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形高大的男人立在门框边,衣衫轻薄,面容清冷。长睫垂着,似乎只是随手为之。声如月下泉流淙淙泠泠,透着一股漫不经心: “这个,够暖和了么。” 萧夕颜的心中莫名跳得厉害,抱紧了怀中的毯子,点点头:“足够了,谢谢沈大哥。” 男人的脸仍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寒霜漠然。 但在此刻的萧夕颜眼里,竟莫名多了分人情味。她不知该如何称呼他,只能就随着小五的叫法。 心知今夜已打搅了他,见他没再说话,萧夕颜只好抱着兽皮,心中恍惚又感激地轻声敛步离开了。 沈约这才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女郎的背影。 绾在脑后的发髻半坠不坠,青丝似乎被刚才覆在头上的兽皮弄得有点乱。脸半埋在灰银色的兽皮里,容色被那泛着银亮光泽的毛皮,衬得恍如托在皮垫上的珍珠,白得腻人。 沈大哥这个词语,被捻在沈约的心尖转了转,她的声音太轻,尾音无端带了股……娇? 她那副样子,莫不是把他当成什么友善互助的好邻居了。 沈约面无表情,又回了房里。 * 萧夕颜把厚实的兽皮盖在被褥上,谨慎小心地掖好四角被子,这才以蜷缩的姿势,轻轻地卧了下来。她心跳仍有些快,身上出了一点汗,手脚却似乎也温暖了些。 仿佛每次见到沈约,她的心跳都会变得快一些。 那人给她的感觉太危险了。像是蛰伏在黑夜里的一匹狼,偏生又有着副惑人昳丽的外表。譬如万丈渊池,深不可测。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对她还没有恶意。 身上的皮毛很暖和,沉甸甸地压在身上。窗外雨声淅沥,化作让人心安催眠的伴奏曲。萧夕颜朦朦胧胧地想着,双手轻轻搭在枕边,轻阖眼皮,渐渐睡了过去。 她第一次在山上睡了安稳的一觉。 难得再感到温暖与柔软,也似乎是因为意识到已经不在侯府中,因此萧夕颜多睡了会儿,早晨比平时稍微起迟。 当她起身出房时,沈约早已经吃饱离开。 付五将刚才在蒸笼里暖着的包子和肉粥拿出来,一一摆在桌面上:“夕颜姐,沈哥说你病了,今天你多吃点啊。” 少年是个自来熟,才不过一夜,就已经不拿她当外人似的。 其实付五自小在一群山匪间长大,在山中有无数个好哥哥,内心深处,倒向往有个温柔可亲的姐姐。少年格外殷切热情,给她递了碗筷,又招呼她赶紧坐下。 粥里明显比平时多了煮得软烂的肉糜,还卧了个鸡蛋。萧夕颜心里生出些暖意:“谢谢你做的粥,小五,看起来很好吃。” “嘿嘿,姐你快尝尝,合胃口就好。” 萧夕颜用勺吃了一口,白米与谷粟被煲得香软,只放了些脆笋调味,肉与蛋花泛着天然的丝丝清甜。她微微动容:“很美味。” 想不到少年十分全能,还有一副好厨艺。分明是和萧宝瑜一样的年纪,却精通各种活计,甚至还能照顾旁人。 付五坐在一边,看着萧夕颜苍白些的面色,神情好奇:“姐,你还真的病了啊,沈哥又是怎么知道的?” 萧夕颜面颊轻粉,低着头,只一勺勺刮着碗里的粥,轻喃道:“昨夜我有些冷,就出来想寻你问问有没有多余的被子,刚好……刚好就见沈大哥还醒着。” 付五恍然大悟:“喔!原来如此——怪不得沈哥刚才又吩咐了我,待会去拿一床新的被子。” 萧夕颜没想到沈约还会记得这事。 少年心直口快,又好奇道:“夕颜姐,你平时身体都是这样虚弱么,是不是得事事注意?家里人也得十分小心?” 山上都是些体格强壮的粗犷大汉,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体质。 萧夕颜心中微涩,摇了摇头:“并不是。” 郑氏从她出生之后,很是失望,将她扔给了乳娘就没再多管。直到怀上下一胎,又把满心的喜欢与精力投在兄妹二人身上。五岁那年,萧夕颜被医师诊治出心疾。 恰逢萧宝珍兄妹出生不久。郑氏满门心思都在一对龙凤胎上,只是让医师开了副药,多派了老妈子看顾她。 也兴许是那个时候,她就迷迷蒙蒙已经意识到,自己不被阿娘在意,只能依靠自己。 至于萧侯爷,就更加不会管她了。作为阿耶,萧侯爷却只会生孩子,不会养孩子。他是个乐天和善的人,可平日里也无非遛鸟斗鸡,寻欢作乐,偶尔才逗逗孩子。 阿耶的孩子太多了,或许连她有心疾一事也不记得。 见萧夕颜淡了笑容,付五心有所感,没再往下问。他有些不知所措,挠了挠头,只好没话找话:“对了夕颜姐,你在此处若是觉得无趣的话,也可以找些事解闷。” “我还知道山上许多好玩的地方!我可以带你去。” 萧夕颜笑了笑,又道:“可是你的沈哥,不许我乱跑呢。” 门口却忽然‘吱呀’一声被推开。男人身高腿长,乌沉沉的眼神投来,让人无法忽视。沈约开口道: “你若是想出门,也不是不可以。” 沈约让付五先离开一会,他扯开椅子,坐在了萧夕颜的对面。淡金色瞳孔中折射出一张稍显局促的脸,空气中沉寂了片刻。 萧夕颜正因方才所说的话而微微耳热时,却听沈约开口道 :“你想下山么?” 他的话音还是那样沉静,如碎冰冷掷于地,没有多余的感情。对于萧夕颜而言,却不啻平地起惊雷。 萧夕颜珠唇紧抿,眼神带了丝急切:“你可以送我下山?” 沈约言简明快:“我可以送你回家,只不过需要你的配合。” 萧夕颜意识到这是他抛出来的条件,也就意味着一切仍有商议的余地。她的指尖一点点泛起暖意,不再垂睫躲避,而是抬首直视着他:“请告诉我,究竟需要做些什么。” 少女的目光明亮而灼热,沈约却反倒轻飘飘地移开了视线,落在了窗外飞来的一只山鸟身上。 “你是个识时务的聪明人,遇事也足够冷静。” “看过唱戏么?” - 几日之后。 萧夕颜紧跟沈约身后,行走于山间小路,小心缓慢地下山。 她对前几日他所说的话,仍然半明未明,可心境却显然越来越放松了,此时也隐隐带了几分期待与希冀。或许,事情果真仍有转机。 “等下人前记得换个称呼。”沈约忽出声道:“唤我沈郎。” 萧夕颜心中有些朦朦胧胧的猜测,她无声颔首。 山匪们平日清闲,三头两日就会聚在一起,烹羊杀鸡,饮酒作乐。 这日熊大寨主特意设了一个规模较小的酒宴,在座皆是他的亲近器重的手下。萧夕颜怀着忐忑的心情,与沈约走入山洞。 众人先是见沈约那张锋利玉面,又见他身侧女郎乌发如云,肤如玉贝,如小鸟依人般紧贴。虽是一昳丽一清秀,却看起来却有几分和谐登对。
第6章 萧夕颜长睫低垂,只听沈约道:“诸位,是我来迟,我率先罚酒一杯。” 紧接着一道柔媚的细声传来:“我看这位新妹妹,恐怕就是这位爷晚来的缘故罢。这妹妹好生清秀,我倒是第一次见。” 萧夕颜闻言才稍稍抬眸,这才惊奇发现,熊大当家的身边坐着一个浓妆艳抹,风致楚楚的女子。而座中竟还有两三个妇人,模样与普通村妇无二。 看起来,竟似是山寨中匪人的女眷们。 熊佚哈哈大笑:“我这兄弟,如今也终于懂女人滋味了。之前每回要给他找个雏儿开荤试试,他都说见了没感觉,如今倒是自己挑了个。” “阿翠,那你就来给我沈老弟敬酒吧。” 那名叫阿翠的女人盈盈一笑,“奴家这就来。”便执起酒器,凑近沈约。阿翠悄悄打量这副俊美面孔,眼尾泛起春情,俯身斟酒之时,露出一片雪脯,将将贴近沈约的手臂。 沈约却连眼神未分半个,只抬手将酒杯一挡,隔开了她的碰触。男人仰首,喉结滚动,将一杯烈酒一饮而尽。 阿翠仍是笑着,又看了眼萧夕颜道:“妹妹也晚来了,是不是也得罚上一杯?” 萧夕颜稍怔,却听沈约道: “她就不必了,她的酒我来喝。” 沈约却忽侧目,贴着她耳边道:“来,给爷倒酒。”他神情自然,语气带着一丝外人看来十分难得的亲昵。 萧夕颜手指颤了一下,心知肚明自己该如何做。于是便抬了手,去拿那银酒壶。少女袖口滑落,露出一截欺霜赛雪的皓腕,姿态婉顺。 水声潺潺间,她亦低声道:“沈郎,饮酒。” 她知道这大约就是沈约所说的做戏了。她平时与男子鲜少接触,此时对方的气息又丝丝缕缕勾缠在耳边,暖和而痒,勾起颊上熏然。 少女生得太过白皙,面上的桃花色就格外明显。 沈约虽没甚表情,深邃的眼尾一压,却仿佛显出几分情浓。 分明是心知戏中,可与他距离不过咫尺,面对这张堪称惊艳的面孔,萧夕颜还是有些赧然。 沈约没有接过酒杯,反倒就着她的手饮下那杯酒。 少女腕骨纤弱不胜,几乎快拿不稳了,又被沈约虚拢着搭了把手。“小心些。” 两人看起来亲密无间的一幕,惹得其他人一阵哄笑。 萧夕颜几乎是颤着指尖,才堪堪放下酒盏。只有她知道,自己方才的脉搏有多快。 阿翠碰了个鼻灰,又扭着水蛇腰回到了熊大的身边,给熊佚斟酒。 熊佚一口饮尽,笑呵呵地抹了把络腮胡子:“看来沈老弟如今在寨中,可是已习惯了?” 沈约目光熠熠,沉声:“还得多谢寨主提携,邀我入寨。否则沈某都不知道,人间竟有这么一处逍遥之地。” 熊佚酒杯一碰:“好说!” 他又转向席上众人,嗓门洪亮道:“诸位也知,当初是沈兄弟救了我熊佚一命。” 一月之前,他听闻消息称,无羁山附近将有一支名不见惊传的商队经过,送的是一批名贵古董字画。他在山上久未活动,不免动了想法,只是却轻敌了。 那未标族徽的车马原是江家的商队,江家乃是金陵豪强势力,富甲一方,此趟请了鼎鼎有名的镖局护送,人马精锐。 若非是沈约碰巧经过,以弓弩暗器为助,山上不仅要折损忍受,他熊佚更是恐怕要被生擒。 “我熊佚当年就是被那齐衙内抢药,从此没了娘,又被砸了摊,抢了冬粮。于是我索性把那人剁成了碎肉,喂狗吃!沈约同样是被军官刁难,这才忍无可忍杀了人,逃来南地。” “虽我沈老弟是从北庭而来,但大家天南海北,如今能共聚在这无羁寨中,就是缘分。” 周魁是个机灵人,立即接话道:“大当家说的没错,所以我对沈兄弟从无芥蒂。无羁寨能越过越好,就是因你我兄弟,不分彼此,一心向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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