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正,雨停。 躲藏在罪徒山谷南坡密林中的祖涣得到消息,谷底好像出事了,有少许兵卒结队往密林中跑。 被发现了?祖涣接着否定自己的猜测,如果被发现,对方不敢只派少许官兵探查。匆匆往密林中跑?难道有猛兽? 祖涣下令:“再探!” 申正二刻。 一个满脸血烂的乡兵奔出密林,最近的郡兵们迎上他,可怜此人下颌断裂,什么话都说不出,拼尽力气嚎叫几声,指指身后密林、再悲愤摇头,气绝时眼球瞪着罪徒聚集的方向。 紧接着,韩晃满身是血,右脸有道被利器划过的长口子,他踉踉跄跄倒地,昏迷前喷出鲜血,糊满他另半边脸。郡兵将其抬到茅屋前,韩晃醒了,抓住秦武官急道:“小心!不是虎,是人、很多人!对方人多,有弓箭,衣着似外郡商队,胡武官他、他……都怪我,不该去射猎!”韩晃虎目飙泪,哽咽,使劲捶自己。 申正三刻。 祖涣再得消息,郡兵合乡兵数十人进入密林,离得远,仍不清楚发生了何事。祖涣哪知,韩晃为了救苏峻,把有可疑商队欲袭击山谷的事情,当诱饵抛了出去。 韩晃什么都不顾了,他有种临渊的恐慌感,再不把恩公带走,就真走不了了。 此刻袁彦叔也很急。歹郡兵再不来接“苏峻”,他就暴露了!没办法,袁彦叔所有的伪装都有一个克星,就是水。从开始飘雨,他就挣脱了枷,把枷顶在头上。原本为防止下雨暴露,他交待过秦武官和矮乡兵张三,一旦下雨,就由张三以审讯苏峻为由,再将他提到茅屋。 但袁彦叔不知,韩晃先在林中杀死胡武官,再故意惨嚎、效仿虎啸,引了俩郡兵、八个乡兵冲进林中,张三便在其中。这十人更非韩晃对手,唯张三被掰碎下颌,是韩晃特意放他逃出密林报信的,其余人尽死。 秦武官被韩晃透露的消息惊吓,他早知可能有叛贼劫囚,没想到对方提前行动了。这么快死掉一武官、十个兵,秦武官哪还顾上雨水能导致袁彦叔暴露,他亲自带一半兵力进入林中,拉开防线徐徐向前推进。 酉初。 探听消息的五个部曲全都重返,告知祖涣:大量官兵进林,明显开始搜寻。 其中一部曲忽然懊恼的拍额头:“坏了,脚印!”他们为了探查更清楚,都是爬至树上瞭望,下树时直接跳落,脚印很深,极易被官兵发现。 时间不多了。 祖涣又一次遗憾钱主事,对方还活着该多好。他强制自己冷静,不可在部曲跟前表现出恐惧,但今天他其实一直在犹豫,冒险接苏峻,值得么?如果叔父知晓他现在的境况,一定也要保他,放弃苏峻吧? 只是放弃苏峻的话,就白来会稽山折腾了,损失掉这么多人。祖涣知道前两天被迫留在柀亭、遣回考区的两拨手下肯定或死或被俘。 不顾一切接应?立即放弃撤离?两难! 部曲催促:“祖县令,我们比他们人多。不如战,天黑前就能接到苏先生了。” 其余部曲也道:“速下令吧。” “迟则生变啊!” “祖县令。” 祖县令……祖县令…… 酉初一刻。 数十罪徒割断腿上的麻绳,连滚带爬,四散奔逃。他们要进入密林,密林能遮掩行踪,到时再想办法砸掉枷。一多半的罪徒仍在聚集区呆着,比寻常时候还老实,他们分成几堆挤在一起,中间空地有两具尸体。 死的是江魋、罪徒内应。 杀他们者,韩晃。 不久前,秦武官带走一半兵,韩晃不再掩饰,杀掉最后的郡兵、抢夺了弓。他箭术登峰造极,一箭一人命,杀的乡兵不敢靠近。韩晃目的不在杀人,他拖着几杆矛,冲着罪徒聚集区过来,把矛随意抛开,径直走到“苏峻”跟前。 袁彦叔再赌,果断指向江魋与罪徒内应。“杀了他们!” 这俩屈死鬼立即被拳头砸折脖颈。 韩晃背对袁彦叔,蹲低,声哽:“恩公,阿晃带你走!” 阿晃?袁彦叔硬着头皮趴到其背上。称苏峻为恩公?那只能是苏峻二十余年前在掖县时候的事了,郡兵阿晃那时应刚及总角之年。 韩晃穿林,追他的乡兵很快被甩掉,他背负一人攀坡,还有余力解释路线:“跟祖刺史遣的人汇合,就得绕开秦武官他们走。” “先绕开,不急着汇合。” “是。” “疼么?”袁彦叔的手,悬停在对方右脸伤口上方,仅隔半寸就抚上了。他立即察觉韩晃身体发僵,看来恩情并不能降低对方警觉,袁彦叔缩回手。 “不疼。”不知为何,韩晃觉得脸发热,他重新加速奔跑,重复一句:“不疼。”眼泪流进伤口,这世间,自始至终,唯有恩公关心他受这种小伤疼不疼。 要是有毒就好了,袁彦叔遗憾无比。 酉初二刻。 五百勇夫到达山谷,按李羔命令包围这里,任何人不得擅自进密林。 刘清、傅峻负责查验两具罪徒尸体的死因、死前曾与何人有交谈。桓真、卞眈负责收录乡兵证词,司马韬、王恬负责兵卒救治,可惜被韩晃射中者,没有幸存的。 酉正二刻。 祖涣队伍追撵着秦武官的残兵出来密林,黑压压的勇夫将祖涣队伍吓得掉头逃窜。 逃不了了。 黑暗中,祖涣不知被谁杀死,打扫战场时被俘虏指认,才知其是已故的前豫州刺史祖逖之子,淮南郡合肥县令。 俘虏交待,他们的目的是劫走“苏峻”与“江魋”二罪徒,保护苏峻为主,护不住江魋时可杀掉,还有,他们没听祖涣提过“韩晃”这个人,以前祖涣就少言语,只跟钱主事言谈,钱主事死后,祖涣话更少。 戌初。 一只蟋蟀蹦到王葛脚边,她停止打磨石刀,冲蟋蟀比划威胁,假装是自己吓走了它,继续打磨。 三人就在官道边上歇脚,前后均有返乡的匠人考生。人多,胆就壮。 王葛在路上拣了一块木料,石刀磨利后,她不看刀与木,盲削。 铁雷好奇的打量一会儿,问:“还能不用眼看?” “不雕精细物,无妨。” 天这么黑,一直盯着多费眼啊。王葛习惯晚睡,一闲着就乱想,还不如找事做。她就试着一心二用,一边观察四周、聆听动静,一边摸索着要剔掉的木料位置,下刀,转木,下刀。 基本功就是这样,即便成为匠师,也得尽可能一天不落,重复练习。 这时,有个郎君过来,揖礼询问:“是王匠师吗?” 王葛攥紧石刀,对方有吴郡口音!
第261章 249 埋在一起 与此同时,山野密林中各种追逐动静越来越近,有传递信号的吠声、有狼嚎似的威胁。终于追上来了,袁彦叔长叹:“阿晃,放我下来,你自去逃命。” 韩晃再强,背负一人跋涉这么久,也累到脱力了。 “恩公。”他放下“苏峻”,看向月下那一只只窜腾的黑影。来不及了,就算他抛下恩公,也来不及逃了。它们飞越岩石、抓碎泥土,如暴雨冰雹之势包抄过来,驯养的真好啊,眨眼间就让二人无路可逃。 长喙猃、短喙猲獢,全是最凶、最死缠烂打的猎犬。包围圈很大,它们龇着利齿,并不攻击,但韩晃只要攻向一方,其余猎犬绝对能在两呼吸间把恩公撕碎。 英雄末路!韩晃悲愤,向天长啸。两只猃跑离报信,他盘膝坐地,必须尽快恢复体力。 “你走吧。”袁彦叔朝猃最多的地方走去。 从最开始,罪徒苏峻的木枷就是特制的,搀了特制的骨粉,司马道继驯养的猎犬熟悉这种气味。袁彦叔削薄木枷时,将削落的粉屑攒到袖管中,逃跑这一路,断断续续洒掉。所以不管韩晃怎么使计、做假路线,都骗不了猎犬。 原本狂躁的猃出奇的平静了。 韩晃震惊,不敢相信的看着恩公。猎犬只能被主人、特意驯养过的安全气味抚平狂躁。 袁彦叔就这样站到了猎犬包围圈外。此举,等于宣布了阵营。对于韩晃,袁彦叔不再是单纯的憎恶,此人忠到极致,忠到甘愿与朝廷为敌,与叛贼也为敌。如果世间无苏峻,韩晃会不会成为一名努力进取的好武官? “你走吧”这话,袁彦叔只能以“苏峻”的身份讲一次。站到包围圈外后,不能讲了。 韩晃垂头,捂眼,半张着嘴抬起头时,涕泪糊了半张脸。“你去哪,我去哪。” 袁彦叔轻摇头:“别在我面前说谎。” “我没说谎。” “你知道了,我非苏峻。” 韩晃胸膛剧烈起伏,是的,他知道了,才知道。这几步路,此人的背脊变得挺拔,嗓音不再浑浊,虽具恩公貌,已是两样人! “呵……”韩晃自嘲自己的蠢。 “呵。”又恨极自己的无能。 “他,在哪?”苏峻还活着么?如果没有,不在这世间多久了? 司马道继、李羔飞奔而来。 随一声口哨,猎犬呈一线集结于韩晃身后两丈。 司马道继为中,袁彦叔在左,李羔在右。 韩晃大叫:“苏峻,在哪、在哪、在哪!啊……” 铁掌裹挟飓风,四人掌掌要命的战在一起。 韩晃击向司马道继左肩,李羔握拳攻向韩晃腋下,砰、砰两声,韩晃不惜以伤换伤,挨一拳后,借倒退之势,双掌迭砸袁彦叔。 当年袁彦叔险些死在这招下,拆招躲过,韩晃目眦尽裂,吼问:“你是谁?”这是他独创招式,只要力到,对方必死,此人怎可能预见似的躲开? “阿晃。”袁彦叔效仿苏峻声音。 韩晃一走神,被司马道继抡石砸到。 “卑鄙!卑鄙卑鄙!”韩晃恶虎扑向袁彦叔,李羔从侧后袭来,韩晃不管,他恨极了冒充恩公者。 司马道继急喊:“组阵!” 李羔:“杀。” 结阵?韩晃暂放过袁彦叔,回身。 司马道继:“诈你的。” “看石头!诈你的。” “攻他背后,诈你的。” “让我来,诈你的……” 卑鄙竖子!他要先杀这白面卑鄙竖子!韩晃一个扫膛腿、踢开李羔后,跨步、伸臂、右手五指成叉戳向司马道继面门,同时他左掌握拳捣其腹…… “阿晃小心!”袁彦叔声嘶力竭。 恩公?韩晃短暂一愣间,司马道继逃过致命击打。 韩晃腹部被矛刺穿。是李羔! 矛是组装的,被分成三截,由猎犬驮载。 李羔巨力,将韩晃挑起,摔出去。 通! 英雄……末路。韩晃腹部血流如注,若非他长时间背负“苏峻”奔波,体力耗尽,岂会被这三人困住?岂会惧这些猎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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