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先登船的是两所学庄的夫子,因此夫子间出现两个小学童极其惹人注目。 王葛喜出望外! 是谢据和卞恣!走在他们前面的,正是郭夫子与左夫子。 蹬蹬蹬蹬蹬……她快步下到最底。“浮云一别,江岳三年。学生王葛拜见恩师。谢同门,卞同门,别来无恙。” “哈哈,”左夫子畅快而笑,“王葛,正是知你来,我才答应带上这两个难缠的弟子。这里吵,走,寻个清静地,你跟我们好好讲讲边郡经历。” “是。” “王同门,诸同门让我代他们问你安好。”卞恣与王葛并行,小女娘长高,较从前瘦了。卞恣非司马南弟那种明媚的长相,但眉眼散发英气,有种别样的清丽,与众不同。 王葛笑眼弯弯:“那一事不劳二主,待江游结束后,再请卞同门把我备给诸同门的礼带回馆墅。”说完,她回头看眼谢据,故意小声但能让他听到,“阿恣真好,和我没生分,不像有的同门啊,才两三年没见,连个笑模样都没有。” “我没和你生分。”谢据装着看江水,重逢之喜与先前的失落似水流一样搅来搅去:我怎会和你生分,只是听说你上月就回来了,便一直等你书信,却没等来。 此时大部分学子已登船。 卞恣抿嘴笑,主动拉住王葛的手。“这木梯好窄。” 王葛知其意,感其意。 有一少年注意到王葛,忍不住问:“那名女弟子是清河庄的么?刚才在岸上没看到她呢。” “她是木匠师王葛,三年前在你们南山馆墅修学过一段时间。” “你是?” “我是清河庄弟子,孟通。” “南山弟子,纪远之。” 这时王葛几人跟着两位夫子到了三层,此层舱开窗最多,江风习习吹人襟,正是细述重逢的好地方。 众人坐下来时才察觉不对劲,后方的兵士一直跟着,原来不是凑巧。 王葛向赵伍长示意,对方挨着舱壁坐下。她略作解释:“我在平州遇到过几次刺杀,回本郡后,为防万一,官长给我配了护卫。” 郭夫子:“哦。我之前也去过平州,那里异族百姓多,的确乱。” 这时又上来三人,当中便有桓县令,另两人都是年纪长的夫子。王葛、卞恣、谢据起身行礼,夫子间和县令仅简单而礼。 桓县令三人择另个窗下的位置坐。 王葛转回目光,继续刚才的话题:“别的也还好,就是冬季漫长,三月仍下大雪。” 左夫子:“上月底,桓县令来过一次南山大学。他左边的是陆夫子,曾在太学担任过《春秋》博士,桓县令拜访之余,把你归乡、晋中匠师的事跟我们说了。短期内不会离开了吧?” “两年内应都在县里。”她余光见谢据始终闷闷不乐,愧意道:“弟子本该一归乡便去拜见夫子,委实是……在边郡屡次遭险,不知多少次目睹好友、护卫,一次次为护我周全死于谍贼迫害,这才在家休息缓解,让心稍稍宁静,免得不自觉带了戾气,冲撞夫子与诸位同门。” 谢据皱起眉头,不再沉闷,取而代之的是关切。
第389章 370 江鸟风波 此舱陆续上来人,楼船士给每处坐席摆放果饮、稻饼。谢据藉此机会往王葛身边靠近。 卞恣说道:“我季叔去的也是平州。” 王葛:“对,他到过襄平城,当时与一位傅郎君同行。” 卞恣惊喜,这种消息好比简短的家书,尽管只言词组,也拉近与家人的距离。 郭夫子:“来,共举杯盏,敬边郡将士之精勇,敬年少有志者之无畏。” 左夫子:“风积厚而负巨翼,水积厚方可载大舟,学积厚而存立言。望你三人始终以品行为修身之本,牢记利世之求学初心。” 王葛三人齐声应“是”。不再打扰夫子,三人去甲板,正好看到几个学子捏碎稻饼喂飞鸟,引着十几只飞鸟逐船。近旁有两个女郎倚栏观看,她们梳着芙蓉髻,白衣彩裳,身姿在江风吹拂下皎皎似仙。 芳菲韶容!王葛暗赞对方时,二女郎也隔远望她。 卞恣察觉,告知王葛左边的女郎姓诸葛,另个姓邓,都是南山大学的女弟子。 其实王葛不知,她身后始终跟着个护卫,不管走到哪,同样是这艘楼船中最引发人好奇心的女郎。 “葛阿姊,给。”谢据伸出手,原来离席时他掰了一小块稻饼。将这小块饼再分为二,另块给卞恣,他自己不要。“别在手里拿着,放栏杆上吧。” 船行的速度慢,把几块饼屑放在靠舱近的栏杆处,吹不飞,很快便有飞鸟靠近,离近了发现它们个头都不算小。 谢据有先见之明,船头那群学子突然吆喝,原来是有人被鸟翼打到脸了,惹事的烂鸟好死不死,疾扇翅膀飞到王葛这边叼饼屑吃。 “是那只,逮住它!” 好几个人轻手轻脚过来,且尽量放轻声音喊:“快……再喂饼,引着它别让它跑。” 其实事情到这里很寻常,几个想捉鸟的学子只是想先捉住它,王葛未听从他们,还拉着卞恣、谢据退后,这些学子并没呈现出迁怒。 结果这只烂鸟看到王葛、卞恣手里还有饼,又故计重施,“呼”一下飞过来,被赵伍长手疾眼快一掌劈中!他力道多大啊,鸟尸跟箭速似的,被劈落到想捉它的中间那学子脚前。 “啊!”此人受惊,大叫着把旁边同伴拽到了鸟尸前。被拽的毫无防备,正好踩到翅膀上,脚一滑,“砰”声坐地。 后方哄笑声连连。 谢据小声道:“这下可糟了。” 王葛:“嗯,结仇了。” 有楼船士过来收走鸟尸。 王葛几人都不傻,立即回舱,此时郭夫子、左夫子已经跟桓县令那席合至一处。郭夫子、陆夫子对弈,另三人观棋。 “看,这边风景好。”王葛走至距离桓县令最近的窗。 “是哩。”谢据、卞恣都点头。 刚才被吓叫的学子站在舱口,他身侧还有一人,两双眼睛锁定王葛四人、尤其赵伍长。 谢据:“这两人应该是清河庄学子。” 赵力是普通兵士出身,平时跌打习惯,哪寻思打只鸟有这么严重的后果。“匠师,我刚才不是有意的。” 王葛一笑:“你做得对。你只管尽职,其余事情由我管。” 桓县令起身,为官久了,一举一动皆具威势,才往舱口瞥,那俩学子便离去。“出了何事?” 她不藏掖、不夸大,三言两语描述刚才的事。 清河庄部分学子是靠着家世争取的修学名额,桓县令没轻视这件小事,嘱咐道:“到彩石滩后跟紧你们夫子,跟着我也可。” “是。”王葛转头嘱咐谢据、卞恣:“咱们三人别分开。” 彩石滩是南山底下的一处翠谷入口,也属谢氏产业,因卵石铺陈,艳色缤纷而闻名。午时楼船停靠在此,渡岸边上栽着不少柳,阔叶的矮植向翠谷方向延伸,可见两处亭尖隐于谷前。 下来船,卞恣感叹:“我也才来第二次呢。” 王葛回神,这里层层迭迭的彩石好似浓妆艳抹的琉璃,美得触目惊心!她原以为会跟野山江石滩差不多呢。“我,我早知道带个筐了。” 众人笑。谢据拣起一块杏红色的圆石给王葛,说道:“这种颜色最少见。南山、连带着彩石滩,都是成帝赏给我谢族的,那时我谢家才开始往踱衣县迁。听我阿父讲,此处本没有这么多彩石,是常年从各处河滩挑选、运到这里,久而久之,原来的河石早被压到泥里。” 卞恣:“那有人从此地拣到七彩玉石、还有水玉,是真的么?” “真的。” 七彩玉石?水玉?天哪天哪!王葛顿时猫头鹰附体,视线扫描周圈。然后发现谢据抄着手、歪头在笑她:“你真信啊?” “假的?”她一脸凶相再瞪卞恣。 “哈哈,你真是……”卞恣大乐,认真问:“葛阿姊,你这样在边郡不会被骗吗?” 好丢脸!“走走走,咱们跟紧夫子。” 一个着学子服的郎君过来,揖礼道:“我是清河庄学子孟通,前些年与诸位在古墓山见过。” 谢据和卞恣都记不清了,王葛回道:“以前孟兄和我同乡刘泊常在一起。” “是的,一晃三年,刘同门已经去都城,凭他的才识,应能考进太学。” “孟兄也可以的。” “借女郎吉言。滩石宽阔,竹植丛生,诸位莫远离人多之地。我去寻同门,不打扰了。”孟通说完告辞。 卞恣终于记起来了,当初司马南弟跑去刘泊的斗帐,考对方一加一等于几,结果刘泊装哑,孟通上当了。 刚才王葛看到县令、夫子都往翠谷方向走的,于是她一手牵一个:“咱们找夫子去。”她觉得孟通应是听到什么了,特意过来提醒。 转过一簇簇竹、矮植,赵伍长步子慢下来,王葛后知后觉停步,回身。 是那个惊叫少年和他同伴!她瞧出来了,这是丢大脸了,不敢气别人,想把气撒到她和赵力身上。 “我们继续走。”王葛边走边扬声:“躲躲藏藏,鼠辈就是鬼祟,永远只敢用损招害人。” 惊叫少年也扬声:“呵,刘同门还记得我家匠肆有个投河死的匠娘么?可惜了啊,有双巧手,没有脑子,竟想着攀富贵,结果呢,死得不明不白。” 王葛指天:“哎呀快看,岸上也有这种飞鸟呢。切莫学你同类胆怂嘴贱,不然也一巴掌扇死你。”
第390章 371 三件事 惊叫少年嗓门再提高:“方以类聚,物以群分,可蠢人是不懂这道理的,还以为能神不知鬼不觉混在我等学子里。啧啧啧,出门前也不照照,常年遭风吹雨淋的女娘,能跟常年诵书写字的女娘一样么?就算穿身好衣裳也像偷来的!刘同门,你说,我这番话有没有理?” 啊……真是好贱的嘴!谢据和卞恣都受不了了,刚想回身,被王葛扳着肩头继续走。 损人这块,王葛上辈子都没输过:“有句话叫……兽同足者而俱行!凡獐头鼠目者,为何装成人、勉强直立行道了,还得叫上另个贼眉鼠眼的陪他尾随在人群后?因为鼠辈均改不了怂怯的本心,即使出门前用鼠尿照影,自觉像两个人了,出了鼠窝后,仍胆怯到杯弓蛇影,被只死鸟吓出鼠叫声。” 刘姓少年瞠目:好歹毒的嘴,这是连他也骂上了? 哪知王葛没骂完呢:“所以是人是鼠,只凭受惊吓时的叫声就能分辨。女子被吓,声脆而亮,男子被吓,声短速止。唯有那男不男女不女的声,自顾着躲危险不算、还把同伴往坑里推的,就是怂鼠。不躲此类怂鼠远些,还往跟前凑的,便是怂鼠同类!” 最后几句骂话中,刘姓少年伸手踢脚、被惊叫少年捂着嘴往树丛中拽。前者使劲挣开后愤怒质问:“你拖我干什么?被她这么骂、就这么放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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