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斛,合每天一斗。用不了这么多谷粮的,可折算成铜钱,不过若选择折算钱,就得折一半,也就是半谷半钱的发放形式。这点王葛理解,不然太增加职吏的工作量了。 就这样,王葛每月领一斛五斗粟米、六百个钱,再多出的粟米正好在市肆中换蔬菜和豆、酱。吏还有许多隐形的福利,比如廨舍管白容的喂养,发放四季吏衣、足衣,每五天休沐一天,吏舍有专门的休沐区。 也因此,她知道试犁时县吏为何干活拖沓,非得耗到午后才归县署了,原来县署的福利多一项,出县郊半日就有差补。 啧啧,羡慕啊。她是郡吏,在县郊过夜才能算一天差补。 “驾!让道!” 后方的疾驰声令王葛来不及看,纵白容往道边贴时,一队骑士陆续越过她,身上全带有血迹,其中一人掉落个方形布裹,滚到白容前头。 王葛急令白容停下,看向对方。真是冤家路窄,又遇到了司马韬! 对方揪着缰,转向她,目指气使:“劳烦,拣起来!” 其余骑士有两个停下等他的,刘清跑远又回来:“司马韬……” “你要不跟我讲话就永远别讲!”司马韬骤然暴怒,继而对王葛再次下令:“拣起来!” 拣就拣。王葛下马:“我可以拣。刘郎君愿告诉我这是何物么?” 刘清皱眉不语,司马韬回头一瞥才反应过来,先小声骂句“竖婢”,再扬声、带着鄙夷口气道:“想离间我二人?哼,还是我告诉你吧,里面装有人头!我等在前方与敌厮杀,连生死都顾不上,怎么,劳烦你弯弯腰都嫌弃?” “不敢。”她双手捧起。 “打开!看看摔坏没有?” 都人头了还在意摔坏?不过对方势众,她不敢不服气,一手托稳布裹,一手解布结,另两个骑士也靠近,跟瞧热闹似的互打眼色。 木盒一露,难闻气味也随着出来,她手心不停渗冷汗,动作不停,直接打开盖子,确实是糊了石灰的首级。躲不开这一眼,她看到这颗人头上编了若干辫子。“无损坏。” 王葛盖回木盖,系好布结,双手捧近司马韬。 “你太矮了,以后多吃些。”对方临走不忘讽刺她一句。 嚣张的笑声远去后,溅起的灰尘落地。 王葛踩两次镫才爬上马背,胆怯令她羞耻,更加重恨意,她脸庞少见的浮现出狠色。之前她因关心桓真三人,特意问过王书佐,乡兵如何获取功勋数?然后知晓谍人与敌方斥候的首级,一颗值一功勋数。 所以司马韬和刘清急速往城内赶,很可能是知道了功勋令,恰好立功的地方又不远,就回来用敌人首级换功勋数! 回到吏舍,王葛刻意去想那颗乌糟糟的死人头,就跟去年被聂娘子尸体吓住后的方法一样,恐慌逐渐消退。 同住的四名女散吏全是因伤退役的骑兵,分别姓专、邹、钱、南。王葛年纪小,不但相貌讨喜,还懂事勤快,四人已经把她当自家阿妹看待,见她回来后总走神,还时不时皱紧了眉头,就明白王葛肯定遇到事了。 天黑透,王葛进杂物间忙活,门大敞着,邹娘子在门外过路三趟后,忍不住了,蛮力扯她出来。“行了,黑黢黢的,明天再收拾!” 专娘子挑着水回院,“哈”的一笑:“还没问出来?阿葛,你要实在闲不住,去挑水,我正好歇歇。” “是。” “是什么是?”专娘子假意发火,“今早还好好的呢,说吧,出啥事了?再不说,我把桶扣你头上!” 王葛知道不能再藏掖了,要说就说真心话。 “阿姊,不是我不想说,我很想说,刚回来时我就想说。其实不算大事,今天遭遇的,要换成几位阿姊,兴许你们还很喜欢哩。但搁在我这就成了……傍晚我在县郊官道遇到一队骑士……司马韬和刘清就因为那场考核……祝阿姊被我连累……敌人的脏头颅我怕什么呢……所以是我胆怯、我自己不争气……万一你们知道后替我出气,不就跟祝阿姊一样被我连累了!” 讲述过程中,王葛一会儿学对方战马陆续剎停,一会儿学司马韬用鼻孔说话,又学刘清皱着倒八眉识破她的挑拨诡计,再学白容四腿打颤、她自己也浑身剧抖的怂样。 总之,她不但没掩饰当时如何窝囊,还讲得诙谐又夸张。专娘子笑得直拍桶,邹娘子在后头踢她腚都不管用,南娘子弯腰捧腹,钱娘子过来戳一下王葛额头:“行了,哪有这样数落自己的。司马韬确实勇,但士兵可不能只管在前线厮杀呀,还得有护着百姓的心。你才多大,乍见死人首级肯定害怕。” “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晚上我想睡中间。”
第302章 287 二人留一 夜里亥初,专娘子观望完外面,回席坐下。其余三人问:“阿葛还在画圈?” “开始画方块了。” 南娘子:“啊?那不跟往常一样,还得再画一个时辰?” 专娘子:“这是好事,看来忘记人头的事了。” 邹娘子:“哪那么好忘,咱们第一次时都做噩梦呢。” 南娘子:“要我说,那个司马流才是怂货……” 钱娘子:“司马韬。” 南娘子:“哦,这司马波才是怂货!” 哈哈哈哈,满室大笑。 击柝声再响,已是子时。今夜任务完成,王葛把长短规格的木棍都放回杂物屋。规格不一,决定她画圆画方时的高距不同,才能进一步精炼基础技能。 回居室,席子已经铺在钱娘子、专娘子中间。 王葛原先睡在最东侧,钱娘子睡在最西侧的。鼾声已起,争相震耳,是专娘子和南娘子发出的。王葛刚躺好,钱娘子就轻声问:“每晚练这么久,是来边郡的路上耽搁了练,还是一直如此?” “一直这样。” “真好,你这么小就肯吃苦,会越来越强的。” “嗯。匠师有匠师的强,再比一次,我还会赢过司马韬和刘清。” “你呀。”钱娘子好笑得轻戳王葛额头:“我特意不提他二人,你偏说。” 王葛接着自己刚才的话,忧心道:“只是我时间紧,跟他们耗不起。” “放心,他们不会久留襄平。” “可我才来不到一个月,已经遇到两回了。上回有祝阿姊帮我挡灾,这回亏了道旁尽是归家的农人,他们才不好太放肆。下回呢?我就是一木匠师,只想好好制器,多挣钱,让我大父、我阿父看得起病。等我有本事,我大母才不用那么辛苦了。我大母的手总长冻疮,一到冬天就裂血水,每年到仲冬时,好容易可以歇了,她却要接给富户缝衣的活,多挣谷粮,让我们姊弟几个在寒冬也能吃够七分饱。” 王葛强忍哽咽,继续道:“钱阿姊,你知道么,有个恩人给我家几盒冻疮药,很贵的,我大母舍不得抹,然后坏掉了,她哭了好久。” 钱娘子连席带人将王葛扯过来,拍着她肩膀安慰:“别哭,你这孩子,怎么让我这么心疼啊。别哭,要不这样吧,明天我去找官长说说,许我跟着你,一直到司马韬离开襄平。” “官长能同意么?” “能的,能的。这下放心了么?快睡吧。” “嗯,其实我也没那么怕他。” 钱娘子忍笑:“是是是。” “半年后就更不怕了,我离开平州,以后遇不上他了。” “是是……什么?” 次日一早,功曹署区。 段功曹史、王书佐都拧着眉头听钱散吏复述王葛的话,听到王葛想吏期一结束就离开平州去凉州,二人眉间锁得更深。前者问:“去凉州,她知道平州离凉州多远么?就算平安到那,无特殊匠功,就得和别的木匠师一样,要耗多少年……” 段娘子说到这顿住,在匠人方面,凉州跟平州最大的不同,就是巧绝匠师挺多。王葛还差七十二次郡级比试的首名,且这小女娘有真本事,只要不停得考,说不定两、三年能考完。 王彪之是多灵透的人啊,一下就猜出功曹史在愁什么了,他出主意道:“待她契期临近结束,可用飞辕车起效的理由,再补她几次郡首名次数。只要她续契,续几个月,就补几次。” 段娘子没好气道:“真以为我一人说了算?没给她补完,我这功曹史不要做了!” 王彪之问钱娘子:“她还讲什么了?” “讲她制物的一些心得。” 心得? 钱娘子见官长都一副想听的样子,便继续复述王葛之言:“她说心情愉悦时最易触发奇想,将寻常器物改良为不寻常。此『不寻常』非用时麻烦的意思,相反,一定要让使用的人觉得简单、顺手,新器物才会传扬开,也利于后辈匠人再次改良。比如她最初制火折子……” 段娘子手臂微抬,钱娘子停住。 “算了,你先说。”她没想到火折子出于王葛之手。 钱娘子:“是。她制出火折子后,觉得制此物又费时又费钱,莫说寻常百姓用不起,就是普通富户也以此物为奢。阿葛……王葛就想,能不能用极易燃的火条做替代物?稍遇火星就速燃。” 王彪之随这番话深思:“若真有此物,可在军中推广。” 段娘子:“嗯,尤其斥候用得上。” 钱娘子是谨慎人,见两位官长又齐齐看她,解释道:“王葛仅有制火条的想法,一直没静下心思索。然后我问她在家乡还制过什么?” 段娘子、王彪之均向前倾身。 “她说还制过戳不倒的竹器,叫不倒翁;随意放在尖物上就稳住的竹蜻蜓;牵线打架的小竹人;对了,如今府里、军中用的灭火筒和滚灯也出于她之手……” 段、王二人前倾的越来越厉害。 可惜接下来,钱娘子遗憾道:“剩下的,她陆续跟会稽郡署签了密契,不能私传。” 段娘子呢喃道:“这就不少了。”然后坐正,半眯眼,微仰头。 王彪之不打扰对方斟酌,起身,示意钱娘子随自己出廨舍。外面庭树碧绿,被阳光映的更显盎然。 他吩咐:“王葛遇到司马韬的地方是郡署耕田,你这就回去,找几个常在那处巡视劝农的循行小史,问出司马韬几人仗势欺王葛的证据。” “当时要没人看到呢?” “王葛都跟你说了……亏了道旁尽是归家的农人,这话,就是让你传给功曹史,当时有人证。” 瞬间!钱娘子头皮都麻了,眼睛眨巴好几下:“书佐是说……书佐是说王葛知道我是功曹史安排在她跟前的?” “嗯。你想,她平时是多话的人么?告诉你这么多,目的其实是跟功曹史谈条件,辽东郡要么留她,要么留司马韬。” “留、留,那肯定……”肯定留王葛啊! 王彪之看穿钱娘子的想法,浅笑。是啊,二人留一,留谁弃谁,根本不必考虑。关键是留人的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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