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垌坡、葫芦沟、红土崖……各个地方都有人迁了过来,甚至还有从徒南山那边来的。” 苏家堂屋里起了火盆子,一家人窝在屋里烤火猫冬。 苏大说起那些新来发住户,频频叹气,“听他们说都是在原来的地方实在过不下去了才壮着胆子过来的。徒南山来的两户是为了护住妻儿不被抢、卖,马垌坡五十多个人是不想被迫着去当佃农……” 火盆里木柴燃烧哔啵声不断,苏二火钳子有一下没一下戳木柴上烧尽后留下的烬灰,“大多是为了躲更大的难过来的。那些人当真把咱当成能庇护他们的能人了,我现在一天天的都不太敢出门,出去就要被人拜,这事儿闹的。” “人吃人的地方啊。”苏老妇脸色有些沉重,道,“那些跑过来的人,多多少少都跟十二码头有牵扯。现在人都聚在徒北山,咱就算什么都没做,十二码头也会把账算在咱头上,认为咱是在跟他们作对哩。” 他们一家赶鸭子上架一样,被拱到了上头。 怕是不怕的。 再说怕也没用。 一家子在这地方待久了经的事多了,遇事的时候已能更冷静理智去看待。 今天一家子围在一处唠嗑这些,更多是唏嘘。 他们因为有人庇护在这里能岁月静好时,别的地方,很多很多人正经历着妻离子散、生离死别。 他们对流放之地的了解,还仅仅只是一个角。 最后苏老汉叹道,“不想恁多了,咱之前怎么过的之后还怎么过。霍先生不是说了么,徒北山来多少人、来什么人,让咱都不要管。” 一家子点头。 外面依旧雪纷飞。 霍家小院里朗朗读书声,穿过雪花往外飘散,嗓音清亮稚嫩。 “金生丽水,玉出昆冈。剑号巨阙,珠称夜光。” “果珍李柰,菜重芥姜。海咸河淡,鳞潜羽翔。” 四个小娃儿在霍家堂屋里,围着火盆摇头晃脑,一篇千字文已能倒背如流。 霍子珩在旁一手端茶一手执戒尺,戒尺晃一下仨男娃子皮就紧一下。 只有小甜宝稳得雷打不动。 她没被戒尺打过,每次师父戒尺过来时,她都会把戒尺弹开。 次数多了,师父的戒尺就不理她了。 又一遍背完,霍子珩喊停,“今日就到这里,明日再过来。” 仨小崽子立刻发出欢呼,下课了,戒尺危机就解除啦,“师父,那我们回家啦!” “嗯。”霍子珩颔首,又唤住脚步颠颠跟在哥哥们屁股后头的小奶娃,“甜宝,你留一下,跟师父去外头走走。” 甜宝停住,小指头指着外面,“师父,下雪。” “有伞。”从门后抽出一把油纸伞撑开,霍子珩一手执伞一手牵着甜宝,并未将她抱起来,一大一小走入雪中。 出了院子,沿着铺了一层雪沫的路往外走。 路两边茅草屋子、草棚子一座挨一座,见着师徒二人的住户们,都会在遥遥处虔诚朝他们一拜。 直到走到山脚下路口两人才停下来,小奶娃红色虎头鞋已经被雪氤湿。 她站在男子跟前,仰起小脸静静等师父下一句吩咐。 不问原因。 霍子珩也低眸看着她,面容同样平静,眸色无波。 一把不大的油纸伞,堪堪罩住一大一小身影,伞周避不掉的雪花轻轻洒洒沾上两人袖摆、鞋面。 “那些人对你鞠躬作拜,可觉高兴?”男子问。 小女娃答,“不觉。” “他们尊重你,也不高兴?” “他们怕我。” 甜宝不知什么是尊敬,但是她能感觉得到,向她鞠躬的人是怕她的。 “因为他们需要你。” “需要我?” “他们希望能得到你的保护,希望有人欺负他们时,你能为他们出头。” 甜宝眉头一皱,“不想。” “为何?” “关我屁事。” 霍子珩捏捏眉心,又一声轻笑,食指点点小娃儿眉心,“都跟你毒爷爷学的什么啊。” 娃儿歪着脑袋,晃晃他手指,“师父,回吗?” “回。” “你想我保护他们吗?” “随你高兴。” 他又翘唇无声一笑。 徒北山势已成,若要有人领这个势,他希望是甜宝。 她有那个资质及能力,以及人脉。 若干年后,徒北山亦会是流放之地一霸。 但是要或不要,他从未想过勉强甜宝。 她喜欢,便做。 不喜欢,便不做。 回去的路上,雪依旧在下,途中遇到的人依旧遥遥对甜宝鞠躬。 甜宝没有多看,她想保护的人只在那一方寸地里。 师徒俩刚走到回程半道,一道身影就飞了过来,鸟窝头在风雪中东倒西歪,“霍子珩你这个狗玩意儿,一地的雪你居然让甜宝自个走回来?” 鸟窝头落地先给霍子珩一脚,顺手把娃儿捞起来,看她被雪氤湿的鞋子心疼得哇哇叫,“诶哟喂小崽儿,姓霍的不讲究你也不讲究?脚丫子得冻坏了!你直接跳他背上去他还能把你甩下来咋的?真是轴得一根筋,尽学了文人的迂腐了!以后机灵点!” 甜宝悄悄叹气。 她都插不上嘴呀。 老头抱着娃儿一路大呼小叫冲回苏家小院儿,在坐满人的火盆子旁硬是挤一个豁口来,举起娃儿两只小脚丫就搁火上烤。 “看看,我就说没我在你们都看不好娃!我才出去多大会?甜宝被拎着在雪里溜了一圈了!——我前面跟你们聊什么来着?来来接着聊。” 苏老妇把娃儿鞋袜脱下来,无奈道,“说外面又来了流放犯哩。” “哦对对。”毒不侵点头,他今儿去内城逛了圈想顺点好东西回来玩儿,猫望鹊楼角落时听来的八卦,“这次来的人说是从京城流放过来的,大得不行的京官家眷。具体犯了啥事我没仔细打听,但是从京城来的,家里还是当高官的,带来的好东西肯定不少!” 苏家,“……” 不是,您老回来兴冲冲说这八卦,合着看上人家不知道有没有的东西了?? 第103章 所以你要活着 月黑风高,雪簌簌。 流放地开石村,村子最边上的院子里,伏一地尸。 血腥味混在沁寒空气中,味道浓稠得令人作呕。 几道人影在院中仗剑而立,着黑色夜行衣,黑巾蒙面,手中剑身在黯淡月光折射下闪烁凛凛寒光。 “头,杀光了。”一黑衣人朝站在院子门口的人低头禀报,“魏府流放六十七人,一个不少。” “那个小崽子呢?”领头人淡淡开口。 “死了。”说着黑衣人以剑挑开脚边尸体,露出被压在下方的小娃儿,五岁左右,五官精致,小小身体躺在雪地中,已绝了气息。 领头人没说话,举步缓缓走近,行至小娃儿身边停下半蹲,探手扳住那张因失去血色惨白得渗人的小脸,看到娃儿左眼角下方微小泪痣后,方才放手起身。 锵——雪夜中寒光一闪,小娃儿腹部灰衣再现一道裂痕,深及体肤,早已被血液染成深色的灰衣,辨不出颜色。 “移花接木把罪子送出宫,以为把人藏在这里就能逃过一劫,哼。”利剑归鞘,领头人利眼冷冷扫过院子,“任务完成,回去复命。” “是!” 顷刻,黑衣人散尽。 寒风依旧呜咽,雪花依旧扑簌纷飞。 清冷黯淡月色下,简陋破败的院子里,只余下一地血一地尸,雪将其掩埋。 良久,院子后方草棚顶上缓缓冒出个鸟窝头来,三角眼撑得溜儿圆,“我去你奶奶,就想来顺点东西,至于么!让老子看这种大场面,吓死我了!” 毒不侵两手抱胸浑身郁气。 冻死人的天,风大雪大,他出来一趟容易么?就想给甜宝顺点好东西,结果好东西没顺着,反而见着有人干灭门的勾当了。 坐在棚顶上,毒不侵在摸尸不摸尸之间横跳片刻,啐了声,飞走。 死人的东西晦气,能拿给他甜宝? 不要了! 在毒不侵离开后不久,这处院落突起大火,火光冲天,一夜时间院子里所有痕迹皆被焚烧殆尽。 天光至。 开石村后方荒山石洞。 躺在旧袄子上的小男娃幽幽醒转,看着上方嶙峋不平的石洞顶,目光呆滞。 他五官极精致漂亮,左眼下有颗微小泪痣,脸色苍白未褪,腹处衣裳被砍出的裂口极骇人,只是细看,那处裂口并未染血。 小男娃不知想到什么,情绪渐起,眼睛渐渐渐渐溢出红,眼泪顺眼角而下。 “外祖父,外祖母……大舅舅……二舅舅……” 一浑身血迹斑斑男子坐在他旁侧,听到喃声静默片刻,颤声,“小主,他们都死了。” 小男娃偏头看他,满目血色。 “这是魏国公的选择,也是计划。皇后不会放过魏家,一早下令到达流放地后,斩草除根。”紫衣强忍身体疼痛,靠着石洞壁,一字一字道出残忍真相,“国公知道必死,所以借此设局,兵行险招,喂食假死药助小主以死逃生。” 小男娃眼里的泪更汹涌,面上全无表情,他挣扎起身,踉跄往外走。 紫衣一把将他拽住,拉扯下,露出男娃内里穿着的金丝软甲。 “小主!你要去哪!” 小男娃猛地回头,眼睛红得如同泣血,绝望嘶吼,“紫衣,我母妃死了,我外祖死了,我舅舅他们都死了,全死了!” “所以你要活着!”紫衣将小男娃抱住,红着眼,在他耳边一字一顿,“所以你要活着!娘娘跟魏国公用这么多人的性命保下你不是让你去送死的!小主,活着才有希望,才能报仇!” “可记得娘娘跟你说的最后一句话?别让娘娘他们的苦心白费!” 小男娃身体在大人怀中剧烈颤抖。 他记得,母妃将他送走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韬光养晦。 良久后,那种无法抑制的颤抖才渐渐平息,再抬眸,男孩眼睛幽暗如同无底深渊,深渊底部,藏滔天恨意。 …… 又一年春暖花开。 徒北山脚一片生机勃勃景象。 清河上的浮冰化了,流水潺潺。 芦苇荡又绿了,黄土路两侧长出嫩草,不知名的小野花随风轻轻摇曳。 河畔两侧开荒后的田地连接成片,规模极其壮观。 苏老汉带儿子们坐在地头上,周围还坐着一大波徒北村村民。 曾经没有名字的徒北山脚聚居地,今岁已经有了名儿,徒北村。 整个村子聚住在山脚,合两百六十多户。 “嘿,咱去年春赶到这儿,当时山脚下稀稀落落的只住了十来户,没想到一年过去,山脚下屋子已经多得数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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