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老两口和王葛不约而同的看向王二郎,后者臊死了,赶紧保证:“我定管住新妇的嘴!也跟三弟说明白!” 不是王葛过度揣测人心,而是以贾舍村的条件,普通庄户人家根本走不通匠师这条路! 就拿今年木匠大类的一百个匠童名额来说,匠员里头七选一啊!一旦超过十岁没考上,这条路就废了! 到时村民能没有怨言? 他们只看到王葛能考出来,就以为考匠童也就这么回事儿,谁能晓得她是带着手艺投胎的! 所以学艺没关系,自家绝对不能收礼! 次日,王二郎揣着三十个钱离开家门,这一路把他担心的,但凡有风吹草动,都怕窜出个抢钱的。他不知道自己鬼鬼祟祟的模样,落在别人眼里反倒跟贼一样。 这三十个钱,是贾妪从以前攒的那五百钱里取出的。老人家的想法很奇特,总觉得那一贯钱是完整的,哪怕花掉一枚、以后再补上,也不完整了。 大母在路上叨叨她的道理,王葛很赞同:“这贯钱绝对不能破开,要留着买牛!” “就是、就是!” 姚氏这才知道君舅的药得加猪脂熬,越听越觉得心口疼,跟被刀剜一样! 三十个钱啊!全买成猪脂熬药!天哪!咋不遭报应呢! 张户一家赶上来了,两家要同行一段路。 张菜小声问王葛:“你都考上匠童了,咋还让你种地了?” “这几天腾不出工夫进野山伐竹,地里的活又不等人,我肯定要出力啊。” “也是。唉,阿母嫌我懒,我以后也要天天去种地了。” 你的懒还用嫌吗?王葛不想跟他独处,就一直跟紧大母。 张菜的阿母孙氏也是沙屯嫁过来的,她示意姚氏走到一边,打听道:“你阿姑有给你这侄女相看的意思没?” 姚氏还在心疼那三十个钱呢,没好气儿道:“阿姑偏心长房,我可不敢问!” “她无母,你是她叔母,问问不是正常么?对了,过些天我回趟沙屯,你要往娘家捎东西,只管跟我说。” 姚氏眉开眼笑,暗暗开始盘算。 贾妪和张菜的大母魏妪正商议着哪天一起去葛妪家吊唁,说着说着就跑题了,开始小声叽咕贾槐的新妇年纪轻,肯定要改嫁的,葛妪脾气暴烈的很,到时说不定得闹场风波。 王葛有滋有味的听着八卦,遗憾两家的地头不在一块,很快就分道了。
第26章 26 货郎寻来 五天后,王翁已经能在院里自如走动。 下午未初时,院外有人喊:“这是王匠童家吗?有人在家吗?” 姚氏没从东厢房出来。 王翁暗骂句“懒妇”,牵着王荇出院门。 门前的东西道上,围了好些村邻和孩童。 原来是货郎进村了! 这货郎驱的是骡板车,径直从乡里赶来,脸上晒的通红。他的板车中堆满大大小小的竹器,席、筐、篓、篮应有尽有。车中央竖着几根竹搭的货杆,杆上挂的商品琳琅满目、花花绿绿,格外吸引妪、童!既有随风而转的染色风车、拨浪鼓、羽毛毽子,也有展开的彩色窗麻、绣花布囊,更有实用兼美观的竹笠、竹伞、彩色系带的圆头木屐、长皮靴子。 “是王葛小娘子、今年县里头等王匠童的家吗?”货郎客客气气问王翁。 “我是她大父。你是?” “老丈,我姓刘,是乡里的货郎。我想每月从王匠童这里进一些竹器。” 王翁和虎头不愧是亲祖孙,这一大一小,鼻翼同时夸张的翕动,王翁腰上最后那一点不得劲,彻底好了! 货郎闻名而来收货,这明明是桩能让王户得益的大好事,姚氏、小贾氏却跟吃了苍蝇一样糟心。 因为君舅直接发话了!以后仍是王葛留家里干杂活,编竹器挣钱。合着姚氏二人争取的不必上山送午食的好处,竟让王葛拣了便宜! 气煞人! 夜里,东厢房,姚氏嗓门猛的提高:“谁知道真货郎、假货郎?人家滋个屁音就当真(针)是吧?她王葛想种地就种地,想呆家里就撵我?凭什么?!我好歹是她长辈!咋就得事事让着她?” “还花那么些钱买啥专门劈竹子的刀?镰刀不够她使吗?合着这家里就我们不配用钱,她一个没几年要嫁出去的女娘倒金贵上了!” “得过一贯赏钱又咋样?我们又沾不上光!再说了,一贯钱够花一辈子么?这些年长房瞎的瞎,弱的弱,他们喝西北风活过来的吗?咱们替他们出的力,折算成钱也不少吧!合着我们这些只知道出力的老实人,就该只往外出、不往里进是吧?” 越骂越来气,姚氏拽开门、被王三郎拦腰扯回去,房门就这样咣当几下后,睡神王蓬又是第一个遭殃,被揍的嗷嗷哭,最小的王艾跟着嚎。 王竹把么妹抱出来,怨愤的瞅向次大屋。 王葛不在屋里。她挑着水进院门,纳闷阿竹咋抱着阿艾站在院里,刚撂下桶,对方就过来把俩桶挨个踹翻。 “你干什么!”她急忙揪起桶,晚了,水淌的干干净净。 “都是你!凭什么一家人都得让着你?”王竹梗着脖子,真想补她一脚才解恨。 王艾再受惊吓,哭的更尖利。他急忙哄么妹,一边委屈的自己抹泪。 王葛要不是顾忌小王艾可怜巴巴的,真想把桶扣王竹头上。 王三郎一瘸一拐的跑出来,把王竹往屋里拽,歉疚的扔下句:“三叔马上帮你挑。” 幸亏王葛没把三叔的话当真,东厢房的门重重阂上后,清早才打开。 王三郎被姚氏掐的不轻快,一直龇牙咧嘴的走路,走几步还疼得咝口气。 王翁老两口也一宿没睡好。新妇泼辣,但这是儿郎屋里的事,老两口咋管?管多了就结仇喽! 再者,王翁自觉这次确实理亏,他花了一百二十个钱,从货郎那买了篾具,这篾具就是给阿葛的,新妇觉得家翁行事不公,嚷嚷几句很正常。 还是他家二郎有本事啊! 小贾氏也嫉恨,恨的鼻子、嘴巴都不在一条在线了,但王二郎一记眼刀威胁过来,小贾氏立刻缩肩塌背,还得没活找活干的装勤快。 早食过后,王翁冷着脸回屋。贾妪说道:“阿葛先别收拾,虎头也坐下,我说个事。” 姚氏就知道昨晚不可能白闹一场,得意不已。 果然,贾妪说道:“我们做姑舅的,不偏不倚。昨天给长房花了一百二十个钱,也不能叫次房、三房吃亏,一会儿二郎、三郎来主屋拿钱。” 王二郎:“哼,阿葛赚那一贯钱时,咋不见有人攀?!” 姚氏:“要按兄公说的,长房吃的粮还有我们三房种出来的呢,难不成我要让长房全吐出来?” 没等王葛反驳,小贾氏先不愿意了! “娣妇真是巧嘴,那三房吃的粮还有姑舅、还有我们次房种的呢!” “都住嘴!”贾妪喝斥:“今日分了钱,这事就此掀过,谁要再提、再作妖,别怪我告到乡三老那!” 乡三老掌乡里民风教化,姚氏这才知道害怕,急忙朝夫君打眼色,替她说句好话。 王三郎嘴巴刚张开,被阿母一瞪,又闭紧了。 “都过来吧!二郎扶着你阿兄。”贾妪起身,三个儿郎随她在后,进来主屋。 那串散钱已经放在地面的草席上,王翁侧躺于对面的木床,背对他们,一动不动。 贾妪没了刚才的精气神,叹了口气,才跪坐下来。 王二郎先扶大兄跪坐阿母正对面,然后坐于大兄左侧,王三郎老老实实邻着二兄坐。 贾妪解开绳结,有多少钱,她一清二楚,仍然一个、一个的再数一次。 “这是盖完屋院以后,一点点攒起,攒着买牛的。原先一共五百个,给你们阿父买猪脂煎药花掉三十。三郎若不信,可问你二兄。” 王三郎羞愧的眼周一大圈都红了,直摇头:“阿母!我……” 贾妪制止他说话,鼻间也酸涩难忍,继续道:“昨日给阿葛买篾具,花掉一百二十个,剩下三百五十钱。”她说完,给二郎、三郎面前各拨过去一百二十枚。 王三郎头垂的更低。 二郎把钱往回一推:“阿母帮我存着!” 王翁猛的坐起来骂:“都拿了钱给我滚!” 包括贾妪在内,全都被他吼的一哆嗦。贾妪低声撵人:“快走吧、快走吧!大郎留下。” 王大郎却道:“二弟、三弟稍待。” 他摸向腰间系着的布囊,取出一根狭长竹片,上面刻着歪歪扭扭的一长串圆圈,能看出画的是“钱”,朝阿母方向一递:“阿母,虎宝昨晚刻了许久,说是打的欠条。你数数,正好刻了一百二十个钱。篾具,算我们长房向二老借的,一年内一定还上。” 王三郎顿时结舌:“大、大兄?” 又无措的看二兄:“二兄?” 王二郎看阿弟这一脸窝囊样,只得捧钱站起:“这钱,儿先拿走了。” 三郎大松口气。回屋后,姚氏欢天喜地,拿出准备好的结实麻绳串钱、数钱。王竹蹲在阿母跟前,一会儿看看这些钱,一会儿看看阿母。 姚氏其实最疼长子,把系好的钱串塞给王竹:“儿也数数!” “嗯!”王竹拨拉着钱币,指尖相触的一次次,越来越觉得阿母闹这一场是对的! 一旁,王三郎抱着么女,欲言又止。长房打欠条的事如何跟新妇说?说了会不会又大闹一场?要不,先不说了,这么多钱呢,长房哪那么容易还上!
第27章 27 青篾与黄篾 钱分完了,姚氏、小贾氏再无怨言。 大母他们离家后,王葛接过阿艾,哄睡着后,轻轻放回东厢房。从弟王蓬一直酣睡,早食都没吃。 这时的王荇已经把主屋、次主屋打扫一遍,把两间屋里的脏衣都搁到院中大木盆里,压上棒槌。 王葛喂完鸡后,端起木盆,挑上扁担去井边了。布衣洗完非常沉,她根本端不动,得放到桶里挑回来。 王翁把木牍拿出来,让王荇念给自己听。 “釜,为煮具!” “路,大道也!” “大父,你知道无功不受禄的典故么?” 王翁早一字不差的背过了,但这是祖孙之间的乐趣,于是故作发愁的说:“唉,记不住喽。虎头再跟大父讲一遍。” 王大郎在院里编筲箕,能听到虎头的一点儿稚声,每听的稍微清楚些时,他就停下手中动作。 “阿吴,你若也听到,该多好。”他突然思念亡妻,声音低不可闻。 王葛把洗干净的衣裳挑回来、晾上后,扶着阿父挪到阴凉位置,来主屋看眼大父和阿弟,再拨开东厢房窗帘一点缝,看看从弟、从妹还在熟睡,确定暂时没什么事了,来杂物间,把存放的几截竹秆、自己打制的长条工具凳都搬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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