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坐在田埂上泣不成声,有人摔进沟里还在咧嘴哭笑,有人连踉带跄往村里冲,嘴里疯狂高喊。 哪一个,都欣喜若狂。 甜宝在高高船头往下看,稻田就在河畔,这么近的距离,能把那些人所有细微表情看得清晰。 她眉毛蹙了下,胸口浅浅淡淡,萦上一股陌生的酸涩情绪。 “这里就是徒北村,下船吧,该回家了。”百晓风眺着村子某处,眼里有水光浮动,“应还能赶上家里午饭。” 甜宝看他一眼,抿唇,下了船。 脚下踩着田埂,夯实的触感,带着微微凉意,莫名的,竟让她虚浮的心踏实下来。 毒老头踩上这片土地后,也不叽叽喳喳了,好奇的四处张望,看哪哪都觉得顺眼,哪哪都喜欢,尤其是不远处那片瘴气林,简直就像是合该他的东西。 另外一个对此地陌生的,是鲁嬷嬷。 但是嬷嬷更在意的是村民们的反应。 那些反应是自然流露的,是真心的欢喜,这种朴实的情感,让她有种回到白马族的感觉。 她的冰儿生活在这样的氛围里,定是安稳快活的。 甜宝在前沿路而上,走得有些慢,跟在后方的人谁也没催促,配合着她的速度往村里走。 清澈的河流,金黄的稻田,随风扬絮的芦苇,笼罩浓郁白雾的树林……还有这条黄土路,以及路边一家一户农家院子、茅草屋…… 所见每处景致,甜宝都觉似曾相识。 而越往村子深处走,心头滋生的酸涩鼓胀也越浓,脚步越重。 像离家久未归的游子,近乡情怯。 甜宝嘴角抿起,垂在身侧的手悄然的,紧张的蜷缩。 很快,黄土路对面就传来纷沓脚步声。 一群人相互搀扶着,在村民簇拥下急切赶来。 面面相对,甜宝不自觉驻足。 对面,全是泪眼。 似曾相识的感觉再次浮上心头,甜宝两手已然握成拳,视线在被簇拥的几人脸上来回穿梭。 眼睛似有意识般,最后将目光停在冲于最前的中年男女身上。 都是四十来岁年纪,妇人着蓝色细棉衣裙,面容温婉,但是苍白得厉害,下巴削尖,脸上过早生了皱纹。 男人跟村民一样打扮,为了方便干活,穿的灰布短打,明明生得高大,要被却像被什么压断过似的,弯垮着。 两人一直冲到甜宝面前,才堪堪停下来,视线紧紧黏在她脸上一眨不眨。 男人浑身颤抖,眼睛赤红,嘴巴张张合合发不出声音,泪落衣襟一瞬浸湿透。 妇人苍白唇瓣大张,死死盯着眼前这张脸,嘴里无意识发出啊、啊的声音。 她剧烈喘息,脸部肌肉痉挛般抽搐,举在半空的手抖索良久,亦不敢碰上那张脸,不敢去抚她脸上一道道疤。 她努力睁大眼睛,“啊、……啊……甜、宝啊?宝啊?” 甜宝亦看着她,胸腔里酸涩疯狂上涌,从鼻腔往眼睛冲。 她没眨眼,水汽在眼眶里迅速凝聚,这种感觉让她不适及陌生。 周围所有人都在哭。 所以她才想掉泪么? 咄咄咄咄咄咄…… 棍子敲击地面的声音急切传来,前方人群一分为二。 现出后方两人。 容色憔悴的清秀妇人,搀着银发老太太往她的方向赶。 老妇人神情偏执,不管不顾往前冲,苍老面容急切慌乱,一双眼睛浑浊灰蒙,没有焦距。 “甜宝!甜宝!是不是我的宝儿回来了?甜宝、你在哪啊?宝啊!你应阿奶一声,你应一声……宝儿!” “你们、又骗我对不对?甜宝没有回来……没回来……” “怎么总跟我开这种玩笑,秀儿、搀我回去,甜宝定是在外有事还没忙完呢,咱回去吃饭,走,快走!” 没有得到回应,老妇人强自挤出笑容,自说自话转身要往回走,嘴里嘟嘟囔囔。 身子转过一半,便陡然没了力气,手里拐杖当啷掉落地上,人也整个软坐下来,呆呆怔怔轻喊,“宝啊,你应阿奶一声,你应一声嘛,这皮猴子……宝啊——” “阿、奶?”一声低唤,嗓音干净清泠,穿过四周嘈杂飘来。 老妇人僵了须臾,侧耳缓缓往声音来源处探,随后手脚并用爬起,猛地往那个方向扑,眼看要摔倒之际,被一双细瘦手臂稳稳扶住。 苏阿奶想也不想,立刻将扶她的人死死抓住,压抑良久的哭声爆发出来,“啊呜呜呜——宝啊——!” 周围早已是哭声一片。 两年了,徒北村压着的情绪在这天,终于敢放肆发泄。 白彧等人还站在那处,没有上前,没有打扰。 苏家院子门前,苏二背上背着个形销骨立的老人,想冲过去,实在是聚不起力气,最后干脆抱着老者坐地,痛痛快快地,跟孩童一样啕哭。 瘴气林就在村口外。 村民们疯狂呼喊声穿过林子飘到外头。 小集上还没走完的小贩们爆出又一轮轰动。 还有河对岸,十二码头分舵里也喧嚣震天。 消息不胫而走,不过半日功夫,清河两岸都开启了狂欢。 百姓奔走相告。 “你们听到了吗?郡主回来了!” “甜宝!咱郡主!活着、活着回来了!” “回来了,真的回来了!骗你老子是狗!这真是雨过天晴啊!” 第520章 别哭了老子求你们了 毒老头最耐不得哭哭啼啼场景,先一步悄咪咪溜了。 想着等一帮子人哭完了再出来,自个先在村子四处逛逛踩踩点,不成想走哪个角落都能从旁边蹦出个娃子来,抱着他的腿嗷嗷喊爷爷,眼泪鼻涕不要钱的往他身上蹭。 愣是把老头逼得落荒而逃,七弯八拐后翻进一家院子砰地把门关上上栓。 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听了会,一群小崽子没追上来,老头才抹了把额上虚汗,叉腰望天不可置信,“诶哟喂,姓百的狗比居然没诓骗爷爷,爷爷当真满地孙子昂?这忒吓人了!” “咳!” 身后一声干咳。 老头大咧咧回头,理直气壮,“咳啥嘛,老头走错地儿……了。” 后方堂屋里外满是人,一双双眼睛全贼溜溜盯着他。 两汉子快步走来,红着眼朝他伸手,“毒老!” 几个妇人站于几步开外,抿着泪哭哭笑笑,“毒老,您也回来了,太好了!” “毒老,你没走错地儿,这里就是你家。”形销骨立的白发老头倚门而站,凝泪笑语。 毒老头一时反应有些慢,还有些不自在,结果第三次被人抱个满怀,“……” 果然,人以类聚。 一个个的都不太正常,有话好好说嘛,抱啥抱。 弄得老头不好意思了都。 屋内,又一银发男子走了出来,手里握着把破蒲扇,笑容清雅,“毒老,两年没见了,大家都甚是挂念您老,先进屋来说说话可好?” 他身后紧随而出的吊梢眉妇人鼻音厚重,“我就说你跟甜宝准时遇上什么事儿才没回来,原来是摔坏脑袋不记事了。臭老头子,事儿忘了性子倒是没忘,依旧贪玩不着调。” 毒老头还是耐不住翻了个白眼,子孙多了就是麻烦,你一言我一句,就能吵得跟菜市场似的,“行了行了,姓百的说老头子孙满堂,爷爷认了!你们是我儿子还是孙子啊,一一报来!” 立刻有杀气顺着目光冲向姓百的。 干咳过后就事不关己的百晓风,凉笑凝在脸上,“毒不侵,等你脑子好了,本座早晚收拾你一回!” “噗嗤!”不知是谁忍俊不禁的闷笑先打头,紧接高高低低笑声在院子汇聚交织,终于打破了相见后的沉重气氛。 回到堂屋,苏大夫妻郑重给鲁嬷嬷行了跪谢礼。 苏二两口子紧跟大哥之后,跪下叩谢。 直把鲁嬷嬷弄得无措又无奈。 老头瞅着蒲扇男一头银丝,又瞅瞅他面容不过四五十岁之态,悄悄杵了下他手臂,“鹤发童颜?你也是杏林高手?还是有啥灵丹妙药能保年轻?” 霍子珩弯唇,所有大起大落的情绪敛在眸子深处,“是早生华发。” 毒老头,“……”那可真是可怜。 得受多大打击啊才早早白头,唉,惨。 他拍拍男人的肩头,难得安慰人,“多大点事儿,再过二三十年,你的白头发还是白头发,也算容颜几十年不改了!” 霍氏在旁边擤了下鼻子,眼睛更红肿了些,“毒老头,我情绪正上头呢,别老逗我笑。” “那没办法,老头就这德行,你忍忍,昂。” “……” 另一边甜宝已经被苏阿奶拉着坐下,眼睛看不见,便用手一遍遍摸她的头、脸,摸到那些凸起的疤痕时,手总会颤一下。 苏阿爷被搀着躺倒了躺椅上,眼睛也不舍的盯着孙女瞧。 苏家其他人亦如是,视线黏在甜宝脸上,只是谁都不敢也不忍开口问,她脸上脖子上为何那么多的疤。 回来就好,活着就好,其他都无妨的,无妨的。 “甜宝,这是阿爷、阿奶,还有你爹娘跟二叔二婶,姑姑姑父……年年岁岁是家里年纪最小的,到年底方满四周岁。”白彧在她耳边低声将屋里所有人介绍了一遍,“还有几人游历在外没回来,我着人给他们去了信,很快你就能见到他们。” “阿爷,阿奶,爹、娘……”甜宝有些恍惚,嘴里无意识重复这些称呼,喊出口时,感觉极自然。 似以前喊过许多许多遍。 她环视周围一圈,一一掠过身边全都盯着她看的人。 心里有些难过。 像师娘说的,她忘了以前的事,醒来后无甚挂碍,可这里的亲人却每时每刻都在想念她。 什么都记得的人,最痛苦。 因为这屋子里的所有人,都以为她跟毒爷爷已经死了。 “阿奶的眼睛?”她一时不知如何与突然多出来的亲人相处,只能抿了唇角,问白彧。 白彧顿了下,垂眸,“阿奶是哭瞎的。” 甜宝嘴角抿得更紧,“阿爷?” “你不在后,阿爷就病了。”是垮了。 不止苏阿爷垮了,其他人何尝不是? 苏家大叔那之后再直不起腰,大婶以泪洗面。 二叔两年再没大笑过,这个院里也再听不到二婶大嗓门了。 师父自责于自己的疏忽,更自责于当初对他们的教导,才让甜宝蹚下浑水,得知甜宝死讯后,一夜白头。 …… 甜宝胸腔里酸涩感再次疯狂滋生,在路上与这些人相见时尚能忍在眼眶的眼泪,这次连招呼都不打,没有预警的就坠了下来。 滚烫液体滑过脸颊,很快就变得冰冰凉凉,又反复被新的温热冲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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