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我不是,你想怎样?” 顾越淡淡道:“早就一巴掌掴在你脸上。” “这样啊,”姜眠说,“但没办法,眼下大人也只能暂且忍着了。您觉得我荒唐也好,无耻也罢,都是您的想法,我也管不着什么。” “但我已经得罪了大人,索性就得罪的更彻底一点,”姜眠说着向顾越蹲身行了礼,“这一礼多谢大人,方才到底为我解围,送我一程。” 旋即,她站直身体,扬手一巴掌打在顾越脸上。 “我与大人话不投机,难得这一点心意相通,这一掌还请笑纳,告辞。” 顾越一把攥住她手腕:“告辞?” 姜眠立刻扬声:“你非礼——” 她倒会倒打一耙,顾越怒极反笑,却撒开手:“闭嘴!再乱喊我拔了你舌头。” 闭嘴就闭嘴,姜眠闭了嘴,安静怒视他。 瞪了半天,他也没什么别的反应,她眼珠试探着微微一转,脚下后退一点点。 对方仍不言语。姜眠打了人有点挂不住脸,又觉得顾越莫名其妙,干脆直接转头跑了。 雨后的潮湿闷气中,顾越如鹰隼锐利的眼盯着姜眠娇柔稚弱的背影。她力气小,他脸上并不怎么疼。 他黑眸沉沉,直到人转过拐角看不见了,还望着那方向。 半晌,才收回目光,抿唇离开。
第13章 兰因霁月(七) 姜眠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系统。” “系统老师?系统大哥?” “你出来一下行不行,五分钟,我在这这么久,难道就没点积分什么的?没有福利吗?” “天王盖地虎?” “土豆?地瓜干?” 确定系统只能单线联系,姜眠有些沮丧地抱住膝盖。 今天一件件事堆积起来,她忽然勘破些许隐秘。 她是个好用的筹码,既然好用,必然有人想一辈子捏在手里。 嫁入皇室,是唯一一劳永逸的好办法。 可没有个说得过去的由头,顾家不能无缘无故退亲,所以太后与皇帝都隐忍不发,当这门亲事还作数,乐呵呵张罗着——只等着她的错处。 如果,他们狗急跳墙,让赵满……姜眠生生打了个寒噤,真到那一步,在这个封建落后的时代,她定再难自救了。 事情想的通顺,却越想越害怕。系统怎么也叫不出来,她是不指望了,虽然姜重山一家还有几日就回来,可虽然重名,他们到底不是自己父母,并不会给她太多安全感。 姜眠强迫自己冷静地捋,可无论什么办法,一无根基,二无人手,一个柔弱姑娘想解决此事,实在太难。 低落半晌,忽然她清润的大眼睛亮了亮。 若是……寻人帮忙呢? 略略迟疑,姜眠忽而起身快步向外走去。 …… 宴云笺坐在书桌后,桌边放一碗清水,他没有纸笔,指尖轻轻沾水,在桌上缓缓滑过。 这里条件简陋,不过破旧椅凳和残损支离的木桌。他端坐在此,却仿佛一柄清雅出尘的青竹,给这桌椅添上古朴沉稳的矜贵。 修长指尖划过粗糙的桌面,字迹银钩铁画,苍劲磅礴,一反他对外的内敛沉静,尽显张扬洒脱之气。 他沉默书写着: “石可破也,而不可夺坚;丹可磨也,而不可夺赤。坚与赤,性之有也。性也者,所受于天也,非择取而为之也。豪士之自好者,其不可漫以污也,亦犹此也……” 这是他父亲的句。 昭贤宗诗词无数,却早已绝迹,他只获这只字片语。是世上他与父亲唯一的连结。 他无数遍写过这些铿锵正直的字句,将它们深深刻进骨肉灵魂。 正当最后一个竖折弯钩写完,宴云笺手微微停顿,向门口方向侧耳。 有人来。 声音到了门口便停下,像是踯躅,始终再无声响。 宴云笺微微启唇。 他知道是她,一门之隔,那甜净清澈的感觉已经卷来。 这姑娘,遇着什么事了。 自懂事起,宴云笺从未在应对上错失半个字,眼下喉头换了好几句,却不知如何相请。 虚拳掩唇清咳一声,倒有些局促起来。 姜眠在门口做心理建设。 不是没犹豫过,自己来找宴云笺,真是有些离谱。可……这陌生之地,他竟算唯一可信之人。 深呼吸后,她抬手敲门: “宴云笺……” 里面立刻回应:“姑娘何事?” “我……” 门开了。 姜眠仰头望着宴云笺:“我想找你……说会话。” “姑娘想说什么?”他回手带上门。 不知是求人帮忙想套近乎,还是有几分真心,姜眠鬼使神差先说了句:“你别叫我姑娘了,我父母和朋友都叫我阿眠。” 宴云笺想不到她第一句就是如此难题。偏她还不觉得: “你也这么叫我就行。” 他双唇翕动,却怎么也唤不出来,倒将自己的心跳搞得一团乱。 最后,他求饶般地低声:“姜姑娘,您来,就是为了说这个么?” “噢,那倒不是,”姜眠摸摸头发,想再铺垫一下,“嗯……你在做什么呢?” 宴云笺没瞒她:“习字。” “在哪?” 他轻轻一点桌子,“以指作笔。但现下水迹应当干了。” 姜眠歪头看去,只见桌面确实有点点潮湿痕迹,具体字迹看不清楚:“宴云笺,你想写字怎么不跟我说?我下次给你带笔墨。” “纸墨留痕,反而不好,”宴云笺浅笑,“指笔水墨落于心间,不必陈于纸上。” 姜眠愣愣看了他一眼。 他的话合的上他不肯弯折的气度,真是风骨从容。姜眠眨眨眼,心间最后一点踌躇也没了。 他站在这里,仿佛一棵参天的树,坚韧,可靠,无双风骨。 “宴云笺,”她唤了一声,将心底隐忧和盘托出,“我……我有点怕。” 宴云笺怔忪,旋即眉心微拧:“出什么事了?” 姜眠上前两步,娇小的身躯完全站在他挺拔身骨笼下的影里,方寸之间都是他沉寂冽气息,坚稳而安全。 “我害怕,宫里的动静好像有些不寻常,姜……爹爹快回来了,我总感觉他们要在他回来之前做些什么,”姜眠小声说,“我怕皇上要把我嫁给赵满,让我一辈子留在宫里牵制爹爹。” “你很聪明,你……你能不能想想办法、教教我?” 宴云笺静默片刻,神色竟是动容。 但姜眠不知他因何触动。 “你想保全与顾氏的婚约吗?”他直接问她心意,声音低低,却沉稳坚毅,“若你想,便交于我办。” 这种听上去都天方夜谭的事,从他口中说出,四两拨千斤,举重若轻。 姜眠连忙摇头:“不,我不想。” “我不想嫁给赵满,也不想嫁给顾越。” 宴云笺道:“好,那就都不嫁。” 姜眠想了想,一并交代:“而且我把顾越得罪透了,刚才在福清门那,我打了他一巴掌。” 宴云笺先愣,忍不住侧头笑了。 姜眠发现近来宴云笺在她面前笑的次数还挺多的。 只是他笑过后,又慢慢敛容:“他又欺辱你了?” 这“又”字从何说起啊?姜眠摇头:“也不算吧,就是说话讨厌。而且我打都打完了,也过去了,就是不知道他记不记仇。” 会吗?从后世角度观望顾越,他绝不是斤斤计较的人——但也许,只是从没人敢打他巴掌。 宴云笺静了会,不知在想什么。旋即没接着说这个:“姑娘这两天如常便是,其他事不用理会,我来处理。” 顿一下,他声线更低磁温柔:“不用怕。” 姜眠望着他,心绪起伏不定。 这一刻,那些白纸黑字和眼前人始终无法重合——出卖与背义的千古罪人,在高塔纵身自尽的残躯碎骨。 比起前者,后者的轮廓和眼前人更贴切。 姜眠说:“宴云笺,我听你说就不怕。我相信你。” “你相信我……”他喃喃重复。 很快,他正色道:“姑娘,云笺决不辜负。” 他又一次扣起大拇指与无名指置于心口。姜眠见过,这是他们乌昭和族人坚守的规矩,发誓时用的手势。 她被他的郑重其事逗笑了:“我知道呀,你不用这么严肃。” 宴云笺浅浅弯唇,却没解释。 乌昭和族负辱百年,冤背辜恩背义的枷锁代代不得翻身。 她永远不会懂得,她给予了他什么。 珍贵的、让他只要一想都觉得心脏颤栗的——信任。 为着这两个字,真叫人肝脑涂地。
第14章 暮冰化雪(一) 两日后。 赵满从外面回来脸色便不好,一双眼更吊上去,显得阴沉很辣。 进门一脚踹翻桌子,怒气冲冲坐下来。 宫女与太监见这架势,忙跪了一地,瑟瑟发抖大气也不敢出。 不多会儿,外面传来声音:“启禀、启禀殿下,吴总管身边的人来了,说是替皇上送赏的。” 赵满冷声:“叫进来。” 成复走进来扫一眼屋子,弓下身一叠声地关怀:“殿下这是怎么了,凭哪受这么大的气?再是不长眼的货色罢了,回了陛下乱棍打死也就是了,何苦气坏自己的身子。” 赵满阴测测笑道:“要真能乱棍打死,本殿下也不至于烦扰父皇了。” 成复明白了,挥挥手,让身后的人把东西抬进去:“陛下知道这两日殿下委屈,赏了殿下不少东西平一平气。” 他恭顺笑着,一边倒茶,一边低声劝:“姜小姑娘不懂事,殿下何须与她计较?她迟早是殿下的人,日后进门,好生管教便是。” 赵满道:“确实欠管教。” 他喝了口茶,下一刻直接将茶杯摔了出去,撞在门框上四分五裂:“姜眠生的确实美,有这份姿色,本殿下纵容几分也是肯的。只是左请右请,请不出来倒也罢了,今日本殿上门去寻,她竟敢闭门不见,实在是给脸不要脸。” 其实若无皇帝给他吃的定心丸,他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打姜眠的心思。但眼下父皇已经将事情与他讲分明,他虽不知为何父皇定要拆了顾姜两家姻缘,却不甚在意,已将姜眠视为自己私有。 成复陪笑道:“姜小姑娘惹殿下生气,自然是她的过错。” 他拱手礼,不动声色斟酌字句,“但奴婢也要恭喜殿下,这般也不算坏事,毕竟她至今还当自己是未过门的顾家妇,少接触您,也算恪守妇道。” “恪守妇道?”赵满语气阴沉重复一遍。 父皇的意思,姜眠年幼无知又好哄骗,让他多多陪伴在侧,少女春心动,让她先提出退亲才好堵姜重山的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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