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筠没放开她,直至走到榻旁,将苏弦锦轻轻放在榻上坐好才罢。 苏弦锦抬眸看他,方才在暗处不觉得,如今来到光下,才瞧见程筠的脸色有多差。 他脸上无半点血色,苍白得仿佛一尊被打碎又拼凑起来的瓷器。 “让我看看你的脚。”程筠半蹲下,脱去她的鞋。 苏弦锦将脚收上去,阻止了他。 程筠抬眸,眼白布满了蛛网般的红血丝。 苏弦锦对上他目光的一瞬间眼泪就掉了下来:“程筠,先不要管我了。” 她用力抓着他手,哽咽:“你坐下来,坐到我身边,让我看看你伤在哪里。” “阿锦——” “程筠,求你。”苏弦锦双肩因颤抖而向内收着,“求你……” “阿锦。”程筠慌乱坐到榻上,有些无措,“……好,是我不对,我听你的。” 苏弦锦抬手拭去眼下的泪,闷声道:“那从现在开始不许说话,除非我问。” “好。” 苏弦锦脱去他的鹤氅,露出底下被血染红的白色里衣。 她呼吸逐渐急促,颤抖着手,缓缓解开里衣系带,将那些触目惊心的疮痍一一展露眼前。 饶有苏弦锦已有了心理预期,仍有些崩溃:“程筠……以后不要这样了,好不好?” 程筠温声:“不要紧,只是几道口子,比起人命,轻如鸿毛。” 苏弦锦默默流泪,纤细手指轻轻拂过他腹肌附近那道很深的伤,伤口没有处理好,又被反复烫过,已经溃烂发炎了。 焉能不痛。 “阿锦,别看了。”程筠哄着她,“真的不疼,都已经快好了。” 苏弦锦垂眸,将白狐裘轻轻拢在他身上,遮住那些伤。 又将那早已浸满鲜血的里衣与鹤氅丢在地上,然后下了榻。 “阿锦,你的脚踝——”程筠忙要伸手扶她。 “别动。”苏弦锦加重语气,“我不问你,你不准说话。” 她单脚跳到桌旁,舀了碗粥给他:“先吃饭再说。” 然后自己也盛了一碗,坐在他对面,一言不发地陪着他。 程筠在她严肃的目光下乖乖喝了粥,身上略有了些暖意。 “阿锦。” 苏弦锦仍不理会,只接了碗放回去,又去小炉子旁端了温着的药来,目光灼灼。 程筠一怔,也乖乖喝了。 纵然程筠面不改色,轻描淡写,但那苦涩的气味苏弦锦即便只是闻一闻也觉得嘴里发苦。 她朝门外喊:“景林。” “苏姑娘。” 景林果然一直守在门外。 “多拿点蜜饯来,要各式各样的。” 景林显然愣了下,才回:“是,我让人马上去买。” 苏弦锦哼了声:“什么大夫,怎么开怎么苦的药!” 程筠低笑一声。 苏弦锦看了他一眼,又朝景林道,“让人收拾好卧房,准备好热水,我和首辅大人要沐浴更衣。”
第69章 上药 一进卧房, 苏弦锦首先就被明窗下一物吸引住视线——山谷中捡到的鹿角。 她惊喜不已:“程筠,你何时带回来的?我怎么不知?” “上次离谷时就带走了。” 程筠牵着她手:“跑慢些,别伤到脚,等会儿我替你上药。” “不用, 我好得很。” 苏弦锦已自己检查过了, 右脚没有骨折, 只是有些扭伤。 她说:“你先坐好,等净室里洗澡水打好再说。” 程筠在她的眼神下乖乖照做。 景林按照苏弦锦的吩咐, 让人准备好洗澡水, 又生了炉子, 将那鸡汤在炉子上煨了, 各种平时所需的伤药棉布等也一应俱全。 苏弦锦跛着脚翻箱倒柜。 程筠问:“你找什么?” “找你换洗衣物呀,我刚刚不是把你染血的里衣都扔了嘛。”苏弦锦一头扎在衣柜里, 声音从里面传来, “好大的衣柜, 怎么都没几件衣裳。” “景林——”她喊。 景林从外头进来,路过程筠时绷着脸上的笑朝自家大人行了行礼, 却并未如先前那般询问是否可以进屋,直接就进了。 苏姑娘在, 就以苏姑娘的话为第一准则。 苏弦锦探首问:“只有这些衣裳吗?” 景林点头:“大人冬日常穿不过几件, 别人送的鹤氅狐裘倒还有四五件,在库房里, 我去找。” 苏弦锦道:“去找去找, 要颜色鲜亮的, 好看。” 景林劲头十足地取了库房钥匙就去了。 苏弦锦拿了套贴身里衣叠起来:“程筠, 你这权臣当的,在外人面前拿足了奢靡的架子, 怎么比我还要节俭,我衣裳可比你多多了,家里衣柜都放不下。” 她说着又忽然在衣柜底下找找另一个小箱子,好奇打开来瞧,竟是好几套崭新的女子衣裙,四季都有。 她站在屏风处,挑眉道:“哪来的姑娘穿的衣裳?还不快从实招来。” 程筠倚在长椅上,看着她兴致冲冲地忙来忙去,笑得几分悠闲慵懒。 “我这里,除你之外,难道还有其他姑娘?” 苏弦锦早就猜到是这样,不过故意问的,就是要勾出他这话来。 此时听到他说,心满意足之下却还要故意傲娇地哼了声。 “谁知道呢。” 她给自己选了一套明媚的鹅黄色衣裙,在这段原文没有的剧情里,她终于可以再次做回苏弦锦,而不用做苏曲儿,只得一袭白衣了。 净室里的洗澡水已经准备好,热气蒸腾,氤氲地满室朦胧。 苏弦锦一手拿着换洗衣裳,走到程筠面前,朝他伸出另只手,眉眼弯弯:“首辅大人,请沐浴更衣。” 程筠淡笑,将手握了上去。 “遵苏姑娘之命。” 苏弦锦一身风尘仆仆,的确很想洗澡,但她还没想过要和程筠一道,毕竟,想到那么亲密,她还是会有点害羞。 她只是迫切地想要帮程筠检查并清洗伤口,再好好替他上药包扎。 因为她知道,除了她,没人能这样做,包括他自己。 他完全不在乎那些伤。 她牵着程筠的手走进净室,将衣裳搭在围屏上。 净室摆着一个很大的木质浴桶,里面是滚烫的热水,旁边放着一桶凉水。 水雾朦胧,程筠站在一旁脱去衣裳,她只能瞧见一道身姿挺拔的影子,连满身伤也被雾气遮敛了,只突显出诱人的身形轮廓来。 所谓宽肩窄腰大长腿,不外乎此。 苏弦锦盯久了,不知被热气熏的还是什么,脸红得很。 她往浴桶中舀了几瓢冷水,探得水温差不多了,便笑道:“首辅大人,水温可以了,衣裳脱了就快些进来,别着凉了。” 程筠顿了片刻,才从雾中走出,长腿一跨,就没入了温热的水里。 “我自己来吧。”他扯过帕子,声略涩然。 “害羞呀?”苏弦锦眨了眨眼,绕到他身后,将他墨发解散落在水中。 她这人有个特点,她不好意思时若有人比她还不好意思,那她就不会不好意思了。 “没有。”程筠看似淡定。 苏弦锦偷笑几声,从他手中夺了帕子:“水温还好吗?” 怕他伤口疼,她没有让水足够热。 “正好。” 程筠背对着她,在水里却还坐得端正,显然有些紧绷。 苏弦锦卷起袖子,轻轻按在他肩上,俯身在他耳边低笑:“害羞也没关系哦,首辅大人。” 程筠一僵,耳朵通红。 “手腕怎么了?”他忽然注意到苏弦锦袖子下露出的凝白手腕,满是擦伤。 苏弦锦下意识一缩,却已被他握住。 他转头望着她,等她的回答。 苏弦锦叹了口气,笑道:“都怪你呀,程筠,怪你太洁身自好,不让女子进府,景林嘛,忠实执行你的命令。我呢,被人捆着手装在麻袋里,差点又给送回去了。为了挣脱出来,手腕就被绳子磨破咯。” 程筠垂眸,指腹轻轻摩挲着她伤口旁边。 苏弦锦收回手,道:“和你比起来,我这也算不了什么,等会儿擦点金疮药就好了。” 见程筠不语,她便揉了揉他脸。 “好了我的首辅大人,您请多在意一下自己吧。” 不算自己的命当回事,却把她当作宝贝。 程筠轻道:“阿锦,我自己来吧,你的伤别碰到水了。” “刚才还说遵苏姑娘之命,现在又不听话了。”苏弦锦按住他肩膀,语气霸道,“别动,一切听我的,现在这里由我做主,你也是。” “听不听?不听我就生气了,我真的生气了。” 程筠低笑:“好,听你的。” 苏弦锦这才满意,她将帕子浸湿,在他脸,脖颈,肩下都一一轻柔细致地擦拭了遍,尽量不去触碰到他的伤。 又怕他伤处在水里泡久了不好,没多久就让他出来擦干,换了身干爽的衣裳。 “坐好。”苏弦锦碰了碰他终于有些暖色的双颊,“我帮你把头发擦干些你再出去,去喝一碗炉子上煨的鸡汤,然后在长椅上略躺会儿,等我替你上药。” 程筠一一应她。 “好。” 做完这些,苏弦锦微松了口气,重新打了水也简单盥洗一番,将头发用干净的棉布搓到半干,便一齐拢到背后,任其散落着。 屋里生着炉子,因而暖得很。 她从净室离开时,程筠正安静躺在长椅上,还有些湿漉漉的乌发从一侧滑落下来。 她放轻脚步走过去,程筠阖着双眸,呼吸均匀,似乎睡着了。 他蹙着眉,睡得不算安稳。 方才水汽熏的暖色,在他脸上也褪去了,只余下令人心疼的苍白。 苏弦锦扫了眼放置在一旁盛过鸡汤的空碗,点头,果然还是听话的病人最可爱。 她将凳子轻轻搬到椅子旁,又将一堆伤药棉布都拿了过来,然后在凳子上坐了。 程筠手臂垂落在身侧,她揽起放在自己腿上,小心卷起他的袖子。 饶是见过数次,在面对那些伤口时,她还是红了眼。 皇帝杨晟在他手臂上刻下的符箓实在太深,疤痕这么久也不见好,后来又在其上添了新伤。 那大概是程筠自己的手笔。 这道所谓的符箓即便荒唐可笑,寓意也是平安。 程筠用匕首划掉了它,破坏了原先的纹路。 他不想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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