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也如此,去年三郎去的,回来的时候,人都累脱了相。今年该二郎了,可是二郎离家,阿葛下月的县考怎么办,谁送阿葛? 偏偏王翁的腰病又犯了,倚在床头唉声叹气。 王葛看出大父在愁啥,说道:“我自己去考试。” “那咋行。” 贾妪吞吞吐吐:“要不……我陪着去?”她倒不是不愿意,实在是从未出过远门,心里打怵,怕到时帮不上孙女的忙,还扯后腿。 王葛一笑,劝道:“大父、大母,你们就放心吧,乡里派官吏照拂着我们,又不是我自己行远路。而且人家考官当时说,每个匠员最多带一名亲属,这就说明不陪都行。” “你年纪还小,又是女娘!” “大父这话可别传到乡里去。我考匠员的时候,有俩考官偷偷数落我年纪大呢,差点儿没把我直接刷掉。” 贾妪后怕:“你才十岁呦,要真因为年纪被刷掉,也是没天理了!” 王翁叹声气:“我再琢磨琢磨。到时若大父腰好了,还是大父送你去。” 一家人商讨、犯难,竟然谁都没提议让王三郎送王葛。 四月初四,踱衣县发生了一桩大命案。 江县令被人杀死在家中,此官之妻在三月份时去城外上香,意外身亡,县令之女江娥曾为其母喊冤,认为阿母是被人所害。但是县令却将发妻匆匆下葬。 没想到,仅过去不到一个月,县令也死在家中,其女江娥失踪。 朝廷官员被害,亲属生死不明,需得尽快查明原由,向朝廷汇报,向民众公布。 原本这个案子跟少年桓真八竿子打不着,没想到龙亢桓氏举荐一名旁宗子弟接任踱衣县的县令,好勇斗武的桓真本来就烦京都生活枯燥,得知此事后,立即鼓动好友温式之,二人借口学习查案,飞马兼程赶来会稽郡,再会同郡太守之子王恬,一起往踱衣县赶。 后来,三人耍诈甩开了部曲,纵马狂歌,即使风尘扑面,也好不快活,自觉像极了游侠。 他们不知,被“甩开”的部曲们早兵分三路:一路抄小道在前,探查有无匪寇;一路在后,如有危险随时接应;中间一路最累,每天都要逮些野兽,饿两顿再敲个半死,放到小郎们的路途中,让他们“无意撞见”,然后猎取。 四月二十五,申时末,三人进入踱衣县境,弃马于林郊,换上准备好的旧布衣、假过所竹牌,步行至城外十里的都亭驿站投宿。 “咱们真将马拴在此?不好吧?”温式之几步一回头,早知道不骑这匹心爱的小红马出来了。 “少啰嗦!”桓真掰住对方肩头,加快步子。他已经察觉部曲们紧随了,谁敢偷他们的坐骑?活腻歪了! 三个小郎里,王恬年纪最小,也最没心没肺。此子一年能闯三百五十天的祸,早叫长辈揍疲沓了,甚至希望此次能闯个大祸,让伙伴们陪他挨打受罚!哈哈! 都亭驿站占地极广,王葛遥望外墙,两丈有余,中心不仅有望楼,院墙四角还各有角楼,既似坞堡,又似庄园。 她提前这么些天赶来,是因为近期只有一户村邻来县城,她要是不搭这家人的车,就得靠双脚走好几天。来前,大父腰病没有起色,疼的厉害时连翻身都不行。所以这次除了匠童比赛,她一定想办法赚点钱,给大父从县城药铺买几剂好药。 驿卒核对王葛的过所证明,果然如考官说的,查的很仔细。“今年的新匠员?这么大年纪才考上?呶,顺墙下小道往东走!” 王葛又被鄙视一遍岁数,郁闷的重新背好筐,揣好过所竹片,进入大门。 前方直铺南北中轴大道,可并行三辆大牛车,可惜此道通往的是“邮驿区”,只供官吏或有钱的商人歇脚,不是她能去的地方。 她必须顺着墙根下的小道,去普通旅人能免费蹭吃、蹭住的“离乡区”。 王葛很知足,并不觉得“离乡区”就是贫民区,是对普通百姓的歧视。其实寓意多好,给背井离乡的百姓一个遮风挡雨的寄宿之所。 一刻钟后,桓真三少年也迈向离乡区,各个拉着脸生气。原来驿卒以三人过所记录的物品不符为由,把多出来的桓真的弹弓、温式之的马鞭、王恬的竹簪全没收了。 “狗东西,滥用职权!”王恬的头发都散下来了,只得不停往耳后掖。 “一看就是故意刁难咱们,那一行官差没怎么查验就放进去了。”温式之后悔,早知道不把最心爱的虎皮鞭带出来了。 桓真总结:“所以我等儿郎得常出来游历,只躲在家中能知天下么?” 王葛此时正感叹,小人物自有小人物的生存手段。带她去驿舍的是个四十余岁的佝背驿卒,一路上,交待事务极其熟练:“每日得闲帮着把猪喂喂,粪堆扫到一起;能劈动的柴劈好后垒齐;屋前的几口缸关系重大,能加满多少加多少;所有固定陈设、门、窗不要损毁;不得私自点火搭灶;一日两食,自去大灶领,卯正早食,申正晚食,错过不管;夜间戌时起,不得出院走动。” 推开院门,扑面的粪臭令驿卒想起来了,加了句:“猪食也在大灶领。” 这间院的正屋只有一间,坐北朝南,屋门两侧各有两口大陶缸,缸上有盖。 西侧的猪圈是连茅圈(跟旁边的茅厕厕坑相通),东侧空地搭着草棚,棚下全是大段大段的圆木,另有一把旧斧、磨石、挑水扁担、一对木桶、一个猪食盆。 驿舍的杂物都是驿卒的分内事,但王葛要在此处住好多天,哪敢不答应。“是。大人,这些我都会干。” 驿卒“嗯”一声,很满意。 她趁对方高兴,赶紧询问:“大人,我一个小女娘住这偏僻院儿没事吧?我意思是,别半夜有人……”她扭扭捏捏,做出欲言又止的害怕姿态。 “你除了铺盖就是一大筐草,偷猪也不会偷你!再者,谁敢在驿舍偷盗,罪加一等!行了,晚上上好门闩就是!” “是。”王葛郁闷,跟对方的沟通不在一个频道上。
第14章 14 不一样的早食 驿卒离去后,她刚回头,就看到一只大耗子从棚底下的柴堆里拱出,横穿天井,跳下猪圈、再爬上来、攀着院墙窜出去了。 “好轻功。”苦中作乐的夸句,她把筐卸到房前,打开房门。 指肚大的蜘蛛从门框顶端垂线而下,她捏断线,蜘蛛掉地,还想往屋里逃,被她踢飞。 屋内分作两间,外间堆满杂物,里间只有一张四脚矮木床,铺着薄薄一层干草。总的来说,比乡所驿舍干净多了。 再看四口大缸,都是空的,其中一口缸内有瓢。行吧,房间反正得晾晾味儿,她先去挑水。出来院子,顺着院落间的夹道往南、再往西拐几十步,就是水井。 挑了两个半桶,晃晃悠悠回来,刚揭开缸盖,一个黑物就隔着院墙被扔过来,“啪”的掉进缸里。 嘀嘀咕咕的声音在院墙外侧响起:“瞎扔什么?” “没使劲啊,我就这么一顺手……” 王葛瞥过去,恰好看到一个发顶忽闪而过。显然,此院跟隔壁共享一道墙,老鼠被西邻扔过来后,对方跳脚观察了一下。 她提起死鼠尾巴,应该是刚才飞檐走壁的那只,还沾着猪粪呢。老鼠不干净,可不能喂给猪吃,她提到棚下,用斧子刨个坑埋起来。回来缸前,把水倒进缸里,水立刻黑了,可见缸内多脏,都不知道多久没用过了。用瓢把脏水舀出,再去挑第二趟水。 这时李恬也挑起扁担去打水,温式之怕他惹事,跟着他。桓真守屋。李恬空有一身好功夫,用不到挑水上,打了满满两桶,回来后洒的加起来不到一桶。 天很快黑了。王葛不再忙活,把自己背来的草倒出,盖住床板上原来的草,关门睡觉。 隔壁院的三个少年则刚开始梳理案情,由桓真详述来龙去脉:“此县令姓江名……” 王恬插嘴:“不是死了么?管他叫啥?” 桓真:“有知情人透露,江县令一直跟妻子孟氏不和,孟氏是去城外女娲庙上香的路途中,头倒在车窗外,被树枝刮死的。驾车的家仆一口咬定,孟娘子一路未发出任何声响,发现孟娘子死亡时,脸已经烂的不成样,眼珠都没了。” 温式之:“确认死的是孟娘子?” 桓真:“令史验过,确实是孟娘子。” 温式之:“财物可有丢失?” 桓真:“俱在。” 温式之:“有无受辱?” 桓真:“无。” 温式之:“那就是仇杀!” 王恬忍不住道:“你二人是不是有病?就不能真是被树枝刮死的么?”他模仿的一歪头,“孟娘子第一次伸头,可能仅仅是想观赏道边景色?或者……听到什么动静,掀开帘布的霎那,一道斜枝扎中她要害,人一下就晕过去!然后……就被道旁的树枝……歘歘歘歘歘!” 温式之否定:“哪可能那么巧?” “巧?我家部曲每年都有骑马被树枝刮伤的!” 桓真提醒:“据说江县令有外室。” “好看吗?”王恬一下扑到桓真脸前。 砰!桓真将他蹬下床,温式之搬起床尾的筐往王恬脸上扣,三人打闹一阵后,决定明日沿孟娘子上香的路走一趟。 “咱仨人,两张床,怎么睡?”温式之犯难。 桓真:“阿恬不是最向往天当铺盖、地当席么?” 王恬装听不见,挤开桓真,肚皮贴墙假装打呼噜。 夜半,桓真被王恬的真呼噜搅的头疼,悄悄出屋,学声鸮鸣,铁风从院墙阴影处走出。 “怎么混进来的?”桓真好奇。驿站四周都是坚固石墙,且有望楼居中。 “属下们用桓氏腰牌正大光明进来的。” 桓真…… 铁风继续小声禀报:“驿卒非给属下们安排邮驿区的豪舍不可,属下们使了些钱,才给安排到离乡区。桓郎放心,除了此处和东间院子,周围全被属下们包了。” 这时,隔壁院的王葛推开屋门。 桓真、铁风肃声。 王葛是让老鼠闹腾醒的,好几只围着她窜,她怕被咬,就出来了。 已经睡了两个多时辰,不困了,她就拖着一截木头放缸边,把磨石、斧子都搬来,舀点水浇到石面上,开始磨斧。 棚子底下肯定有老鼠窝,她可不敢靠近。磨着磨着,猪醒了,直哼哼。 铁风悄声道:“属下探查过,隔壁住的是本分百姓。” “吵吵个屁!”王葛骂猪。 铁风…… 天际刚有亮光,闲不住的王葛开始劈柴,吵的隔壁王恬气哄哄起来,蹬上墙头嚷:“你是不是有病?大半夜的劈柴?” 出门在外,王葛可不敢惹事,赶忙撂下斧,出门挑水。 王恬抓抓蓬乱的头发,揪下两根稻草,回屋继续躺。半个时辰后,温式之猛的坐起来:“快,别错过早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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