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多的考生不以为意,迅速回神专注自己的制作。因为他们不是第一次参加匠工考,晓得前期频繁扬名者,未必能熬到最后。如郑鹊、王葛这般的,真是基本功扎实么?更有可能是运气好,选到了易制作的模子。匠工考真正的较量,根本未到时候!孰高孰低,得从今夜显露端倪。 两位考官相视一笑,一个道:“希望这王匠童机敏之外,更有坚毅。” “不好说啊,尤其是女娘,脸皮再薄些的,越到最后……”他无奈的摇下头。 两人继续巡场,渐行渐远。 王葛刚刚路过之前看到竹刷的器物床,上面空了,隔壁的两把扫帚还在。 笛模器物床也空了。 不巧的是,一个考生从她前方两丈处进入器物棚,她若跟在此人后头,更挑不到好模子了。这考生走的慢,她小跑着越过去,擦肩这几步,余光看到他口鼻蒙布,继而闻到他周身散发的强烈恶臭! 王葛一下明白刘小郎为啥叮嘱带头巾了,既能遮丑、又能隔臭。 这考生屙裤子了!所以走路姿势怪异,跟扎马步似的。 她缓下来后,发现此段器物棚的模子数量还行,但同样难选,有藤制网、木制榫卯、竹制臂鞴……还有些认不出来的、明显是零件的奇形器物。 再向前行,有个器物床旁站了一男、一女两个考生,年纪都挺小。 站这干嘛? 王葛往器物床一瞧,只有一个模子,材料摆放在本制作区域这侧。 模子整体呈正方形,底座是木制,包边,里面为泥坯,泥面平坦。模子的边长,目测为一尺,总厚度两寸。泥坯之上刻画三个圆圈,两大、一小,线条极细,中心点有个浅孔,未透到木板层。 筲箕里的材料只有两个:一节竹筒;泥坯木板,包边,这是告知考生不需要二次切割。 这种简单模子可不好遇,令人犹豫不决的原因,是模子泥坯的右下角有块缺失,形成轮廓参差的泥坑。如果泥坑也是模子的制式,那就不好仿了。 王葛高举右手,赶紧寻附近是否有考官或游徼,这个模子她不想错过。恰有一个考官过来了,问道:“考生何事?” “大人,考生想问,这块模子是如此制式?还是泥坯有损?”王葛借着将考官引到近前,将那俩考生挤开。 这时游徼也过来了。 考官对每类模子的制式都清清楚楚,立即训斥游徼:“怎么巡的场?此泥模何时损坏的?被谁损坏?模子有多紧要,没跟你等讲过吗?万一被考生挑选,辛苦制完后,还要特意敲掉一块泥坯吗?到了匠役那能验过吗?” 别看游徼在考生面前威风凛凛,在考官跟前,地位与匠役差不多,被训的一句不敢反驳。 考官发完火,也知道一件简单模子对考生意味着什么,于是道:“此模子不作废,按完好的泥坯制,我会跟匠役说明。” “谢大人。”王葛先把箧笥放到地上的筲箕里,双手搬起模子,果然挺沉。 往制作区走的时候,她连连回头察看自己的东西。模子一放下,赶紧跑回来搬材料和工具。这时候就能觉出体力下降的更厉害了,加上箧笥的重量,累的她呼哧呼哧的。 考官再斥游徼一句“尽好职责”,而后向扬声鼓方向去。 那俩考生也去寻别的模子。 游徼抬脸,看向王葛,怒意狰狞:选别的模子会死么?可知他并非挨这一顿训就完事了,起码仨月俸禄被扣!多事的小女娘,真恨不得劈死她! 咔!王葛拿起篾刀,将材料竹筒对劈、对劈…… 此模子的泥坯面上,只有三个圆,线条似是用针画的,非常细。所以它考核的基本功,是如何制“规”。 规,为正圆之器。制式跟后世的圆规原理相同。 先将劈出的两片青篾的底端各自削出针尖,把一片暂搁一边。手中这个,上端凿个长形孔;换另一片,上端削细,能从刚才青篾的长形孔钻过。 这时圆规的雏形已经出来了。接下来就是固定半径。 削一个小竹块,往俩篾条的交叉处卡,此竹块就相当于圆规的“铰链”,其位置卡的越往上,下方“俩脚”撑的越大。 比对模子最小的那个圆,确定半径后,“铰链竹块”就不要动了。削两个相等的小竹片,放在俩篾条上方充当夹板,用麻绳绑住。 小圆圈的“规”制成。 画小圆之前,先定位中心孔位置,这个简单,泥坯上、下、左、右的十字交叉点,就是泥坯正中。 画完小圆,用木尺衡量比对,跟模子上的直径相等。 然后解下麻绳,以同样的方法制规,画另两个大圆。规器可以加延长杆,但王葛觉得那样更费事,还不如一个圆圈制一次规。 就在她制最后一步、画最外圈的大圆时,突觉身后有动静,她立即停下动作,紧接着,刚才那游徼自她旁边虎步生风的过去,一片衣角随势掀起,重重扇落,打中她右脸。 要不是她警觉闭了下眼,绝对能打伤她眼球。 游徼继续前行,仿佛根本不知此事。 王葛后怕不已,明知此人绝对是故意的,却必须忍,绝不能受此小人的干扰。她不知自己天生皮肤白,右脸已经红了。 也正因为如此,那游徼虽恨王葛,一时间不敢再对付她。 几个呼吸间,制成。 可模子、工具加在一起,太重了,而且泥坯怕磕,如何才能一趟运到匠役那?肯定不能分两次搬运,那虎视眈眈的游徼就站在不远。 有了! 她先收拾起工具,把废料搁在地上,废料不怕丢损。箧笥搁在筲箕里,自己制作的板坯平放箧笥上面。然后抱起模子,像干活背阿弟一样,把模子泥坯面朝天,慢慢推到自己弯下来的背上。左手负后托稳模子底部,右手把住筲箕,将它倒着拖行。 游徼知道若让这该死的女娘顺利去到匠役处,无论她能否通过查验,他都再无报复机会!反正已经被训,他若不惩治一下这女娘,心头郁气必越结越深!他咬紧牙根,大步过来,做出要帮王葛的样子,实际上要做什么,他跟王葛都心里有数! 但王葛却不能先一步喊叫、质问! 她知道躲不过了,眼眶憋红,加速拖行,她一场辛苦,都五次扬名了,难道就要被这个游徼破坏? 榫卯(sǔnmǎo):传统建筑、家具等的结构方式。凸为榫,凹为卯。 臂鞴(gōu):护腕。《汉书东方朔传》记载有“董君绿帻傅鞴”。 规:古代画圆器具,相当于现代的圆规。
第60章 60 匠工为模 俩人总共也就两丈的距离,能走几步? 一丈半! 一丈! 王葛突然身体微侧着,惊喜看向游徼后方,一副被游徼挡住她视线的样子。 此人毕竟心虚,状若随意的回头一瞥,可后方根本没考官,他回过头时,王葛已经跟地上的筲箕分站两端,嫌这段距离不够,又移两步远。 她牢稳的背负模子,与这竖夫毫不畏惧的对视:来吧,敢两败俱伤吗? 想毁她辛辛苦苦制成的器物,可以,但别想用卑劣手段!别想混淆旁人视线,好似她自己不小心损毁了器物一样。 当着所有人的面,公然来毁吧! 敢吗? 她让开位置了,让的远远的,不是要来帮忙吗?来啊! 不知多少目光开始关注这边,顷刻间,变成游徼进退两难! 考场秩序可不仅仅约束考生,游徼和匠役一样受拘束!此人也算当机立断,皮笑肉不笑的端起她的工具和制器。 王葛默默跟在后,来到扬名鼓下,游徼轻放筲箕,站于一旁,期盼这小女娘过不了察验,那么等她敲不如鼓时,一样可以报复她。 咚! 近在咫尺的扬名鼓音将游徼的恶毒心思槌敲粉碎。如今也只有干看这个该死的考生离开,不过,瞧她现在都累的直不起背了,想必也撑不了多久…… 王葛很快就挺直的脊梁、加快的步伐,如两记耳光一样扇在这竖夫的脸上。 傍晚接近酉时,不如鼓明显多起来,一个个考生或因身体虚弱主动退出,或因制器失败黯淡离场。因身体虚弱主动退出的,在敲不如鼓时,游徼不会逼他们大声报名,知道这部分考生中,必定有已经制完九器的。 咚! “瓿知乡、贾舍村、王葛,过。” 终于制完第九器了。这次王葛没立即折返器物棚,太累了,真的太累,她得休息会。自此刻起,她已经是匠工,可以从任何一个退场通道离去,不用再遭这份罪了。 可她不甘心走,哪怕争取不到中等匠工,她也想拼一拼,看自己能忍到哪一步,能否拼到最后一拨离场。不就是尿裤子吗?那就尿好了!能怎样?! 她跽坐的位置,还是刚才制作第九个器物的地方。解下头巾,轻蒙口鼻,望向远处的南山。夕阳将整个天空都染的那么柔和,是不是也不忍心嘲笑这些狼狈、但坚毅的考生呢? 好吧,尿裤子多简单。趁着还没那么冷,她以箧笥为枕,闭眼小睡会。 以箧笥为枕,证明考生要休息,巡场游徼是不能干扰的。 考生累,考官也累。 考官休息区域,一位顾姓考官过来,坐于席,说道:“淘汰掉近一半了。” 贺考官:“怎么年年如此!可统计出有多少达到下等匠工了?” “未。不过肯定有达到的,尤其县邑与荷舫乡。” 考生的扬名次数,也由每个制作区域的五名匠役担任,每人皆书写一份,每日申正时刻五份核对,取相同记录最多的,而后整个考场汇总相加。考试全结束后,用同等方法再次相加,以免出错。 顾考官又遗憾道:“荷舫乡的郑鹊离场了,此子必是已制完九器。唉,年岁太小,撑不住也正常。” 贺考官:“郑鹊至多两三年就会考出匠师,对他来说,中等还是下等匠工都无妨。” “说到底,此等级只对终生无望匠师的人有用。” “呵,那还是对绝大多数人有用!毕竟三百匠工中才能出来一名匠师。” 一刘姓考官道:“今晚才是考验这些匠童心性的时候。” 顾考官:“今次瓿知乡有个匠童不错。” “我浔屻乡还跟往年一样,唉。” “县邑……较往常差了许多。” 年纪最大的石考官原本凭几小憩,听到这,问道:“有考生向『鲤石』去了么?” 别看一众副考官均是中匠师等级,但中匠师之间是分资历的,石考官地位仅次于主考官。他这一打岔,就是不让私议官员的事。江县令在时,滥用职权搅乱匠童比试,如今桓县令上任,那些没真本事的匠童能考上匠工才怪。 仍是顾考官回复:“未。自器物棚中段开始,模子减少,甚至很长一段器物床都是空的,考生越往南行模子越少,谁敢空跑一场?同往年一样,只有几个试探的又都回去了。那个……考生们对匠工考的规则颇有怨气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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