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易只是个庶子, 而当时的顾家, 无论是财势,威望, 都比沈家高了不只一丁半点,哪怕许娇只是个养女,那也不是沈易能高攀的。 只是二人情投意合,沈易读书也比较厉害,在那年的资格考试中,他也如沈青书一样,位居榜首。 他父母也实在不愿做棒打鸳鸯的人,最后也只得点头答应,让二人成了亲。 结婚后,沈易原本的计划是参加那年秋天的乡试的,只是那年沈易父亲病逝,他得守孝,后来又遇上先帝驾崩,举国哀悼,这一耽搁,就是六年。 六年时间,沈易也从最初的少年,变成了两个孩子的爹了。当时的沈青书已然五岁了,而沈娇也再次有了五个月的身孕。 因着国殇耽搁,那年乡试参加之人众多,竞争力极大,整个桐花镇,只有他和沈易吊车尾中了举人。 父母欣喜若狂,一大家子回母亲家省亲,这一去就是一个月,再回来,他就得知沈家举家搬到京城去了。 那时他年纪尚轻,并不明白这里头的波诡云谲,只觉得沈易和许娇两人不是东西,就是走了也不给自己留个只言片语,还赌气不再打听二人的下落。 原因无他,翻年后便是会试,到时候,他自会在京城见到沈易。 原本他都打算好了,就是见到了,沈易只要不给他道歉,他都不会搭理他,可谁知,他在贡院见到的不是沈易,而是沈容。 沈容乃是沈家嫡子,大沈易两个月,是跟他们同时的秀才。但他分明记得,那次乡试,他已然名落孙山,哪里还有资格来参加会试。 他原以为沈容是那里走了后门弄来的考试资格,可后来他才知道,沈容的资格,是从沈易哪儿抢来的。 沈父病逝,整个沈家都由大夫人,也就是沈容的亲娘郭氏霸占着。 郭氏见沈易中举而自己儿子落榜,嫉妒之下,便想到了这个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法子,让沈易和沈容互换身份。 二人长相相似,若非熟识之人,仅仅从画像,是很难分辨的。 沈易只是庶子,自沈父去世后,他在沈家并没有什么存在感,所以这个要求,他是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而且郭氏已经先他一步将改过的沈容的名帖送去了国子监,开弓没有回头箭,他要是不答应,那整个沈家面临的便是欺君之罪,是要满门抄斩的。 其他人也就算了,但想想沈娇,想想他还没出世的孩子以及已经会背诵三字经的沈青书,沈易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把委屈往肚子里咽。 而且只要三年,三年后他依旧能以沈容的身份参加乡试,让妻子孩子都过上好日子。 然而事实并不像沈易想的这么容易,他和许娇以及儿子沈青书都是上过族谱的人,如今沈容成了沈易,那他的妻儿,自然也就成了对方的妻儿。 郭氏依旧是拿满门抄斩来做威胁,而这一次,沈易却是宁死不从,功名他可以让,但妻儿,他誓死不从。 郭氏没办法,就让沈易的亲娘宋姨娘来劝,而这个原本应该站在沈易一边为他说话的女人,现下却是一哭二闹三上吊,逼迫让沈易将妻儿让出去。 沈家,显然已无他们一家子的立足之地了。 是以,沈易带着妻儿,离开了这个伤心地,去往离京城,离桐花镇都很远的清水县落脚。 从此,世间再无才子沈易,只有一介农人沈容。 许是造化弄人吧,抢占了沈易名头的沈容,依旧在那场会试中失败,后来听说家里给捐了个小官,但也不了了之,如今只是个行商之人,且在京城那个官商遍地的地方,混得并不怎么样。 而那个被郭氏三言两语就蒙骗了的宋姨娘,也在很早之前就病逝了。她以为拿捏了郭氏的把柄就可以在沈家扶摇直上,却不想,郭氏从来就没想过让她活着。 这些年来,他一直不曾放弃寻找他们,却不想,好不容易有了音讯,可曾经的好友,却早已和他阴阳相隔。 顾远叹了口气,抬头看向那边正在举行宴会的小厅。还好沈青书争气,想来,他爹未完成的心愿,他是能帮忙实现的。 约么一个时辰,那边的宴会才总算是结束了,县令和山长还有事,就先行离开了,而那些名流乡绅见重要的人都走了,也就相继走了。 有学子们还意犹未尽,争着要投壶,对弈,曲水流觞的,但沈青书却失了兴趣,一番婉拒后,就快步出了花园。 顾远就在楼上,见沈青书出来,他也就下了楼,两人等到乔月后,顾远便差人给柳舟年留了口信后,便一同回了向溪村。 顾远原本想着,沈家本就不缺钱,依照沈易的学识,他们一家子怎么着也该住在县里,却不成想,马车在沈青书的指引下,渐渐出了城,往南边的小村庄使去。 顾远揭开窗帘看着远处那被大山和耕地包围的村庄,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他忽然想起,当年在沈易离开沈家后,沈家就起了一场大火,许娇母子三人葬身火海,而嫡子沈容为了救他们,也被烧成重伤,不治身亡。 所以,沈易在离开沈家后身无分文,甚至连沈容的身份都没有了。 “爹当年在离开沈家以后,就带着我们到了清水县。当时正好蜀地发生洪灾,流民四散,我们就假说是从蜀中来的,倒也没有引起人怀疑。” “在向溪村落脚后,村长要书写村志,爹不想给我们改名字,为避免引起怀疑,就将自己的名字改为沈容。” 那时的沈易尚不知道,真正的沈容,以及他的妻儿已经“死”了,所以他就算是用沈易的名字,也没什么大不了。 “当时家里贫困,母亲也即将临盆,父亲在县里找了个账房先生的活计,一干就是好几年。” 账房先生给的工钱多,当时家徒四壁,沈母在来往清水县的颠簸中身体受损,生青瑞时险些难产,青瑞也是胎里积弱,生下来就是个病秧子,家里处处都需要钱,又哪有钱供沈易继续读书呢。 “那后来呢,你爹又是如何早早就去了?”顾远问。 “娘在生青瑞时伤了根本,日夜咳嗽,常常卧床不起,爹为了给娘和青瑞治病,白天在店里干活,晚些,就和村里的男人去石料厂打黑工。被落下的石头砸中了腰部……” 后面的话,沈青书有些哽咽的说不下去了,但任谁也明白,被石头砸中腰部,不死也瘫痪了,活不了多久的。 “那时……你几岁?”顾远声音有些颤抖。 “十四……” 只是一个寻常的数字,此时却变得这般沉重。十四岁,正是需要父亲教导的年龄,却被迫扛起了父亲的责任,成为一家子的顶梁柱。 乔月都难以想象,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在父亲去世后,是如何忍着悲伤,去面对这样一个烂摊子。 马车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顾远也不忍心再问下去,伸手拍了拍沈青书的肩膀。 沈青书没说话,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 那段日子,是真的很艰难,父亲去世,全家都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中,只是日子还得继续,恍惚中,他好像又回到了那时那种,眼睁睁看着母亲咳得弯了腰,却还要熬夜做刺绣的日子时的那种无奈。 回忆总是伴随着痛苦,离他最近的乔月感受到了他的悲伤,忍不住握住了他的手,在他耳边低声说:“没关系,都过去了。爹在天上看到你做的一切,他会很开心的。” 沈青书没有说话,只是将乔月的手握得紧紧的,就像是一个饥寒交迫的旅人,想要试图从中汲取能量一般。 很快,车子在一处院落停了下来,在屋里的沈母听到动静,以为是沈青书回来了,过来开门,却正好和下车的顾远对了眼。 两人皆是愣了一下,随即便红了眼。 沈母看着来人,颤抖着双唇,似是不敢相信,那声“哥”卡在喉咙里,是怎么都发不出声来。 顾远曾经幻想过许多再次见到沈母的场景,可无论哪一种,都没有眼前这种来得震惊,叫人措手不及。 门口站着的人,那面容是他熟悉的,也是他所陌生的,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曾经那个娇滴滴的,会撒娇的小姑娘,在生活的折磨下,已经成了这幅模样。 他想扯出一抹笑,就像曾经看到他那样,可嘴角的僵硬,让他笑得比哭都难看,声音像是掺了沙子,干哑又粗糙。 “好久不见啊……囡囡。” 一声“囡囡”,让沈母霎时热泪盈眶,自从沈易走后,已经许久没有人这样叫过她了。 沈母这才声音颤抖着,叫出了声,“哥……” 时隔十二年,终于是听到了她的这一声“哥”,顾远也是眼眶一热,急忙埋过头,这才没有失态。 此时太阳落山,正是农家人上地的时节。村里又来了一辆大马车,自是引得过路的人频频回头。 两人这般,若是落下有心人的眼里,少不得又得编排出些有的没的。 “娘,有什么事儿,咱们进去说。”乔月说。 沈母也晓得村里有些人的那张嘴,反应过来后也忙把顾远往屋里请。 兄妹俩十多年未见,再次见面,到底是生疏了不少,家里的境况顾远也了解的差不多了,和沈母聊了一阵后,两人便相顾无言。 沈青书看出两人的尴尬,就提出说带着顾远到外面转转,正好乔月在厨房忙活,沈母便过去帮忙。 顾远在外头溜达了一圈回来后,沈青瑞也从学堂回来了。对于这个从来没听父母提起的舅舅,他也是好奇颇多,在得知他是从京城来的后,便直接缠上了他,问东问西的,一副求知若渴的样儿。 顾远膝下有一子一女都已成家,而且年龄上去了,就喜欢逗沈青瑞这样的小屁孩玩儿。 因着有客人来,家里的晚饭是格外的丰盛,沈母了解自己这个哥哥,看着好相处却极为挑剔,无论是对人,还是对物。 原以为这粗茶淡饭他吃不下,却不想他吃得比谁都香。 饭桌上,难免还是会提到那个故去的人,趁着沈青书去厨房替他盛饭的功夫,顾远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想带青书,去国子监念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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