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道台拧了下眉,眼神犀利地盯着言温松,“本官从未听说过你懂岐黄之术。” 言下之意,他并不信。 言温松指了指榻上的江瑛,“江大人如果信那庸医的话,大可认定我危言耸听,不过用不了多久,对错自见分晓。” 说罢余光习惯性去找江瑜,将胳膊搭了过去。 江瑜以为他身体又不舒服了,安静地被他圈在臂弯中,注意着他的脸色,却只瞧见少年嘴角笃定的淡笑。 竟,有些说不出的好看。 江瑜赶忙低下头,瞧见月冻窗边的帝女花已经蔫了一圈,她看得入神,无意间瞥见了窗纸后趴着一道人影。 ——江南。 她下意识觉得是她。 因为言温松在这里。 “既然江大人不信,那不如打个赌,看看江瑛一会儿会不会毒发身亡。” 言温松说完,果见江道台极难看的脸色,他看向榻上昏死不知的江瑛,陷入犹豫。 邓芸凤终于察觉到了事情恐怕要失控,心生不妙。 她今日就是想让孙妙音跟江瑜吃点苦头才这般兴师动众,提前与府内的方郎中串好了词,再把两人抓过来,可不能叫言温松毁了计划,她赶忙道:“方大夫行医几十载,必是错不了,老爷,您可别信他的胡话。” 邓芸凤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去看榻上的江瑛,心肝儿地叫着。 江道台陷入两难。 按理说他更应该相信邓氏,江瑛自出生便被抱来养在她膝下,浑如亲生,她不可能拿瑛哥儿的性命生事。 可,他隐约又觉得这事不简单。 他到底该相信谁?
第10章 言温松站了这么久,体内的不适感又上来了,江瑜听出他呼吸错乱,赶紧扶着人坐进玫瑰椅中,而后替他顺背。 “江大人,留给你考虑的时间可不多了。”言温松慢悠悠催促道。 江道台看了看邓芸凤,女人朝他摇头,最终,还是儿子的性命占据上风,他妥协问:“若真是中毒,你可有解毒之法?” “法子自然有的。”言温松冷笑,“但我为什么要救他?” 江道台僵硬地回:“可以证明瑜姐儿清白。” “他死了岂不更可证明他是中毒,与瑜姐儿无关?”言温松听乐了,微微晃了晃腿。 他可不是什么好人。 江道台只得先叫小厮将府内的郎中请来,要当面盘问,然而不过一刻钟,阿寿便气喘吁吁跑回来说方大夫今早回老家了。 ……这么巧? 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吗? 江道台几乎已经可以确定,江瑛的昏迷并不寻常,他望一眼邓芸凤,沉下了脸。 邓芸凤心里一咯噔,却要努力维持脸上的平静,只要没有充足的证据是她下的手,谁都不能拿她怎么样! 江道台再次看向言温松,“贤婿,还请救救瑛哥儿。” 他说完看了看从始至终一言不发的孙妙音,想让她开口劝劝,孙妙音对上他的目光,终归是不忍江瑛白白送了一条性命,出声说:“瑜姐儿,你让二郎救一救他吧。” 江瑜很想瞥过脸,在她不知该如何抉择时,言温松突然轻笑一声,“江大人还真是能屈能伸,也罢,看在瑜姐儿的面子上,这条命我便救了。” 江道台立刻让人拿来笔墨纸砚,言温松没一会儿就列出一张药方,由阿寿下去抓药熬煮。 宝瓶看着他的动作,微微陷入沉思,她怎么不知道二爷懂得药理? 言温松余光朝她这边瞥了眼,又若无其事将江瑜的小手拿到自己掌中捏了捏,江瑜掌心痒痒的,想要缩回来,却被言温松紧紧攥住动不了。 明明他都已经身体不舒服了,还有心情逗弄她。 江瑜小声嘟囔一句,去看他因为忍住病发而又白了一层的脸色,心里有些担忧。 阿寿端来熬煮好的药,由丫鬟接过去,缓缓喂给了江瑛。 江道台与邓芸凤同时紧张起来。 不负所望,江瑛在两刻钟后终于有了点反应,醒了,邓芸凤脸色难看,却不得不冲上去抱住他,哭喊道:“瑛哥儿,你要吓死母亲了!” 说着泪如雨下。 言温松一声轻笑。 这人还真是能装啊…… 江道台终于松口气,他脸上略带歉意地看向言温松,“瑛哥儿这次能醒,多亏你了。” 他拱拱手,话语也掺上几分真心。 言温松则直接看向江瑜,“久病成医罢了,倒是瑜姐儿平白无故受了委屈,岳父大人打算怎么弥补?” 江道台默了一瞬,“瑜姐儿,你想要什么?” 江瑜微愣,这是两世来父亲头一回问她想要什么? 她能要什么呢?如果她还未嫁,想要的无非就是与阿娘回岭南,远离江府,远离这里的一切,前世她没能护住孙妙音,还使她哭瞎了一双眼睛。 这些,又岂是一句‘你想要什么’就能弥补的? 江瑜攥紧了小手,这一切来得太迟了。 “我要诬陷我与阿娘的人道歉。” “事情说来是由方郎中误诊引起,他已不在府中,”江道台顾左右而言他,“不如换了旁的。” 江瑜一步不让,挡在他面前,“瑛哥儿是府中嫡少爷,方郎中再糊涂,也不敢拿他的命肆意行事,女儿不信这里面无人指点。” “够了!”江道台肃然冷声:“瑛哥儿就是误诊。” “误诊?”江瑜不可置信道:“您这话自己信吗?”她直视江道台,眼眶发红,“为什么府上那么多人,偏偏栽赃我与阿娘呢?” “适可而止!”江道台沉下声音,“府上之事自有我决断,你已嫁为人妇,当知贤惠淑良,你看看你,占了哪一样?” 江瑜没想到江道台为了维护邓芸凤能吐出这番话,她微微瞪大眼睛。 上一世,也是因为江道台的不作为,才使阿娘饱受欺负,为什么这一世邓芸凤都露了马脚,他依旧护着她? 难道,她注定什么都改变不了吗…… 这到底是为什么…… 愤怒要将江瑜的理智撕碎,连带脑袋也忽然控制不住发沉,身体歪歪扭扭的往后仰,面颊发麻,她头重脚轻地栽入一个温热的怀抱。 言温松紧张地看着她,又去替她摸脉,江瑜努力缓过一口气,紧紧抓住他手腕,瞳眸覆上一层水雾,她张了张嘴,小声说自己没事,她将脑袋死死埋在言温松怀里。 于周围人的喧嚣声中,他听见江瑜小声地哽咽了句:“言温松,我是不是很没用?” 待他想回答,她已经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言温松摸了摸江瑜的面颊,意外地,发现江瑜刚才偷偷哭了。 孙妙音猛地跑过来,去拉江瑜的手,却没得到回应,她急红了眼睛,下意识看向江道台道:“老爷,你那样说瑜姐儿,不如要了我的命。” 向来软弱的孙妙音居然也会冲人发火,江道台一时间愣在那里。 恍恍惚惚间,他记起一些往事,年少求学时他与孙妙音的青涩往事,更是哑然。 “音娘。”他低低喊了一句,哪知孙妙音并不买账,冷声道:“瑜姐儿最好没事,否则,”她像是走投无路了,痛苦地闭上眼,“大家就鱼死网破!谁也别想好过!” 江道台顿时心痛如刀绞。 邓芸凤余光瞥向两人,微微勾了下嘴角。 言温松快速查看江瑜情况,发现她只是因为长期营养不良,有些低血糖,终于松了口气,一边吩咐宝瓶去抓药,一边把江瑜横抱进怀里。 谁都想象不到这个病秧子居然还有把子力气,讶然在那儿,却听他说:“江大人就是这样弥补我夫人的,真让晚生大开眼界。” 江道台无语反驳,只说:“待她醒了,跟我说一声。” “不必了,等夫人醒了,我想她最不愿见到的人就是你。”言温松字字诛心,讥诮地说,他温润的黑瞳里,没有一丝温度。 体内烟毒的肆虐让言温松只想做些快意的事来,而江瑜的昏迷更是推着他往这条路上走,他突然就很想看江道台失望、痛苦、悔恨的神情,最好伴随歇斯底里地吼叫。 他眼底渐渐渗出红血丝,连带嘴角也不合时宜地扯了下。 那笑容尖锐、讽刺,偏又极轻极淡,如同一把于不经意间剖人心脏的利刃。 江道台为官十几栽,没被人这样下面子,更何况言温松不过举人之身,他旋即变了脸色,“这里是知州府,二郎慎言。府上家事自有本官定断,本官不会错。” “江大人好大的官威,你要是不提,我都要忘了这是知州府,”言温松余光逡巡过四周,在邓芸凤脸上停滞一瞬,而后淡声道:“府中私事我管不了,但事关瑜姐儿,便不是你一人说了算。” “你还想怎样?” “江大人这话问对了,你掌管整个扬州府,我自是不能拿江府怎样!” 江道台面色终于好看点,如今言浴峰已死,言府今非昔比,他倒还有点自知之明。 言温松低头望了一眼怀里的小丫头,她依旧保持着埋脑袋的睡姿,只稍稍露出半截苍白的耳垂,脆弱又安静,却可着劲的往他心里闹。 她这样的乖,这样的听话,怎么有人舍得伤害她? 言温松眸底的阴鸷快要溢出来,他抱着人胳膊紧了紧,缓缓抬起阴沉沉的目光,“瑜姐儿既是我妻,嫁我为妇,辱她便是辱我,江大人,总有一日,我要江府给她一个交代,但我相信,”言温松用力舔了下唇角,“应该用不了多久了。” 不就是科举做官吗? 如果只有这样才能护她一世无忧,让这些人不敢再随意欺她辱她,他便去走这条路。 言温松牙关紧咬,沉冷坚毅,他抱着人往外走。 江道台微愣,有那么一瞬间,他竟以为是言浴峰活了过来。 见言温松出来,躲在窗外偷听的江南速速跑远了,半晌,心脏还在砰砰砰直跳。 . 宝瓶速度很快,车把式也配合地将马车驱来。 言温松先把江瑜放进去,随后才撩起衣袍弯腰踏入车厢,做完这一切,他脑门已经冒出豆大汗珠,双臂也轻轻发颤,他手拄厢壁,狠狠灌了几口冷气,将将稳住一半清明。 宝瓶隔着帘子,担忧地望了他一眼。 马夫扬起鞭子,马儿飒飒地跑,他高喊避让,两旁百姓看到挂有言府标志的马车,自发往两旁退去。 马车颠簸,言温松将江瑜护在怀里,他微颤的臂膀从身后牢牢圈住她,小丫头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枕在他胸口,乖巧极了。 言温松微微弯下腰,下巴挨着她毛茸茸的脑袋,使两人贴在一处,透过浓密的睫毛,他看见她眼角刚刚干涸的水迹,微微泛着点白,借着车窗帘露进来的光亮看,竟像两颗点缀于眼角下的白色鲛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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