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却对他实在害怕不起来。 因此萧夕颜只能怀着一种复杂的心绪,与他漫步在庭院长廊间。静看云水悠远, 飞檐上不时掠过二三鸟雀。 萧夕颜只觉隔世如经年。 彼时她曾为游魂,也是如此陪伴着他,日夜行过这王府的每处角落。看落花成泥,又渐渐春慕,夏蝉冬雪, 年复一年。 “萧娘子在想些什么?”身侧传来冷淡的声音。 萧夕颜收回思绪:“民女只是觉得, 秦王府实在瑰玮壮丽, 夏景宜人。” 她忽然有些想念后来府中栽种的几棵杏花树。 沈约听着她貌若客气,却实则心不在焉的恭维之语,只觉得满心不对劲。一路走来,一切都不对劲。 他没再开口,又领她行过演武堂,藏书楼,甚至距他寝居不远之处。可少女似是体力不济,渐渐呼吸微薄,步履也变得缓慢。 沈约皱眉。她难道就不会开口么? 他在寝居外的一处亭阁边,骤然停下脚步:“本王累了,进去坐会。” 萧夕颜重生后身体虽意外康健许多,但到底还是羸弱。一路走来已有些吃不消。她昔日皆以魂体飘荡,如今当真以脚步重游丈量,方知这座秦王府有多偌大广阔。 分明是温融的日光之下,少女的脸颊却若白雪冰凉,任谁也能看出的柔弱。 她仰眸看他,微微不解。沈约他也会……累么? 可萧夕颜又想到了什么,心中多跳了一下,无端多出别的猜测。 反观沈约,虽说要坐,却只是见女郎在屋檐底下歇息之后,又站起身来。他负手行至亭楼的另一侧,观湛湛绿水。 一枝清荷探过圆润的荷叶,柔柔地朝阑干欹斜。 萧夕颜同样瞥见风荷清举,只觉心中微涩,又泛开如茶水咽下后的余甜。毕竟若谁都不开口,她会恍惚以为自己回到了过往,无羁山上的莲花池边。 他当时也是如此,让她进亭歇息,可冷清话语之下的关心却昭然若揭。时至今日,她却再猜不出他的想法半分。 沈约此刻心中,却是说不清的不虞。 他强迫自己反复思量。若萧女的确别有目的,逢此良机,更理应伺机观察王府内部。 可沈约看得分明,女郎起初就心不在焉。只有偶尔路过几处景致,才会短暂投去目光,镜溪般的水眸又荡开他捉摸不透的复杂情绪。 路过兵库书房等机要之地,她却只是垂着眼帘,并不在意。且不过短短一路,倒是都能让她累着。 这等虚弱体质,的确不像是能做细作之人。 所以只剩下一个答案。 沈约回身觑向萧夕颜,只见少女细颈若叶梗,双眸却空望荷池,恍惚出神。 “你喜欢荷花。”他口吻笃然。 萧夕颜迟疑了一会,也没有说谎的必要,轻轻地点头。 沈约的侧颜如冷玉硬朗,沉寂片刻,却忽转身朝她走来。 男人行得缓慢却带着侵略之感,将最后的几步距离也渐渐吞没。碧池之侧,挺括颀长的身影一步步迫近娇弱的女郎。 萧夕颜酥麻,却未心慌逃开,已被沈约逼至身前。四目相觑,二人不过咫尺之距。不知是谁的心跳忽然急促。 沈约低首,看见少女匆匆移开了目光。她的眼底澄澈若春溪,柔弱间夹杂迷惘,眼尾仿佛隐隐勾勒桃红之色。 兔儿一般。 他心中忽然一动,仿佛被什么柔软的触感拂过心尖。 萧夕颜怕自己的心跳被察觉,忍不住打破这安静,出声轻询:“殿下?” 她坐着,不过及他腰腹之处。沈约的手忽半撑在扶栏一侧,身朝前倾,面孔忽然掠至她的身前。距离骤然缩短—— 萧夕颜始料未及,忍不住闭上眼。 只听见侧后方,‘啪’地一声清脆的裂响。 沈约手从她的肩侧伸去,折下了少女身后朝阑干而开的那枝粉荷。他唇角的弧度转瞬消下去,又恢复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睁眼,赠你。” 萧夕颜迷蒙地睁开眼眸,只感觉颊边烧得厉害。却看清膝上落了一枝荷花,花瓣上犹带未晒干的水露。 她心中跳得厉害。 沈约竟直接将花折下,掷于她怀中。若隰有荷华,她可算是既见子都,亦见狂且。 “萧夕颜,本王想与你做一桩交易。” 沈约的声音落在头顶,如石子掷于水中。 萧夕颜雾蒙蒙的眸中萦上困惑。交易?可她身上,又有什么值得他交换的价值? 沈约神闲气定,淡声道:“本王得知,宣平侯府正在筹备与袁家的婚事,正在赶制你的嫁衣。而你恐怕并不愿意,可对?” 萧夕颜呼吸微凝,心中苦笑一声。 果然,阿娘并未死心。 她并不奇怪沈约知道此事,只要他想查,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情。 女郎声轻若絮,却不假思索:“对,民女并不愿嫁。” 此生,她都不想嫁任何人。 沈约忽略心中的不舒服,莫名只想让人把她那嫁衣烧了。面上却冷静:“我可替你解决此事。” 萧夕颜屏息。沈约并不是会突然好奇一个陌生人的性子。他与她不过一面之缘,他为何会突然令人查她?又缘何提出这桩交易? “殿下究竟想让民女做什么呢?” 萧夕颜眸间迷惘如雾色。往事却浮现眼前,一切像是回到了前世的无羁山。沈约让她演一场戏,而作为交易,他会送她下山。 可她不明白,这一世究竟为何又让他注意到了她? 沈约道:“此事不难,你只需做一件事。” “本王有经年头疾,难以入睡,你的歌声似乎能缓解一二。所以想以此事作为,还请萧娘子为本王歌唱。” 他神情镇定自若,浑无半点伪饰。 萧夕颜没有注意到沈约何时换了自称。她沉浸在淡淡的震惊之中,只觉得一切都已经脱离了她的设想。 “……敢问殿下,是何时听过我的歌声?” “于江家。”沈约一顿,又道:“偶然之下。” 萧夕颜五味陈杂,她如今自然知晓沈约与江鹤州的关系。恐怕是她与江月在屋中奏乐而吟时,误打误撞被来江府做客的沈约听见。 可什么时候,沈约又有了头疾? 难道上天竟又布下巧合,让她不得不重新与他产生羁绊么? 萧夕颜心中此刻千转百回,她明白沈约的借口未必是真,可他也并非心血来潮之人。他向来沉默,意志却如,被盯上的猎物绝无挣脱逃开的机会。 她这次若拒绝,沈约也会有别的办法达成目的。 且只是唱歌,就能解决抵触的婚嫁之事,她若是不愿,反而并不合理。更何况如今侯府中,也并没有留给她多余的抉择之地…… 女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如剪秋水的眼睛,渐渐黯淡。 沈约的指骨轻叩,“萧娘子可已想好?” 他话音平静,可似带了一分催促。沈约也琢磨不清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 萧夕颜心底轻轻地叹了一气:“好。” 她只能催眠,就当自己不过是一只没有思想感情,暂时供人取乐的雀儿好了。 笼中之雀,微命若游丝,独愿为君歌尽一生欢。 萧夕颜抿唇道:“但民女不可能为殿下唱一辈子的歌。允诺殿下的前提,是得先约定好次数。” 等交易既成,他就与她一切两清,自此双双归于茫茫人海。她不敢再与他扯上纠葛,重蹈覆辙。 她不敢。 沈约闻言,眉梢却下意识一皱,‘一辈子’三个字无心落入心房。他还未加思索,已骤然冒出一个念头—— 一辈子又怎么不可能?
第33章 沈约微愣, 眉间若山间冷翠,萦绕云雾般的困惑。他已经不是第一次, 脑海浮现出自己也觉得迥异的想法。 非但她的身上有许多费解之处。他自己本身, 似乎出现种种不对劲之处。 就像下蛊一般,他被她的一言一行所无端操纵心神。更甚至,不由自主在亲近眼前之人。 萧夕颜等待片刻,仰眸看他:“殿下的意见呢?” 对上那双安然若素的眼睛, 沈约似乎读出了一种无形的意味:‘再过分就要谈崩了’。他心中只好妥协。 沈约:“好, 那既然如此, 萧娘子为本王唱十次即可。” 他身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 从未替人办过事。如今答应为她出面, 已实属不易。十次,已是他衡量之下的恩惠。 他梦过这道声音, 可不止十次。 萧夕颜却蹙起秀气的柳眉,若如此多的见面, 夜长梦多, 可能牵涉的事情太多了。 她轻声:“民女只能接受两次。” 原先她所想的, 也不过为他歌一曲罢了。 沈约向来处变不惊, 此时却瞳孔微扩,不可置信。看她的眼神, 就像是在看一个吝啬鬼。 然而不是没有意识到她的言下之意—— 为他歌唱,她竟不愿。 沈约喉结滚动,按捺着心中升腾起的诡异低落,重新商榷:“至少五次。” 萧夕颜瞥了他一眼。明明身份金尊玉贵,又生得矜贵冷傲的男人。此刻却像是和大人讲价, 要多讨吃一颗糖吃的孩童般…… 她心中漾开不为人知的浅浅笑意。 可她似乎也因此知道了对方的底线, 却愈加平静了。 萧夕颜云淡风轻, 却是一副再若谈下去,谈不拢就罢了的模样。杏唇柔柔,声若落花堪怜:“三次,不能再多了。” “民女云英未嫁,亦要顾及名声。” 听起来像是同他来往,倒折损了她的清誉。沈约青筋一跳,却到底并未反驳。 男人心下只想,是否要让燕二将那些造谣之人处理了。 “那就三次。” “好。”萧夕颜从善如流:“那就有劳殿下了。” 她施了一礼,姿态婉顺:“民女不会失言,也望殿下尽快兑现诺言。毕竟婚事迫在眉睫,若民女无法自由出府,恐怕也会耽搁与殿下的交易。” 沈约眼底微漠。她不说,他也会尽快让人解决国公府那个痴想妄想的脏东西。 “今后就别自称民女了,麻烦。既然萧娘子这么说了,事不宜迟,今日就请萧娘子先为本王先唱一曲吧。” “……?” 萧夕颜秋眸懵懂,却见沈约已出亭外,先行一步。 - 绿树哗啦作响,日光将万物描上金边,湖水泛起粼粼水光。 一身水绿若薄荷的女郎,缓缓地跟随在乌履深袍的男人身后。双双踩过林荫下斑斑点点的光影,一前一后而行。 萧夕颜休憩了一会,此时行路也并不感到疲累。 如往时那般,沈约的步伐又无声地照顾了她。似乎光凭步音,就能得知她是否跟上,时而会放慢,让两人始终保持相隔着几步之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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