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弄丢女儿, 责任本不在郡马,在那种情形下那是最好的选择, 只因是郡马亲手将女儿放进佛堂的, 心中就过不去那道坎, 这些年愈发内疚自责,心中有结身子就怎么也养不好, 所以这么多年来她几乎不敢在他面前提及女儿,怕惹得他伤怀, 加重病情。 每每想起了女儿,她就一个人去佛堂呆着。 她本不信佛,可在女儿丢失后,她在郡主府建了佛堂,日夜祈求上苍保佑,让她能寻回女儿。 终于,承蒙上天厚爱,她的女儿回来了。 卫如霜抱了魏姩很久,才依依不舍的松开。 她看着面前失而复得的女儿,有很多话想说,可此时此刻却哽咽着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魏姩见郡主如此,无声咽下哽咽,她其实也有千言万语想同母亲说,前世的委屈,重生后的激动,她都想一一说给母亲听,可她不能。 至少,前世这两个字,无法宣之于口。 那种种悲惨,注定只能有她一人知。 这时,她抬眸对上顾兰庭的视线。 顾兰庭立在卫如霜身侧,一双看起来薄情冷淡的眸子里盛着化不开的温情,浓烈到望进去就再也无法抽离。 卫如霜也反应过来,她抬手抹了抹泪,侧身看向顾兰庭,终于开口说了来到这里的第一句话:“兰庭,我们的囡囡找到了。” 她的语调泣不成声,听得人鼻头发酸。 顾兰庭在眼泪落下前,一把将魏姩拉进怀里。 那滴泪落在魏姩的发丝中,顷刻间便消失不见。 那一瞬,魏姩听见了一声轻泣。 顾兰庭自来都是冷冷清清,好像对一切事情都游刃有余,仿若天塌下来,他的眉头都不会皱一下,极少在人前情绪外露。 像这样当着这么多人落泪,还是生平第一次。 众人看着这一幕,自是万分触动,庞途早已偏过头,红了眼眶。 大理寺少卿面上的惊愕还没有散去。 一个多时辰前,庞大人突然面色凝重的叫上他带兵到魏家,他便知道应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的走向。 郡主府的丢失了十七年的长女,怎么会在魏家? 魏侍郎那番话他是不大信的。 十七年前,郡主府长女丢失那么大的阵仗,别说奉京城,整个北阆都有所耳闻,魏家不可能没听说过,哪怕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都会上报郡主府。 彼时魏家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官,这样大的恩情足够他魏家平步青云了,魏家不可能忍得住。 更何况,他方才看过襁褓,放在如今那都是上等的料子,寻常人家不可能用得起。 魏家又怎会没有起过疑心? 大理正同样是震惊不已。 不过惊诧过后,便是庆幸。 魏二姑娘不是魏家人,那么他此次办案子就不必有所顾忌了,毕竟,无论是东宫,还是齐家,他都得罪不起。 不过... 大理正看了眼魏文鸿,暗道,或许这桩案子已经轮不到他了。 偷走郡主之女是要诛满门的,再加上走私案,魏家还真是一百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他与大理寺少卿一样,并不相信人是魏家在路边捡来的,郡主长女是在香山寺佛堂下丢的,他在路边捡哪门子的人? 那襁褓显然也不是方才无意中搜出来的,明显是已经知道东西在魏家,庞大人过来并不是搜什么走私证据,就是冲着这襁褓来的。 这也就证明,郡主府已经提前查清了郡主长女的身份。 郡主府能查到魏家,那必然是魏家露出了什么破绽,庞大人原是越州的人,他如此态度也就证明魏家并非郡主府的恩人。 所以,魏家就算没有涉走私案,也一样得完。 只不过... 大理正皱了皱眉头,按照他办案多年的经验,这场走私案是不是来的太过于巧合了些? 这一切太顺理成章了,就好像是早早安排好的一样。 顾兰庭过了很久才放开魏姩,他低头看着与他眉眼相似的面容,喉头动了动,声音沙哑:“对不住,父亲到这时才寻到你。” 他找了这么多年,却没想到人就在奉京城,还是在侍郎府。 按理说,侍郎府的姑娘会参加宫宴,凭着她与他的几分相似,早该进入在他们的怀疑范围内,可却到秋雾山,郡主才第一次见到她。 魏家做的很干净,他们竟一时间也没有找出纰漏,若非是施老爷子见过岳母,他们也不会这么快确定她的身份。 魏姩想说没关系的,她能等到这一日,已是上天怜悯,前世,她直到死,都没能见到亲人一面。 可她只是小心翼翼问:“我真的是...郡主与郡马的女儿吗?” 在场人多眼杂,还有大理寺的人在,她不能表现的一早便知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要是不慎引来怀疑,她还得再费心思去找说辞解释。 重要的是,有些事根本无从解释。 顾兰庭听着那声谨慎恭敬的郡马,心犹如被针扎一般,蓦地一疼。 他本该在郡主府千娇万宠的姑娘,却无端落在魏家,受尽了苦楚委屈。 卫如霜没能忍住,当场又落了泪。 她拉住魏姩的手,哽咽了好半晌,才发出声音:“是真的,我是你的母亲,亲生母亲。” 卫如霜边说着,眼泪边止不住的往下掉。 魏姩心中也酸楚的厉害。 她曾想过,她自小没在父亲母亲身边长大,就算知道她曾受的折磨与苦楚,也不至于不顾全大局与齐家斗到那种地步。 现在她信了,她的父亲母亲,真的很爱她。 当然,也不排除事发后,暗中还有那人的挑唆,她与齐云涵就像是导火索,在两家心中埋下了隐患,之后很容易便一点就着。 魏姩静默许久后,缓缓抬手替卫如霜擦了擦脸上的泪,眼中带着泪光,终于唤出了那两个字:“母亲。” 卫如霜的眼泪顿时如决堤般,汹涌而下,她哭的语不成调,点头重重应了声:“哎。” 顾兰庭眼眸微紧,默默看着魏姩。 魏姩感受到他的视线,抬眸望去,轻轻开口:“父亲。” 顾兰庭眼中再次湿润,他隐忍克制了好一会儿,才温声一字一字的缓慢道:“你生于十二月十六,戌时三刻,出生时五斤三两,取名蓁蓁,出自诗经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周遭一片寂静,顾兰庭的声音便格外的清晰。 “我与你母亲成婚时,便有言在先,第一个孩子随母姓。” “你姓卫,唤作卫蓁。” 魏姩目不转睛的看着顾兰庭,听得很认真,泪也不自知的落下。 卫蓁,原来,她的名字唤作卫蓁。 “北阆建立,你的外祖父封为异性王,阆王,你的母亲受封郡主,封号盛安,你由陛下亲赐封号元瑾,乃当朝唯一一位县主。”顾兰庭语速缓慢,却落地有声。 顾兰庭话落后,庞途便率先跪下去,行了全礼。 “恭喜郡主,郡马寻回长女。” “参见元瑾县主。” 而后,大理寺少卿,大理寺正与郡主府侍卫,士兵纷纷跪下:“恭贺郡主,恭贺郡马,参见元瑾县主。” 魏家所有人也随之一道行礼。 魏凝咬着牙,心中极其不甘。 从知道魏姩真实身份那一刻,她心中就埋下了不平,凭什么魏姩是郡主之女,她却只是一个小官之女。 明明她们一同长大,凭什么她要比她高贵。 这是她绝不允许的! 所以当沈凌找上她时,她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她要将一切扼杀,要凌驾于魏姩之上,不管是槐山亭,还是秋雾山,亦或是今日,魏姩都该死的。 如此,就永远不会有现在这一幕,她永远都不会向她下跪。 可是一次又一次,魏姩都死里逃生,让他们的计划付之一炬! 而眼下,魏家想要避过这次灾祸,还要仰魏姩的鼻息,这对她而言,是难以接受的屈辱。 可不管她有多少恨,有多少不平,她不仅此时要跪在她的面前,还要讨好她,哄她救魏家。 魏凝只觉得如鲠在喉,难受至极。 院中乌泱泱跪了一片,魏姩居高临下看向魏家人,视线一一从魏文鸿乔氏,魏凝身上划过。 此时此刻,她心中是极为舒爽痛快的,但若说有多激烈的情绪,却也没有。 从重生到今日,她经历了诸多。 她所看见的早已不止这一点私仇,魏家,顶多算是她咽下的一只蚊蝇,让她恶心,却已伤不了她的筋骨。 而如今,这只蚊蝇就要消失了。 虽然咽下的过程惨痛难忍,恶心至极,但这一切就要到头了。 很快魏家就会消失在奉京城,前世种种,她便当成一场噩梦,随之湮灭。 从此以后,她是郡主府的姑娘,元瑾县主。 她唤作卫蓁,盛安郡主府的卫,桃之夭夭,其叶蓁蓁的蓁。 今日,她真正的获得了新生。
第66章 魏姩, 不,卫蓁看向卫如霜,后者笑着朝她轻轻点头, 她回之一笑,转过头, 声音平稳却清晰:“免礼。” 那一瞬,卫如霜怔了怔。 她仿若在女儿的身上看到了郡马的影子,不疾不徐,处变不惊。 泪又落了下来。 她的女儿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 还成长的如此好,养成了这般气度, 也不知是咽下了多少委屈,受了多少苦楚。 除了魏家人, 众人皆起身。 顾兰庭这才看向魏文鸿, 庞途适时的向他禀报了方才魏文鸿的说辞。 顾兰庭还未开口, 卫如霜便忍不住怒道:“无稽之谈!” “孩子是在香山寺佛堂下被人带走的,你却说是在路上捡得,本郡主问你,在哪条路上, 什么时间,什么场景!” 魏文鸿正要答, 便被顾兰庭打断。 他看向庞途, 道:“县主丢失一案, 大理寺接?” 庞途恭敬回道:“此案,将由臣亲查。” 顾兰庭淡声道:“那就劳烦庞大人了。” “事情真相如何, 还请庞大人务必查的清清楚楚,若魏家当真救过爱女, 郡主府自当报答,但若是另有缘由,我顾兰庭绝不会善罢甘休!” 庞途恭声应下:“是。” “那我便静候佳音。”顾兰庭最后两个字咬的极重。 带走他的女儿,让一家人失散多年不说,还叫女儿吃了十七年的苦头,到头来还想要郡主府的恩情,简直痴心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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