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昀一笑毫不避讳,道:“是,那时候府中就我们三个,他年纪最小,最懵懂,所以阿玛最疼爱,管束最多,也爱惯着他,今儿还说我日后怕是管不好自己的孩子,说皇玛法就带着阿玛去过战场,我也去过西北,只有他,这也不叫他做,那也不叫他做,说我要是像对他这样对孩子,日后准养不好孩子。” “胡言乱语!”胤禛道:“你可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对几个兄弟,你是皇帝,不是皇子,若是自己没有威严,则下面的人必然多忤。” “是,儿子都听阿玛的。” 胤禛道:“这话倒是提醒我了,你后宫中的女子太少,选秀必要提上日程。一个子嗣都没有,别说我怎么想了,前朝便要议论。” “是,选秀的事明年举行,今年还打仗呢,不能耽误大事,至于子嗣,儿子正要来同阿玛报喜。” 胤禛瞧他,弘昀浅笑道:“福晋已有一个月的身孕。” 胤禛大喜,“好,好,好!这便好,这样我也不用担心了……” “是。”弘昀又与他说了几句话,胤禛泛起了困。 声音越来越小,呼吸声逐渐变重,渐渐陷入了黑甜的梦里。 天色昏沉的时候,他醒来了,外面是浅浅淡淡的灰蓝色,可是他只看到了一角,其余的光都被床边的人给遮住了。 屋中的烛火在摇动,晃得他眼睛发昏,眼前有两个孩子跪在他的床边,其中一个在抹眼泪。 “哭什么……”他轻声说,难道他又被阎王爷挑中了,病情加重了? “阿玛可算醒了,身子可还舒坦吗?” “是啊阿玛……” 胤禛不解,艰难地摇头,肚腹之痛几乎将他的下半身给压死了一般,叫他动弹不得,奇怪为何会有一道陌生的声音。 弘晖,弘昀,弘历呢? 他睁开双目努力看去,那模糊的影子变得清晰了,他看到了两个孩子,不由得抽了口气,“你是谁?” 他看着弘历身边的孩子诧然不解,“你是谁?” 苏培盛在一边儿道:“皇上是五阿哥。” “阿玛,我是弘昼啊!” “弘昼?哪个弘昼?” 一边儿的弘历沉稳道:“阿玛,是五弟弘昼。” “五阿哥?弘昼?”除了年氏还有生育,还有哪个孩子出生过?而且那几个孩子还夭折了,他不可置信地拉过弘昼,端详他一眼,哪儿哪儿都不像他的几个孩子,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人。 他不解,起身坐看天色,忍不住道:“弘昀呢?他在哪儿?还在忙?” 苏培盛纳罕,两人也懵然,“哪个弘昀?” 胤禛对二人胡言乱语极怒,登时发了脾气,“你等安敢直呼新帝姓名!放肆!” 两人吓了一跳,不可思议地看着他,“阿玛,阿玛在说什么,我们,我们不知道那什么弘……” 胤禛抄起床边儿的迎枕要打人,苏培盛赶忙拦下了,“皇上,皇上使不得,您身子还不舒坦呢,皇上息怒。” “叫弘昀来,他们两个装傻蒙蔽我,你也是个傻的啊!” 苏培盛立时跪在了地上,道:“皇上,皇上,奴才想起来了,您说的是二阿哥!是二阿哥!奴才记得。” 胤禛嗔怪,“你老糊涂了你不记得!” “是是是,奴才怎会忘了。” “弘昀呢?” 苏培盛愣了一下,道:“二阿哥当年不是,已经夭折了吗?十一岁的时候……没过多久三阿哥就出生了……” “你放屁!”胤禛惊怒,“你放肆?!你不想要你的脑袋了!谁给你的胆子这么说新皇,你们做了什么?” 弘昀好好的,之前还在跟他说弘时的事儿! 他知道了,一定是弘晖谋逆了,一定是他又做了什么,“弘晖呢,弘晖呢?是不是他叫你们这么说的!” “没有啊皇上,没有弘晖阿哥几十年前就夭折了,您忘了,大阿哥不足九岁……”苏培盛骇然,不知道皇上这是怎么了。 胤禛大发雷霆,抄起迎枕将他们打了一顿,“是谁叫你们说这样的话的!是谁!是弘历,是不是你?” 弘历赶忙道:“儿臣不敢,儿臣怎会拿几位兄长蒙蔽阿玛,儿臣不敢。” 弘昼直挺挺的跪起身子,道:“阿玛是不是还是病痛难止,怎么好端端地说起几个早亡的兄长,我们怎么敢说他们?” 胤禛望向他,猛地盯着他,弘昼眼中浮现害怕斥责的神色,这眼神很像弘时,他气喘吁吁地拉过他,“你是弘时?” 弘昼摇摇头,“儿臣,儿臣是弘昼。” “何来弘昼!” 弘昼想哭,你生的你不知道!“我就是弘昼啊,阿玛!三哥,三哥他已经他已经故去了!” 胤禛大喝一声,“你找死!你找死!你敢诅咒他!” 弘昼挨了两脚,一个激灵就地一滚,“儿臣没有,阿玛,阿玛你睡迷糊了!” 弘历见雍正还要发怒,赶忙抱着他的腿,“阿玛息怒,阿玛息怒,太医,快传太医!” 苏培盛也在阻拦他,他愤怒至极,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能叫弘晖弘昀弘时都不见了……他不可思议,慌乱之极,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弘晖再是个谋逆的畜生,可也是他第一个孩子,是他的长子,弘昀是两代帝王选出来的继承人,怎么会没有他!还有弘时,明明他刚才还和弘昀说弘时去西南的事呢! 看着眼前阻拦不休他几人,他大喝一声,“人来!” 来的御前侍卫在他命令中将弘历二人拖了下去,他松了口气,至少还能确定一件事,权力还掌握在他的手里。 他忍着病痛,看了皇家的玉牒。 他看到了弘晖还有弘昀的名字,他忍不住摸着那两个名字,问宗正,“弘时呢?弘时去了哪儿?” “三阿哥……不是已经被皇上除去了宗籍吗?撤了黄带子过继给了廉亲王。” “不可能。”他摇头,这不可能! 他恍惚了一瞬,看着周围的陈设,这是养心殿,可是细看去许多东西却不对。 有的多了,有的少了。 常用的没了,不常用的却有。 没有他时常把玩儿的燧发枪,没有弘昀造出来的电话,没有灯,没有风扇,没有战舰的模型。 他记起了来,弘昀好像是这么给他说过,是在信里,对,他想起来了,弘昀这么说过,李氏也这么说过……说他杀过弘时。 他心口闷痛,“廉亲王呢?他人在哪儿?” “廉亲王已死。” “死了?老八死了?”胤禛不可思议,“现在是我即位的哪一年?” “是第十个年头。” 他恍然一瞬,惊了一下,“十年……”竟然到了十年。 “怡亲王和荣亲王呢?”他道。 “怡亲王已故了,荣亲王……皇上咱们朝中好像没有荣亲王……” 胤禛眼前发黑,“李氏也死了?”他哑声道,“阿媛呢?” “李娘娘,齐妃娘娘在长春宫里,怀恪公主已经故去多年了……” “怀恪?” 没有怀恪,是和硕端悫公主,是他的大格格,他的阿媛。 莫可名状的恐惧乍然涌上心头,他骤然失去了所有人,在这个陌生又熟悉的世界,所有的人都不见了,只剩了他一个…… 他哽咽,“李氏还她还活着?” “是,是!” 长春宫的宫门紧闭,里面的大殿空落无人,已经开始长草。 宫人散漫的打着呵欠,只依约看到几个宫女的身影。 他穿过空荡无人的大殿,对前来行礼的宫人问道:“李氏呢?” “李娘娘在后殿内,奴婢去……” 他淡漠道,“不必。” 纵深的一重又一重的宫殿中,露出半个身影。 一动不动,挺着脊背,纤瘦无比。 偏殿的门洞开着,天气并不和暖,女人穿着极简素的衣裳,跪在地上。 殿内是昏暗的,像是秋日的暮色和冬日金乌西坠的萧条冷寂。没有一丝鲜活气儿,甚至这个念着经文的人,也像一个成了精的木头,只是会发声而已。 看到这个背影,他几乎不敢挪动步子。 弘昀说,她被困在这个地方…… 他站在门口处,听着经文声,她是这么近,又这么远,远到隔了两世他才可以再次触碰她。 吟诵经文的声音停了,他看到她将一个东西塞进了衣袖里。 他走了进去,“李氏。” 纤瘦的身影顿了一下,并没有出声,转过身来的时候,他看到了她的面孔前世,清瘦,没有一丝血气,并不看他,像是没有看到他这个人,只是望着远处,望着那纵深的重重院落外,像是在看一处生机一般。 他目光紧紧地落在她的面上,她老了,风霜以皱纹的形式覆盖在她的面上,可是那双清淡的眸子依旧带着坚毅,坚毅决绝。 心如坚冰,将他漠视得彻底,就像当初对他一样。 他伸手,她极厌恶地看了他的手一眼。 “我放你走。”他眸子紧紧得盯着她,缩回手,带着心虚与一丝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期求。 她没有停下脚步,他道:“弘时没有死,他还在,他去了西南督战,我知道你手中的石佛从哪里来的,我知道床底下的秘密……” 女人停下了脚步,他望着她纤瘦的背影道:“我们的儿子弘昀当了皇帝,先皇很喜欢他,他极聪慧……弘时……” 她快步离开,并不愿意听他说话,他看着那个决绝的背影,亲眼看着她消失在眼前,注定消失在他的人生里。 “我放你走……”他呢喃了一句,泪如雨下。 所有的人一夜之间全部退出了他的生命,最后能寻到的竟只有她。 而她却将他视作陌生人。 孤家寡人,无非如是,他竟一时不知到底哪个是真实,哪个又是虚妄。 送走她的那天,他在宫门处望了许久,马车孤零零地驶向远方,她没有了任何牵挂,也带走了由她带给他的所有悲欢。如果真有来生,她对他的恨意是不是能少一点。 他在偌大的宫廷中徘徊了一些日子,忙时批阅奏章,闲时会在圆明园待一会儿,他有时觉得自己睡一觉就能回到原来的世界,可上天待他残忍,日复一日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中打转。 他像先皇一样,防备大臣,防备儿子。 他想到了弘昀说的那句话,他说先皇没有在孤独中离去,他忽然很羡慕,也明白了弘时为何愿意留在畅春园。 可惜他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上天罚他,让他在孤独中,过完了剩下的人生…… …… 屋中的灯光黯淡,耳边是沙沙声,像是春蚕啃食叶子的声音。 胤禛看着眼前的帐顶愣了许久,没敢动,听到轻微的叹息声,微微侧头,一个熟悉的侧影正在床边的不远处,他咬着笔头,似乎十分纠结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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