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相携进了正殿,抬眼正中便是一佛二祖的塑像,其中以主尊如来的金身塑像最为恢弘,背衬巨大的火焰形状的佛光屏,两侧除迦叶尊者和阿难尊者外,另满雕十八罗汉, 在如此巨大的神像的注目之下,尤听容不免心生渺小敬畏之心, 侯在香案旁的僧人穿着赤黄袈裟,缓步迎上前来,施了佛礼,“贫僧灵感寺住持怀一,见过两位施主。” 尤听容还了一礼,“怀一方丈。” “这尊立佛拟做‘旃檀佛像’,右手曲臂上伸,施的是无畏印,意在能解除众生之苦。”怀一轻声解释道:“左手下垂,为与愿印,乃示能满众生愿。” 作为终年香火不绝的宝寺,殿前的铜香炉里难得的空落,只等真龙天子来上这一柱头香。 怀一取了足足十三根线香,双手托与手中,恭敬地呈上,“愿施主此行,能破迷障,全心愿。” 烧香拜佛是有讲究的,常取三、六、九和十三这四个数字。 多以烧三炷香为多,一炷敬天,一炷敬地,最后一炷则是对自己或某一特定之人的祈福。 再往上,六炷香是为两代人祈福,九炷香是为三代人祈福。 而十三是进香的极数,能烧十三根香的人,无疑是表明自己已经有功德圆满、佛法大成之能,即便是怀一也不敢烧十三柱香。 不过,单允辛是天子,不同凡俗,虽然他不修佛法、不诵经文,却行仁政、拥霸业,可配十三这个极数。 单允辛看着这厚厚一把香却迟疑了,往日他来灵感寺,从未觉得不妥,他勤于政事,庇佑的是天下万民,自以为担得起。 可现在,比起天下,他的愿望小了很多,却不容动摇的坚定。 单允辛想到这里,不自觉地看了眼身旁站着的尤听容,她的肚子已经隐隐透过厚实的夹袄露出一个小小的圆弧。 在怀一略有惊异的目光中,单允辛从中取了六柱,递给了尤听容,“来,你来上这第一柱香,保管一求百应。” 尤听容微微愣了片刻,才接过香,左手持香置于灯烛火焰上点燃,确保线香都燃了,这才托起香头。 随着火焰,干燥到有些粗粝的香味弥散开来,尤听容却难得的喜欢,觉得心安。 横拿着香轻轻晃动,让香头的火焰缓缓熄灭,双手握持着,高高举过头顶作了一揖,极为虔诚地插在了松软的炉灰之中。 而后,尤听容退至蒲团后,提裙跪下,双手合掌、手心留空,高举过头顶,向下移至唇边停顿片刻,诚心默念心愿,“信女尤氏,在次向我佛如来请愿,唯愿我儿平安。” 随后手掌下移至心口,再次默念心愿,摊开双掌,掌心向上俯身拜下。 如此往复三次,一丝不苟。 单允辛在一旁看着,有些不忍地动了动嘴唇,最终什么也没说,只能有些酸涩地避开眼。 从怀一的手中另取了三炷香,干脆而又难得虔诚地行了三跪三叩。 待他起身,见尤听容还愣愣地跪着,赶紧扶着她的肩膀,“累了一天了,且先歇着吧?” 尤听容却抓着了单允辛的手,“陛下不是说方丈医术不凡,不若今日便辛苦他,给臣妾探一探脉,也好叫臣妾安心。” 单允辛望向怀一,点了头,“大殿里冷,总要先去厢房。” 他一边说着,一边半揽着尤听容慢慢出了大殿,“让青町先扶你过去坐着,朕一会儿领着人过去。” 青町这才接过尤听容的手,见着了青町,尤听容点了点头,“那陛下快些来。” 单允辛笑着点了点头,尤听容这才在青町和常顺的搀扶下往后院去。 她一转身,单允辛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身边方才还笑着冲尤听容点头致礼的怀一,还没来得及转过身来,就觉得后背一寒,转头一看,方才还令人如沐春风的帝王此刻那还有半点笑模样? 怀一感觉紧了神经,深深鞠了一礼,“贫僧请陛下圣安……” 单允辛一摆手,他哪有心思追究这些? 拉了怀一过来,低声嘱咐,“一会儿,无论你诊的脉象如何,务必周全仔细些,切不可惹了她伤心。” 怀一也看得出尤听容大着肚子,自然知道不可惊动。 “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但方便诳语于人有意,也是可行的。” 单允辛点头,而后眼神幽邃了些,沉声道:“朕此番,不求苍生,但求一人,还望方丈一定尽全力。” 怀一微微一愣,难道陛下方才在佛前烧的那第三柱香求的不是自己,而是刚刚那位娘娘? 思及此处,怀一神情一肃,“我佛慈悲,贫僧一定竭尽毕生之能。” —— 厢房内 尤听容靠坐在圈椅中,面前的炉火烧的正旺,青町怕尤听容冻着,烧的急了了,这会儿火焰还在炭条上窜的老高。 橘红的火光映照的周围暖洋洋的,尤听容伸了手悬在火焰上头,看着火光照到手上,似乎能穿过皮肤照出血肉的红,不禁入了神。 没一会儿,另一双更大、更宽厚的手包裹上了她的小手,伴随着有些冷冽的迦南沉香,“可是冻着手了?” 尤听容抬头,眼见单允辛眉头都要锁到一起了,笑着摇了摇头,“是起了玩心,觉得火焰绚烂的紧。” “你要是喜欢,明日,朕用柴火给你烤只鸭来玩?”单允辛纵容道。 尤听容闻言不禁看了眼跟着单允辛身后的怀一,微微倾身,小声提醒道:“咱们在庙里呢,不可杀生。” 她说什么,单允辛都一径点头,从善如流道:“没事,那咱们到山脚下烧鸭,吃了再上来。” 身后的怀一将两人的对话听的一清二楚,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怎么着?山上鸭子被烤了吃是杀生,山脚下的被宰杀的鸭子,就不归佛祖管了?
第359章:独缺所求 尤听容自然不能答应这么不靠谱的主意,娇嗔地白了他一眼,不轻不重地拍了单允辛的手背。 单允辛这才缩回手,一脸无事发生地转头让怀一上前来。 尤听容清了清嗓子,温声道:“劳烦方丈了。” 怀一也装作什么都没听到,想来这位女施主是通情达理之人,定然不会跟着陛下胡闹。 客客气气地回礼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此乃贫僧应尽之事。” 单允辛在一旁坐下,看着怀一屏气凝神地替尤听容搭脉,二指在腕间游离片刻,微微用了三分力气,眉头也快速地皱了一下,似乎探出了什么不寻常之处。 尤听容显然也紧张着,一见怀一皱眉,就急道:“可是有什么不妥?” 怀一微微摇头,依旧垂目敛神,似乎并不想被打扰。 单允辛握住了尤听容的手,冲她勾唇笑笑,安抚地紧了紧。 过了好一会儿,怀一才抬头问道:“女施主近日可有多梦头昏并伴随剧烈恶心呕吐,精神不振之症?” 尤听容点头,将今日的不适之症一一道来。 怀一又问了几句,这才收回手来,对上尤听容紧张的眼神,怀一微微一笑,“女施主这一胎,可说好……也可说不好。” “不好”这两个字一吐出来,怀一便觉着陛下的目光就像冰针一样,直往他后背心里扎。 “怎么个好?又是怎么个不好法?”单允辛意味深长地问道,脸上的笑已经所剩无几了。 怀一这才缓缓道来,“女施主这一胎,脉象极其贵重,流畅有力,迟脉沉取不绝。依贫僧薄见,此子隐隐有麒麟之像,所怀的必定是个男胎,文韬武略俱是不凡。” 话音一落,尤听容下意识地和单允辛对视一眼,喜不自胜。 在欣喜之后,尤听容缓过神来,有些悬心地问道:“那请问方丈……哪里不好?” 怀一在心中念了句阿弥陀佛,这才平静地开口,“此子气脉太盛,对女施主并非好事。” “寻常孕妇往往只有头三月有恶心反胃之症,可……女施主这些不适之症,只怕月份越大,越是厉害。”怀一说的义正言辞,“胎儿以母亲为养分,经因果轮回来寻母亲,胎儿越是强健,女施主越是要难熬些。” “孕中如此,生产……亦是如此。”怀一说的沉缓,极为可信。 尤听容却只问一句,“方丈说了这样多,我只问一句,孩子……可否平安降生?” 怀一微微一笑,“女施主放心,除了这些,您的胎象一切都好,只是少不得要受些苦。” 尤听容追问道:“当真吗?” “出家人不打诳语。”怀一抬手施了单掌礼,微微垂首。 尤听容到底是信佛祖的,至此才大松一口气,轻松地笑了,“那就好……只要他好,我就好。” 怀一顺势告辞,尤听容甚至感激地起身相送,被单允辛压着坐下,“你好生歇着,朕亲自去送。” 常顺紧走两步,在提着灯笼在前头给二人照明,出了厢房,单允辛领着怀一走了很远,才顿了脚步。 “究竟如何,如实说吧。”单允辛语气带了沉重和无奈。 “贫僧方才所言多是真言,唯有最后一句……乃是方便诳语。”怀一语气平和,“这一胎却有麒麟之像,可惜,这麒麟隐有离魂之像,若非母体神思坚定,只怕此时已然胎死腹中。” “方才贫僧所言,亦是想稳定那位女施主的心神,母子连心,她能多撑一刻,胎儿的生机便多一分。” 若尤听容能确信自己所承受的苦难皆是因为胎儿的强健,母体宽心坚毅,对孩子才有好处。 怀一微微垂眼,面露悲悯之色,“只是,随着女施主渐渐衰弱,总会有绷不住的时候。” 单允辛心头一痛,“方丈既有如此神通,可有挽回之法?” 怀一答道:“安魂定胎之法确实有。” 单允辛不由眼瞳一亮,“方丈若可保她母子平安,朕必然要为我佛弘法,亦要为方丈扬名天下。” “我佛慈悲,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若可为,贫僧定当竭力。”怀一说完,却只是轻叹一声。 单允辛一怔,眼神一沉,“还请方丈直言。” 怀一抬眼看向了单允辛,眼中带着出家人特有平和,“阿弥陀佛,不瞒施主,先师临终前,曾判言,施主还会再来。” 单允辛眼神骤然凌厉,“安隐?” 怀一虽然潜心佛法,能被安隐临终前指了做接班人,并非凡俗之人,可到底年岁尚轻,顶着单允辛锋芒毕露的威压,还是有些心神不稳。 极力定了定心神,避开了单允辛的眼睛,怀一缓缓道来,“陛下无需挂怀,先师苦修多年,洞明世事,极擅筹算推演,生死由命,先师不过顺应天道。” “只是,即便是得道高僧,终归……还是凡人,总有挂念之事,总有未尽之情。”怀一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安隐生有佛缘,大公爱世了一辈子,钻研佛法、修身修法。 临到死了,算到了陛下今日之难,明知那位女施主母子难全,却以胎儿性命相胁,委实是堕了一生的名声。 若非安隐临终再三嘱托,怀一今日都不忍开这个口,毁了师傅一世之名。 他实在想不通,师傅虽然大病了一场,可明明已经渐渐转好了,却非要破解勘天命。 又究竟是算到了什么,不仅身体油尽灯枯,心绪更是痛如刀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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