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司隶徒兵之职,绝不能连桓真都瞒。 桓真察看铜牌,别看表面微皱眉头,心里其实惊涛骇浪!他才走开半个时辰,王葛怎么成了司隶徒兵? “铜牌为真。”他确信:“在司隶署,高于徒兵的职务是假佐,共三十六人,负责文书传达,其铜牌背面刻有虎纹;再之上,是从事史,共十二人,可察举诸州百官,其铜牌背面刻有虎爪;最高官长是校尉,品秩在九卿之下,但权重,可劾奏三公,铜牌背面是虎首。你有位同门叫卞恣,她大父就是……” 王葛点头,明白了。记得去古墓山途中,卞恣还问过她:“你知道我大父是谁么?” 这回知道了。 桓真递归铜牌:“保管好,别跟旁人说。” “是。” “从事史告诉你如何传递消息了么?” “告诉了。” “头几次传消息前,先跟我说。” “嗯。” “有些吏,别看职位低,背后势力盘根错节,比如留乡亭的竖吏。你记住,凡负责喂马者,必是亭长亲信。” 王葛惊讶,在苇亭,起初是阿禾负责马厩的杂役,后来转给大父母,原以为桓郎君照顾自家,免开荒受累,没想到还有更深的含义。 桓真细致解释:“公文急信传递,往往轻车快马。在驿站匆匆换乘时,吏马从何方来、往何处走?有的吏一路奔波,难免抱怨几句,负责马厩的亭吏注意观察,甚至从乡音上,都能发现细枝末节。这种事,我让铁雷教过王禾,也教过你大父。”他们没告诉你么? 王葛看懂他眼神,再次微张嘴、摇头,大父和阿禾的嘴真严啊。差点忘了另件正事,她赶紧说:“我已经向从事史告发那亭吏了,会连亭长一起查么?” “那就是从事史的事了。刚才我提醒这些,是怕你刚进司隶署,在不知深浅、不查明原由时就行告发之举,到时无辜之人冤屈,你也深陷沼泽。留乡亭这桩事,亭长就算没参与,也是纵容者。你自身正,不用怕。” 那就好。王葛自省,权越重,越得秉持公正,绝不能凭自己的喜好判断别人的对错。“我知道了。还有,从事史说,今日我们可渡江。” “我已从司马冲那知晓。再等半个时辰吧,快了。” 桓真估算的没错,等船驶离时已经酉时。 王恬紧挨栏杆,向司马从事史挥手道别,司马冲在朝谢奕挥手。看王恬那亲切劲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司马道继的阿弟。 “葛阿姊,瞧见了吧,从事史原谅我了。” “瞧见了。”这少年性格真好,不记仇。 司马道继失笑,其实他目送的是王葛。从这次会面可看出,对方疑他身体有恙一事,非戏弄阿冲。但当时疾医说了,他患病日浅,只有诊脉才能察觉异状。她是凭何察觉的呢? 之后的事更巧,他见到王长豫,故意把此事当成奇闻讲述。王长豫便请医诊脉,竟然也患心疾,比他严重! “留乡亭。”他呢喃着。千丈之堤,以蝼蚁之穴溃!会稽郡的战争,看来还未结束啊。罢了,他来查吧,让长豫歇几日。 船上,王葛看不到从事史身影后,才沿甲板的栏杆走。普通渡客是不能上甲板的,毕竟这是战船,临时充民渡船而已。李羔在船首,和王葛错身时,二人都觉得对方些许眼熟。 从哪见过么? 王葛先想起来了:“是李阿伯么?” 李羔也想起来了:“王匠工?不,该称女郎为王匠师了。” 李羔,就是王葛初去南山修学时,在楼船上遇到的李郎君。二人两次相见都是在江面大船上,这也太巧了! 桓真、王恬并排,歪着头打量喜气洋洋的王葛和李羔。司马冲不认识李羔,问桓真:“那郎君也是苇亭的?” “柀亭,李亭佐。” 司马冲惊讶,柀亭可不一般,属于防戍亭,在山阴境仅次于郡都亭。 “你仨瞧什么呢?”被揍肿一边腮的司马韬加入歪头队伍。 “嗤。手下败将,一边去。”司马冲又发出独特的哨嗤音。 “要不是你耍赖,能赢我?” “不服,再来啊?” 李羔耳听八方,朝这边吼:“船上不许斗殴!”转而笑对王葛,一脸爽朗相。 刘清过来,问桓真:“呆会儿下船么?” “第二渡口下。” “我们也是。” 王恬:“刘阿兄,你发现没,和你们一起的郎君,长得好像荆棘坡十三坡道那个马匠郎。” 桓真都替刘清尴尬,挠了挠鼻侧。 “啊。是很像。” “你们是不是想威胁马匠郎去边郡,没逮着人,只逮着他兄弟了?” 刘清展臂,夹住这臭小子的脖子:“说,是不是桓真让你问的?” “嘻,被刘阿兄看穿了。” “啧!”桓真摊手:“我可真冤。” “好吧好吧,再瞒没意思了。”刘清放开王恬,三人把着栏杆,船拐弯,天地浸于氤氲,翠山若隐若现,兜转间变幻山貌,富春江之景,果然壮观。“此次郡武比,马匠郎扬名山阴,我等……哈哈,总不能白踩勇夫名头吧。他那个年纪不去边郡闯,熬到老也只是初级匠师,我和阿韬做他的匠徒,保他平安,彼此得益。” 桓真眉头一动:看来郡署、匠师大比的考官,都对王葛保护周密,没把狼钩刺是她所制传出去。她同组的两名匠郎一定被叮嘱了,有苦不敢说。
第279章 267 忍气 “可惜啊,马匠郎归家后就病了,无法远行。时间不等人,好在他兄长也是天工技能的木匠师。”刘清说的过程中,王恬不停得大口喝风。不行,阿兄教的憋气大法不管用了,啥马匠郎啊,咋到现在还以为败给了马匠郎?该找的人是葛阿姊!葛阿姊就在船首! 刘清揪住王恬的羊角髻,把他脸别过来。“江风这么凉,当心肚子疼。” 桓真左右观望:“司马冲呢,哪去了?” 王恬:“我去找!” 支走王恬,刘清瞥向船首方向,看回桓真:“马匠郎才能一般,其族以制木为业,族人中不见天赋强者。然后我想,是不是一开始就怀疑错了,忽略了和他同组的小匠娘?” “你全知道了?”桓真警觉。 “为防止种种改良兵械图泄露,关于十三坡道的考生情况,考官、匠吏、游徼,包括贼曹史,全被下了令守密,确实不好打听。但是从兵匠师录取的匠娘数入手,就好查多了。只有三名匠娘考中,按年纪排除,我找到了王葛的履历。” 刘清手拍栏杆,叹道:“她自去年开始考,匠童、匠工、准匠师,全为头等,再就是更难得的班输童子称号。她还是船匠师,这次匠师大比,是考第二个初级匠师,又得了特等。如此峥嵘人物啊,我却先入为主,因她是巧绝技能的考生、是女郎、还有年龄,未把她放在眼里。” “现在知道也……太晚了。” 刘清:“不晚。解开心中惑,足矣。桓真,你们仅是以匠徒身份去边郡,到边郡后,就要和匠师分开行事,王葛再有匠人天赋,也帮不了你们挣战功。” “挣战功?刘清,莫要以己度人。我三人是奉县令之命,送王匠师去边郡考郡竞逐赛,和你二人暗度陈仓的目的不同。” “小小初级匠师,劳你三人护送?” “哎?提醒你,瞧不上王匠师,还会吃亏。” “那就拭目以待。” 船再次拐弯,第一渡口将到。 李羔去忙事务了,王葛往回走,她早看到桓真旁边有陌生小郎,打算停在丈外距离时,桓真示意她过去。 躲避无用,也躲不了。王葛和刘清揖礼,互道姓名。 这时王恬三人跑回甲板,看渡客下船。雾越来越浓,天黑的很快,船重新进入航道时,舱和甲板上的灯笼陆续点亮。 王葛纳闷不已,她倒是听过古代航海靠星辰定位的说法,但渡江的短途靠什么?真是太神奇了。 王恬随她仰头,问:“葛阿姊,你在看什么?” 王葛记起了航海牵星术,知道有这个方法是一回事,具体使用是另回事。“我在琢磨大雾下,江船是怎么识路的?” 司马韬听到了,语含轻蔑道:“这还用琢磨?跟老马识途一样,每天渡江数趟,别说起雾了,闭着眼也能找对渡口。”他近日才知,被自己恼怒愤恨的马匠郎,根本不是制出狼钩刺者,害他变成怂夫的祸首正是眼前的匠娘王葛!哼,等着吧,他已将此消息散出去了。 司马冲:“老马识途?说的容易,那也得分河流速度、风力大小。” 桓真:“棹卒也得齐心,不能该转向时,有人非要莽撞直行。” 刘清:“非棹卒,怎敢说转向对、还是直行对?不过我等不懂其中道理正常,王匠师是船匠师,怎么也不懂?” 司马韬大声笑:“她的船匠师是从急训营做任务得来的,又不是考的。刚才还往天上看哪,哈哈!” 王葛垂目,忍。桓真挡在她前头,就是不让她吭声的意思。 桓真:“你连这点都打听到了,没打听到做任务得奖励是规则允许的么?所以她不懂就问,没想到遇见个不懂装懂的。” 刘清:“阿韬讲的未必全无道理。王匠师,你做任务成为船匠师有段时间了吧,仍不知江船靠什么辨别方位么?说不过去吧。” 司马韬:“哼,有这种一无所知的船匠师,对其余船匠师公平么?” 司马冲:“等你辞去乡兵去考船匠师再提公不公平,现在你有什么资格替船匠师喊不公?” 司马韬:“哦呦,我没记错的话,乡兵大比,你是败在她手上吧?怎么,粪打你脑子里了?怪不得跟她一样臭!” 司马冲:“你们五百怂夫都打不过她,有脸说我?” “好啦!”王恬烦了,大声道:“这事我知道,是我阿父给王葛定下的船匠师。谁不服,先告发我阿父。走,葛阿姊,刚才我发现个观景的好地方,渡客少了,我带你去。” “桓真。” 桓真、司马冲跟上时,司马韬喊他,冲二人比划个抹脖子的动作。 桓真歪下头,回走,猛然发作,顶司马韬一记,将其撞到栏杆上,双脚都离地了。刘清按住司马韬,喝道:“桓真,你想好了,真要动手,你不敌我!” “那就试试!” 司马冲在旁龇牙,牙洞黑森森的,这个时候没人敢笑他,他连苦荼的背都爬,发起狠来,司马韬更非他对手。 “船上不许斗殴。”李羔来了。 桓真、司马冲下船梯,进舱。 四周都是夜雾,哪有景色可观?王葛、王恬就等在顶舱的木梯口。“我说件事。”桓真道。 按原计划,四人该在第二渡口下,但他认为该改路线,在第三渡口下船。上船前他问过谢奕,近些天,三岔亭周围的道路都不利于行。谢奕不能说原因,桓真也只需知道这点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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