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映玉垂着眸,并不言语。 这种事她早就习惯了,或许上辈子她还会黯然神伤,现在只剩下一片平静。 祖母在世时,曾经和她说过,人这一辈子,无法圆满全乎,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所以祖母护着她、宠着她,父母则忽略她、不在意她。 直到他们说完寿礼,说起三天后的靖国公的寿辰。 褚惜玉突然转头说道:“长姐,你的身子如今已经好全,届时也和我们一起去给外祖父祝寿罢?” 静安郡主脸上的笑容微敛。 长平侯笑道:“确实,映玉的身体好了,应该去,你这阵子病着,你外祖父也念着你呢。” 褚映玉应了一声。 褚瑾玉突然说:“长姐,我和姐姐今天去珍宝阁给外祖父买礼物,不知道长姐你要给外祖父准备什么礼物?” 他的语气天真中透着几分顽劣,仿佛真的只是好奇长姐准备的礼物。 褚映玉说道:“我给祖父做双袜子。” 闻言,褚瑾玉脸上露出一抹讽刺之色,“长姐,这可不行,靖国公府有专门的绣娘给外祖父做衣裳袜子,可不稀罕你一双袜子。” 话里话外,讽刺她小家子气呢,舍不得银钱,也有拐弯抹角将她比作绣娘的意思。 长平侯不禁皱眉,面露不赞成之色。 褚映玉抬头看他,神色清冷,平淡地说道:“我可比不得小弟手里的银钱多,听说母亲时常补贴你,能让你在外面随便花钱,宴请同窗,自然能给外祖父准备好的寿礼,我就只能亲手做套袜子。要是你看不惯,你将你的银钱给我,我也可以去给祖父买好的礼物。” 一般未出阁的姑娘家手里没什么可以支使的银两,月银根本不够花,平时想要买些什么,靠的是长辈们的赏赐和补贴。 静安郡主平时没少补贴褚惜玉姐弟俩,至于褚映玉是没有的。 这种事大家心知肚明。 听到这话,在场的人俱是呆了下,满脸不敢置信。 那个向来柔顺文静、清雅娴淑的褚映玉,居然敢怼人了?而且怼的还是褚瑾主这个侯府的小霸王? 这还是褚映玉吗? 因为太过震惊,褚瑾玉甚至都忘记生气。 褚映玉却不想在这里待了,朝父母行了一礼,以身体不适告退。 当她走出门后不久,还能听到褚瑾玉生气的怒骂声。 褚惜玉和褚瑾玉虽是龙凤胎,但性格相差极大,褚惜玉娇憨活泼,褚瑾玉莽撞冲动,主意极大,要人顺着他,不能忍受别人反抗他。 上辈子,褚映玉对上他时,都是能避则避,能忍则忍。 不过现在,她不想忍了。 其实挺简单的,不是吗?直接怼回去也不见得有什么,难不成褚瑾玉还能当场打她? - 寄春跟着褚映玉离开正院,脸上止不住的担心。 虽然她不知道小姐给侯爷郡主请安时发生什么事,但她也听到世子生气的怒吼。 长平侯只有静安郡主一个妻子,没有妾侍,夫妻俩共育有三个孩子,褚瑾玉是唯一的男丁,出生后不久就被请封为长平侯府的世子,在府里素来霸道,也不知为何,他特别喜欢针对大小姐。 “小姐,世子好像挺生气的。”寄春忧心地说,想问世子为何生气,不会和小姐有关吧? 没办法,先前看世子和二小姐进去时,两人好像还挺高兴的。 褚映玉随意地道:“哦,大概是得了什么疯症吧,不用理他。” 寄春愣了愣,第一时间四处查看,发现周围没有人时,总算松了口气,赶紧道:“小姐,您可别乱说啊,万一被人听了去……” 到时候世子绝对会直接闯到秋藜院,还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 褚映玉漫不经心地哦一声,一看就没放在心上。 这让寄春急坏了。 她终于明白小姐这阵子哪里变了,原来是变得大胆,不仅装病不去请安,居然连世子都不放在眼里。 回到秋藜院,便见两个丫鬟坐在廊下闲聊,见她们回来,忙起身行礼。 “小姐,你回来啦。” 说话的丫鬟是寄冬,她和寄春都是秋藜院里的大丫鬟。 褚映玉没理她,直接进了内室,寄冬正要跟进去,寄春拦住她,说道:“小姐渴了,你去沏壶茶过来。” 寄冬盯着门,暗啐一声。 她是长平侯府的家生子,被夫人派来伺候大小姐的。 寄春则不同,她是大小姐当年从青州那边带过来的,大小姐更倚仗寄春。 对此寄冬很不高兴,一直想要取代寄春,可惜寄春有时候虽然憨了点,但行事谨慎小心,很少能抓住她的把柄,加上大小姐护着,让她一直没办法取代寄春。 寄冬沏了茶过来后,褚映玉没让她在房里伺候,而是指派了一个任务给她。 让她做一双男性的袜子。 寄冬满脸狐疑,大小姐让她做男性的袜子做什么? 寄春也同样疑惑,很快就得到答案:“三天后是外祖父的寿辰,这是给他老人家的寿礼。” 寄春愣住了。 对哦,她总算想起靖国公的寿辰就在近日。 往年不管哪个长辈过寿,都是小姐亲自做些衣服鞋袜等当礼物送过去的,礼轻情义重嘛,对没出阁的姑娘家来说,绝对挑不出错误。 也不是她家小姐小气,而是小姐手里没什么银钱,只能如此。 今年因为小姐前阵子落水生病,养身体都养了大半个月,哪里还记得这个?这寿礼居然还没准备。 可是就算没准备,让个丫鬟做可以吗? “怎么不可以?”褚映玉神色淡然,“反正只要咱们不说,谁会知道?” “可是……” 褚映玉打断她的可是,去清点自己手里的现银。 装银子的是一个雕着宝相花的乌木匣子,褚映玉打开,看到里面孤伶伶躺着的几块碎银子,不禁沉默了。 她知道自己没出嫁前一直都很穷,没想到穷成这样。 嫁给七皇子后,要说好处,就是她再也没为钱财这些身外之物烦恼过。 不说皇子妃的月例,七皇子也是个大方的,不仅将府里的账册交给她管,连带他的私库都给了她,那是她一辈子都想不到的财富。 只能说,作为圣人唯一的嫡子,七皇子真的很有钱。 大概是看多了,甚至连鸡子般大的珍珠都能让她当弹珠玩,以至于她居然觉得钱财也就那样,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现在,看到匣子里的几块碎银子,她突然发现,其实银子这东西还是挺重要的,不可或缺。 寄春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说道:“小姐,您是要买什么东西吗?” 褚映玉掩上匣子,眼不见为净,幽幽地叹了口气。 她想改变这辈子的命运,甚至这些天都在琢磨着怎么改,没想到首先要改变的就是穷命,果然要先搞钱。 ** 月明星稀,梆子声远远地传来,扰人清梦。 突然,安静的屋子里响起一阵动静,守夜的内侍宁福儿试探性地叫了一声:“殿下?” 里面没有传来声音,安安静静的。 正当宁福儿欲要再出声时,系在帐幔的金铃被拉动,铃声响起,这是里面的人召唤他进去的意思。 宁福儿轻悄地推门进去,来到内室,看到穿着一袭月白色寝衣、大马金刀地坐在床前的男子,如墨的黑发披散而下,俊美的脸庞隐在黑暗中,叫人看不清楚神色。 “殿下,您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 男子没出声,一双幽冷的眸子看过来,看得宁福儿心头发紧。 正当宁福儿心里琢磨主子是什么意思时,终于见他抬手。 看到他的手势,宁福儿马上道:“主子稍等,奴才这就去请苏媃过来。” 半刻钟后,苏媃匆匆忙忙过来。 虽是半夜被人叫醒,不过她的发髻和衣着仍是一丝不苟,没有丝毫紊乱,肃手站在那里,等候主子发话。 屋子里静悄悄的,不管是肃手而立的苏媃还是守在门外的宁福儿,都耐心地等着。 终于,他们的主子开口:“褚……” 褚? 两人心里琢磨,是长平侯府的二姑娘褚惜玉吗? 两人知道主子这次被召回京,是为了他的婚事,据说太后几年前就为主子定下皇子妃,正是长平侯府的二姑娘褚惜玉。 正想着,就听到男人低沉冷冽的声音继续说:“……映玉。” ----
第5章 宁福儿和苏媃从室内退出来时,外面的天色还黑着。 两人站在深秋的院子里,吹着幽冷的夜风,望着夜空高悬的一轮弦月,都有些迷糊。 好半晌,宁福儿低声问:“苏媃,主子为何突然提起褚家的大姑娘?” 不应该是褚家的二姑娘褚惜玉才对吗? 苏媃摇了摇头,陷入沉思。 七皇子这次被召回京城的原因,他们这些伺候的人自然清楚。 虽说当年太后作主为殿下与长平侯府二姑娘褚惜玉定下婚约时,七皇子人还在北疆,根本不知道有这回事,不过七皇子是个孝顺的,倒也没有明着拒绝。 只是不拒绝,也不甚热络。 两人跟随在七皇子身边许久,自是明白他们这位殿下的性子。 比起锦绣繁华的京城,他更喜欢北疆的孤寒辽阔,天高地远,对成婚一事也无甚兴致。 或许这也和他生来便有重言之症有关。 纵使他贵为皇子,无人敢当面嘲笑他是个结巴,可私底下的阴暗和卑劣之事不少。不像在北疆,在这里只要你的拳头够硬,只要你能驱逐南下劫掠的异族,保护大周百姓,人们就信服你、敬重你,视你为英雄。 当一个人强大到令人视为信仰时,身体的残疾反而不算什么。 不过这桩婚事皇帝似乎并不反对,乐于给太后面子,所以七皇子和长平侯府二姑娘的婚事,已是板上钉钉,只差一道圣旨。 他们也作好了迎接女主人的准备。 却没想到,在今晚,他们会从主子那里听到另一个姑娘的名字。 这位姑娘还是未来七皇子妃的嫡亲姐姐。 殿下到底是什么意思?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提起人家的姐姐,还向他们打听对方——虽然他没有明说,但看他的意思,确实是这样。 晓是两人素来擅长琢磨主子的心思,此时也没弄明白七皇子的想法。 苏媃沉思片刻,说道:“我记得后天是靖国公的寿辰,靖国公是褚家姑娘的外祖父,想必褚家的两位姑娘应该会去靖国公府祝寿。” 宁福儿愣了下。 他有些纠结,“难不成你想让殿下去靖国公府,让他见褚大姑娘?” 七皇子和褚二姑娘有婚约,他登门给靖国公祝寿倒也没什么,但要是他登门的原因是为了见未婚妻的姐姐,那就另当别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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