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远之坐下后,王葛简洁回庾郎君之问:“平州偏重兵械类考核,内郡偏重小木件雕刻。”人家岂会真对木匠的事情感兴趣,千万别长篇大论。 孙绰:“当日三句不全诗已经传开,真的不全吗?” 王葛一笑:“桓县令也问过我,的确不全。” 庾稚恭:“可惜了。不过……春去花还在,人来鸟不惊,是抒图中之景么?” 懂得怪多! “是抒我心中宁静之盼。”王葛若非两辈子加起来的沉稳,现在就露馅了。她恍悟,那天桓县令半玩笑似的向她确认盗诗,破绽就在这句里!此诗名为《画》,所赞全是画中之景,怎可能是她临时作诗?幸亏梁咏是草包。 纪远之:“我前段时间告归,得知梁咏弃学了。他非踱衣县人,以后应不会来了。” “希望如此。”王葛职业假笑。 庾稚恭:“我有一疑请教主吏。江边水轮各异,有利于碓、有利于砻、有利于磨,主吏想没想过,将诸多利合至一起?” “阿薪,把水轮三利的模图拿给郎君。”王葛看似风轻云淡,心中实惊。此人仅在江边观看半日,就往这方面考虑?还是以前接触过类似机械,早有这想法,和她探讨? 不管哪种原因,她改良的“水轮三利”都得尽快打造,不能按原先计划拖到需立功的时候呈给官署了。 王南行所处的历史中,直到元代,才由农学家王祯发明了“水轮三事”,兼碓、磨(砻)、灌溉三种用途。 王葛能提前改良出这种功用合并的器械,跟王南行无关。是王葛在平州不断考试、不断钻研、不断游历,三者缺一不可,方增广机械所见、增进所知,启发出了“水轮三利”。 今日这些学子看过她绘的模图,哪怕实物还没造,将来若有人在她之后创出此械,至少不能诬她抄袭。 其余学子不玩升官图了,都凑过来看水轮三利图。 酉时鼓响。 奇怪的是,几息后,又一声鼓。 庾稚恭一心二用,先将手中图递给孙绰,问:“都是报时鼓么?” 王葛:“是。匠肆用的两个漏刻为同种形制,可滴时读刻仍有误差。” 孙绰笑着问:“那为何不择一个漏刻报时?两个都报,主吏不嫌乱?” 聪明人真难缠!王葛刚要回,吕匠工匆匆过来:“主吏,一隶臣采摘山果摔伤了腿。” 王葛仍沉着,询问:“隶臣里有医者,诊过了么?” “诊了,可、可肆内药材不齐。” “之前让你去临水亭补药材,没去?” “我,近日太忙,还没顾上去。”吕匠工知错,害怕地垂低头。 “阿芦,”王葛吩咐道:“你找沈郡兵,让他这就去临水亭。吕郎君,你问清楚隶臣摔伤的山路,再问那段路有没有别人摔过。” “是,我这就去,一定问清楚!” 纪远之以为问清哪段山路易摔,是提醒自己这些人上山览胜要当心。庾稚恭却觉得…… “机械可用于山道运输么?” 王葛点头:“一定可以。事在人为。” “王主吏匠能巧慧,心性坚毅,比传言中更具班输之智。因此我劝主吏重修学业,莫一味钻研机械,不然匠路迟早走窄。哪怕每日腾出一时辰、半时辰……” 脚踏万里路,心承千卷书。理固机中栝,何止百齿轮。 谁都没想到,对方几句规劝之言后,背起行囊,大步高歌而去。先是孙绰追赶对方,其余学子也赶紧跟上,纪远之明白这一去,更少有机会跟王葛相遇。 几息犹豫后,他还是揖一礼:“庾稚恭句句肺腑,王主吏,望你勿放弃学业。珍重。” “珍重。”王葛目送,直至看不见他们身影,才呢喃出声:“啧,前边是绝路呢。” 一个半时辰后,八人咬牙闭嘴重新路过匠肆,得折回好几里啊,才能从浅滩去对岸。 亥时,沈山顺利携药回来。 次日吃过早食,王葛只带高月、阿薪登山,寻找隶臣说的那段怪地势。 才进山的区域,腐枝老藤相较刚建匠肆时少了很多,都被拣走当柴烧了。这个季节漫山色彩更绚丽,黄树叶、红树叶交相辉映,要不是她每天太忙,真该抽出时间多登山。 找到地方了。 据隶臣讲,此地看着平坦,但就是常绊跤。王葛观看四周,高月和阿薪在摔倒痕迹的地方来回走。 高月有功夫,察觉能力强于普通人。“王主吏,是有点怪。”她指着上山方向,“这样看,其实还是稍稍有上坡之势的,但踩路感觉其实是下坡。所以负重物走路时,就算没有石头和藤也容易被自己绊倒。” 王葛:“我知道了。我们的目力往往受周围参照影响,以两边的地势、树木起伏来判断脚下起伏,加上习惯了,以为上山路就该是不断的上坡。而这段坡势,跟目力所见是反的。” 王南行生活的济南,就有类似的一段怪坡,看着是上坡路,其实是下坡路。 返回山下后,王葛先让匠工制提醒牌,悬挂到怪坡沿途。就从怪坡开始,她要一段路、一段路地安装起重吊杆、运输滑轮或轨道,在冬雪覆山前,开辟出一条省力的机械运输通道。 未时,贾舍村村东贾地主家来人,牛车中载满物,有鸡、鸭,有姜、黍。领车之人是贾家现在的家长贾顺。 这位贾四郎很会说话,先言他知道王葛是同村之邻,但是匠肆初建,他不好贸然打扰。如今将要入冬,正是食鸡鸭进补养生之时,他怕再不来,天就寒了。再道,匠肆若有需要贾家出力的时候,遣人说一声就行,贾家定全力协助。 王葛没推却,叫过隶臣把车夫带至灶区卸物。阿薪明白王葛意思,跟了过去。 阿芦笑容满面道:“郎君看到了,主吏事忙,郎君有事请求的话,不妨跟我们主吏直言。”
第405章 386 听墙角的皇帝 贾四郎腼颜开口:“我家中靠江的田,种的全是水稻。村里消息难跟外头一样灵通,真不知如今有无农具能减轻栽苗时节的劳累。主吏掌匠肆,懂得肯定比我多。唉,现在乡里建了两三所野亭,壮年佃农全去亭里种地,剩下的不是上了年纪,就是受不了累的。” 匠肆常跟临水亭来往,王葛已知贾家这两年压榨佃农、佃农数次到临水亭告状的事。“贾郎君所求是利农正事,为何不到乡所申求?” “去过了呀,去过两回了。是乡正帮我出的主意,说乡所报到县里,最终还得找匠师管这事,求远不如求近,呵,女郎是主吏,肯定是咱们县最有本事的匠师。” 乡正岂会讲这种话。王葛耐心道:“农人、寻常匠人均可随意改自家农具,但匠师改良农具,必须按制令报县署。贾郎君勿忧,凡利农申求,谁都不会故意耽搁,月底前我会报给县署。” 贾四郎强笑:又是这种推辞。 唯一令他舒心的是,匠肆还他满车的山菌山果,这趟过来算是没亏。可是人心不足,路上他越琢磨王家的快速兴旺,越不可思议。一贫穷村女,学点手艺真就考上匠师了、还能成为吏?这也太离奇了!且听说王家子在清河庄念书,粗鄙农家的孩子能认几个字?怎么进去的清河庄呢? 唉,都怪长房那些不成器的,从贾风犯事后,乡吏、临水亭吏都避自家不及,想打听啥事都打听不出来。 王葛才不管贾四郎怎么想。她思考的是,按寻常公文往县里报,不如以郡比试申请的方式,往更高一级的郡署报。如此既集思广益,还能给初级匠师们多几次郡考核的机会。 再就是,由她提的比试项,考试地点很可能设在踱衣县,对本县的初级匠师有利,且让匠师令在县境内传播更广。 倘若到下个种稻季没有可行的改良法,她再腾时间做这件事。 事巧,次日她才拟好牍,临水亭亭佐单英来了,送来她的大匠师文书。 至高级! 王葛提了许久的心终于踏实,现在起,她就是“准宗师”。 单亭佐先贺王葛,再解释任亭长外出了,近期亭里事务都由他代管。二人几年前就相识,现在一方不以过往论资,句句敬称“王大匠师”,另方不因腾达而气盛,仍唤“单阿叔”,真是越交谈、二人越喜笑颜开。 跟任亭长每次来往一样,单英也带了三大车山货离开。 王葛这才敲开泥封,取出另封信,如她预料,是桓县令告知她的主职已有安排,静心等待,这期间营造好秩干匠肆。 信中末尾提到,清河庄学子孟通质朴,但其弟好赌,孟家正卖田还债。 “呼……”王葛吐出一口气,明白了,她未瞧上孟家,对方一样,不是真正瞧得上她。县令这是提醒,即使梁氏继续为难,短时间没人家来求娶,她也别稀里胡涂应了孟家。 此时的洛阳城。 国子学,是武帝在咸宁二年夏五月建立,自建立后,贵族子弟迁出太学。成帝时期,两所学府崇德敦礼更盛,慕学者凡入学,必先试《五经》学业,通一经者为学府“门人”,通两经以上者方为“弟子”。 国子学门人即享朝廷补助。初入太学时为弟子,方享朝廷补助。 半个月时间,王荇对两所学府的建立、隶属、博士和助教的选任、学子的选拔与录用等等,几乎全了解了。今天随夫子来国子学,没想到和司马南弟重逢,原来南弟的二叔在国子学担任助教。 张季鹰看出俩孩子都很激动,便让助教领他们去旁边的闲置书舍叙旧。没多会儿,张祭酒有事离开。 巳初刚过,皇帝司马有之来了,手里拿个接近一尺长的铜筒。跟随的官员尽属散骑省,当中便有散骑侍郎司马绍,也就是司马南弟的阿父。王葛的徒兵铜牌,便是司马绍为司隶从事史时给她的。 张季鹰不在,旁边屋舍传出两道稚声,引起皇帝好奇,他步子一悠哉,其余人就知道绝不能出声打扰陛下雅兴(偷听)。 司马南弟:“阿恣曾邀我跟她游历大川大河的,唉,我挺后悔来洛阳。好想知道她已经去过哪里。” 王荇:“卞女郎去过之地……最远应该还是清河庄。”两所小学每月要么比试成绩、要么集于一起辩学。 外面,皇帝、诸官跟着笑(除了司马绍),不是觉得俩孩子的话好笑,是被小女娘“齁齁”的粗嗓门、男童“呵呵”的反差感引笑。 笑过劲后是苍凉。南弟叹气:“其实我一点也不希望阿父升官,那样的话,将来我就得在国子学念书了,可他在太学。” 司马绍脸色大变:什么情况?哪个他? 散骑常侍陆士光向皇帝示意,司马有之回头,一见司马绍这模样,明白了。小女娘是司马绍家的。 王荇:“不一定。你继续乱想,不刻苦诵书,进不了国子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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