过惯常走的小巷,屋檐边的雨打在油纸伞上,顺着伞尖低落。小团子朝后仰着脑袋看了一会儿,觉得有趣,偷偷摘掉了织套,伸手去接。 一滴两滴……穿过巷子到了街面上,赵小姑喊了她一声,小团子立马缩手。 三人到了铺面前等了一会儿,铺面的东家才姗姗来迟。看到赵小姑还抱着孩子时,蹙眉问:“谈正事怎么还带着个娃儿?” 东家是个五十岁的老头儿,不算好说话,最不喜孩童吵闹。 苏玉娘温声解释:“家里没人看,最近到处有小孩失踪,不放心就带来了。” “行行行,咱们先进去,你们好好看看,觉得合适就把契书签了。”说着掏出钥匙开门。 门一打开,一股子霉味直冲面门,房梁上的蛛丝晃啊晃,一只拇指大的蜘蛛像是荡秋千一样弹到赵小姑的面门,险些没把她吓死。赵宝丫伸手揪住蛛丝的一头,把蜘蛛拉上拉下的,猫眼儿里全是好奇。 “丢掉丢掉!”赵小姑把蛛丝掐断,一下丢出老远。 小宝丫噘嘴:“小姑,我在听蛛蛛说话呢。” 东家蹙眉:这娃儿看着机灵,怎么感觉有点傻呢。 苏玉娘耸了耸鼻尖,抬眼四处打量。这铺面一看就是久未有人租赁,她笑着问:“张老板,这铺面位子也不差怎么没租出去?” 东家老头撇撇嘴:“咱也不差钱,租不租得看眼缘,像那些个讨价还价、罗里吧嗦、长相刻薄的人,宁愿空着也甭想租。” 打算待会还价的苏玉娘尴尬的笑了笑。 东家老头主动介绍:“铺面上面还有个小阁楼,平时你们可以放东西。”说着他带着三人往阁楼上走,阁楼上堆放着几张桌椅,穿过桌椅是个开阔的围栏。从围栏上瞭望能看见街道尽头耸立的琼华楼。 赵宝丫兴奋的喊:“小姑是琼华楼耶,师父最喜欢喝里面的竹枝春了。” 东家老头伸手堵住耳洞:“别喊,吵!” 小宝丫撇嘴,东家老头转身下去,推开铺子后面的门,道:“后头还有个院子,你们可以用,但不可以弄乱。” 后院空旷,沿着墙根处种了一圈秋菊,秋菊经霜,在寒风凛冽里开花,满园金灿灿的格外好看。 赵宝丫挣扎着从赵小姑手上滑下来,撑着伞跑到墙根下看花。 东家老头跨过院子,打开院后的门:“打开这个门就到了另一条街了,你们要是弄食材可以从这边进来。 一朵雪花悄无声息的落在了伞面上,接着越下越多,落在了盛开的金菊上。 金菊盛雪、灿烂耀目。 赵宝丫蹭的站起来,伞面后背仰头看天,纷纷扬扬的雪花落下。落在她发间、肩头、红斗篷上,她裂开嘴笑得格外欢快:“小姑,玉姨姨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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