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可太大了,旁边的孩子都被吓哭了,他妻子过来气哄哄地说:“你小点声,孙子都哭了。有工作干什么不在单位谈,跑家里干什么?” 白兴福想说对不起,郝佳伟却先说了话:“这些?”他晃了晃手里一沓子的资料,“我是直管领导,你以为我没有吗?我哪个不知道?你拿来有什么用?我发现白兴福你这个人真固执,你听不懂我说话吗?” “我下午怎么说的,合资是最重要的事情。人家看中你们了,”大概是瞧着白兴福冥顽不灵,“我就说实话吧,别说你们只是有盈利,就算你们是创汇大户,那也得合!你别说给我看这些了,就是天上下刀子,你们厂也留不了。” “你不用再废心思了,我告诉你,这事儿我们已经接触了半年多了,谈的已经差不多了,这两天签了合同,就开始动工。” “你赶紧走!” 白兴福哪里想到这么快,不过联想到老谢说的量尺的事儿,他觉得这倒是不假,他着急地说:“局长,合资看着好,没有意义啊,我去了京市吉普,人家合资是因为吉普车的技术不行,最近连年受到用户的不满,我们的人民汽车大家很满意,又便宜又好开,我们不是没有竞争力的。” “更何况,局长,合资可是要给人家交很多钱的,我们明明自己可以挣钱,干什么把钱给人家?你……” 郝佳伟根本就不想听,直接上手,一把将他往外推,“出去!” “你别推我,我资料掉地上了。”白兴福想去捡起来,可是根本没机会,直接被推到了门口,然后砰地一声,大门就被甩上了,白兴福幸亏退的快了一点,要不肯定会碰到鼻子。 他站在原地,都觉得恍然,郝佳伟怎么能这样? 他还能听见里面的声音:“这都什么人啊,怎么大晚上的跑到别人家里吵吵,你看看你,我刚收拾好,又弄得一地,还要不要?” “不要,扔了。”郝佳伟说。 白兴福气得浑身颤抖,可他知道敲门是不会开的,他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这才慢慢地下了楼。不过到了楼下,他却没有离开,只是站在楼底下看着三楼的灯光,他已经了解这是什么人了,听听他说的话吧,只要合资,就算再好的企业都可以舍弃。 那是合资吗?那是为了郝佳伟的成绩啊。 怎么能有这样的人? 他就那么看了一会儿,终于喊了一声出来:“郝佳伟,你为了成绩强行合资,你这是在糟蹋国家资产!郝佳伟,你这样昧良心,你就不怕遭报应!郝佳伟,我作为汽车一厂的厂长我不同意!” 他可是车间里干过的,那种嘈杂的环境里说话全都靠吼,声音怎么可能小?更何况,这正是最安静的时候,他这一吼,很多人都听见了,立刻,不少人家的窗户上都出现了人头,甚至还有人开窗往外看。 白兴福要的就是闹大,吼的更起劲了:“郝佳伟,你为了能合资,让人伪造我都体检单,逼迫我停职,你这是犯法的!” 这可是家属院,住的都是机械局的职工,相互都认识。 白兴福这么指名道姓,不少人都惊讶了,“真的假的?这也太过分了吧。” “这是他能干出来的事儿,合资这事儿就他上头,从头到尾都是他推进的。说真的,合资真的好吗?那条款可是够苛刻的,让我说,怎么也要再谈谈。” “不过不是二厂吗?怎么白兴福闹起来了。他惹白兴福干什么?” “你们不知道啊,飞跃突然说不要二厂要一厂,郝局长同意了,这不白兴福不干了。” “这不胡闹吗?从一开始老厂长就不同意的。” 他们议论着,那边郝佳伟终于听见了声响,他妻子说:“我怎么觉得是喊你的名字?”说着就过去,往下面一看居然是白兴福,顿时就惊了,连忙开了窗户,冷风吹进来,同时吹进来了白兴福的声音:“郝佳伟,你为了合资不择手段,你到底安的什么心?你收了人家什么好处,人家要什么给什么,你的原则呢?!” 郝佳伟腾地一下站起来了,呲溜一下跑到了窗户跟前,看了一眼就骂了一声:“白兴福你放屁!” 可是有用吗?根本没用,白兴福在下面照旧骂着还越说越过分,这会儿可没电话直接报警找物业,门岗离着老远呢。郝佳伟吼不住,自然连忙穿鞋下去,到了楼下就冲着白兴福吼了一句:“白兴福,你住口!我按着规章制度办事,你这是血口喷人,我告诉你,你要承担责任的。” 白兴福就一句话:“我不想承担责任我来干什么?我认为我说的都是事实。有本事你抓我!” 岂料郝佳伟根本不上当,他皱着眉头:“白兴福,你闹腾什么?话我都跟你说明白了,都是为了厂子好,津门市好,你别不知好歹,你骂我我就不跟你计较了,赶紧走!” 白兴福其实来的时候,就是想跟郝佳伟打一架,可是他真不是打人的料,哪里下得去手。才想的办法,逼迫郝佳伟动手,哪里想到,郝佳伟背地里不是个人,表面上却这么忍得住,这样都不动手?! 郝佳伟一副光明磊落的样子,和白兴福骂街的模样的确成了鲜明的对比,更何况,他可是局长,这里可都是局里的职工,这会儿已经有人下来劝架:“老白你这是干什么?别闹了。”“老白道个歉,局长也是考虑大局,你看也不跟你计较。”“老白,局里的工作是看整体的,不是只看你们厂你要理解。” 白兴福站在那里,只觉得荒谬。 什么都让他理解,他理解什么?忙碌了一辈子的厂子,他们以为可以传下去,现在就被消失了,如果是他们没本事,经营的不好,他们认,可是将好好的厂子,跟人家合资成了人家的劳动力,这怎么就是对的了。 但是,一拳难敌四手,这里这么多人,他本就不善于言辞,他根本说不过,他的委屈说不出来,他的愤怒也说不出来。 那怎么办呢? 郝佳伟瞧着白兴福还是一副不服气的样子,他心里愤怒,不过却也知道,这种情况下,就算是咬碎了牙齿也要装出来,所以还示意大家住口:“能理解,老同志吗?有感情了。但咱得向前看……” 话音未落,就瞧见白兴福往前猛然一窜。 他下意识的一位白兴福是听厌了,离开了,可是很快,眼睛告诉他,不是的。 白兴福在众目之下,直接撞到了单元门旁边的墙上。那可是混凝土的,只听见砰地一声,人倒地了。 现场足足静了几秒钟,大家才惊呼起来,郝佳伟吓坏了,他半天都没敢动,怎么了,怎么就撞墙了,他一个男人,学什么画本里的女人,动不动撞柱子啊。 可是鲜红的血真的跟水一样流了出来,霎时间染红了地面,郝佳伟知道,这是真的,坏事了,出大事了。 许如意本来就关心着津门汽车一厂,甚至还让张超男跟与白兴福一起来签合同的供销科科长谷樊联系着,所以第二天她早上一上班,就听见了这个事儿。 许如意直接站住了。 她这才知道,白兴福为了不被合资做了什么。 这一路她遇到过许多这样至诚至信之人,他们明明已经上了年纪,却偏偏单纯赤诚,他们明明已经有了地位,可宁愿为了厂子为了国家财产不顾自己。 郭大伟是,这位白兴福也是。 她半天都没缓过劲儿来,尤其是她昨天刚跟川野清周旋过,就为了这件事,可却没来得及。 她是深呼吸了一口气,才说得出话来:“什么时候,人现在怎么样了?怎么回事?” “昨晚上八点半,说是送到医院去了,说是流了好多血,脑袋破了老大的口子,倒是醒了,就是意识模糊,不知道有没有脑出血。”张超男还把原因说了,另外说了说白厂长突然出现的体检单和被休息的事儿。 她这会儿气愤的很,“他们得把人逼成什么样?才能撞墙啊。真是太过分了。说是现在市委进行调查了,不知道能不能惩罚他。” 其实很难。 白兴福的撞墙是自己撞的,这件事很难让郝佳伟负责,毕竟他做的事情冠冕堂皇,否则白兴福也不会有苦说不出来。至于体检单可以说是乌龙,停职那就是乌龙下对厂长身体的关心,所以虽然很荒谬,但却拿对方怎么样。 不过,这件合资案如果有问题,却是可以查他! 本身就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更何况白兴福这个人值得敬佩,她不可能不管。 许如意转身就回了办公室,给齐丰打了个电话,这个夜猫子果然时刻都醒着,一接听就问:“我就知道,你肯定会问,我已经拿到消息了。目前禁运组织夏国委员会主席埃威姆已经拿到了那份机密文件,据说他非常震怒,要求日本通产省调查这件事。” 许如意就知道,陆时章办事不可能有问题,但这个速度还是让人惊喜。 这个禁运组织,就是针对夏国及部分发展中国家设立的实行禁运和贸易限制的一个组织,美国发起,很多国家都是成员国。而这个夏国委员会其中唯二的委员会之一,主要工作就是执行对夏国的禁运条例。 古田和长崎他们显然违反了这一规定。如今禁运组织的权利很大,日本肯定会严格审查的。 恐怕长崎和古田他们跳不了几天了。 当然,更让人惊喜的是,齐丰现在太厉害了,许如意只是让他注意各媒体的动向,时刻吹风,哪里想到这些消息他都有:“你怎么知道?” “这你就不用管了,毕竟这个组织这么多人,总有愿意分享的不是吗?” 许如意点点头,接着问:“那个郝凯林呢。” “许厂长,这才两天?!” 许如意刚想说点什么,齐丰却得意道:“不过,虽然不好查,我还是查到了,日本是上半年发放录取通知书,他们不正规,恐怕根本没有录取通知,我就没从大学查,而是查的语言学校,果不其然查到了,他的确拿到了一家不错大学机械工程系的录取通知,因为日本不好,来了先学语言,还值得玩味的是,他还得到了这家大学的一份奖学金,飞跃振兴奖学金,可以让他无忧无虑读完研究生。” “而这个奖学金这么多年来,没有给过夏国人。” 郝凯林就是郝佳伟的儿子,在汽车二厂工作多年,郝佳伟莫名其妙地去会堂堵了许如意后,她就觉得这个人很奇怪,这不是干事的样子——因为工作而不顾一切的干部有的是,就算是想解约,一般情况下,也会去南河省厅坐坐,先说服省厅的领导,再说服他们。 郝佳伟的做法根本不像是想毁约,他纯粹就是恶心人的,而且还很坏名声,没瞧见那天大家都不怎么搭理他了。 如果没有巨大的利益,他敢吗要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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