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遥凌醉得有些迷糊,撑腮斜坐,懒懒垂眸。 今日祭天染了半身佛香,眼下宴席又染上半身酒香,极难得地融在沈遥凌眉目间,微抬轻瞥皆是香韵。 她轻轻笑,周围无论男女不论老少,目光都落了过来,空气也不自觉地安静。 “或许,是吧。” 沈遥凌自言自语似的,随意地轻声说:“当年我是年轻气盛,觉得心悦之人千金不换,撞多少遍南墙都学不会死心。若要重来一次,恐怕再没那个劲头了。回头想想还真有些后悔……也不知当初值不值当。” 没人想到她会这样说,周围一片寂静,唯有门口吱呀一声。 赶回来的宁王长身立在门口,脸色铁青,也不知道听到了多少。 但即便他没有听全,此时也有机灵的小厮凑上去,为他补齐因由。 宁澹正值壮年,身骨修长健硕英武,面容俊美,比起年少时的冰冷,如今更多的是威严尊贵。 他气势太盛,沉起脸来便压得院里没人敢大声喘气,全都小心翼翼地缩着脖颈。 宁澹大步而来,婢女已经将微醺的沈遥凌小心扶起。 沈遥凌站住了,向他轻笑招呼:“王爷来了。” 全场大约只有沈遥凌还笑得出来。 宁澹脸色难看,伸手圈着腰将人搂住半垅在自己怀中,转头冷冷目视岳平侯,使人遍体生寒。 郑熙脸色僵硬,这会儿酒醒了大半,知道自己说错话想要弥补,却也来不及了。 宁澹裹着沈遥凌直接离开,回了宁王府。 一路无话,进了府门宁澹才低眸瞥她,沉黯开口。 “你为何与他说那般玩笑。” 他声音沉而浑厚,倚在胸口上听则更加悦耳。 沈遥凌半醉半醒地从他胸口抬起脸来,怔怔地看着他的侧脸。 玩笑? 沈遥凌心道。 不是玩笑。 作者有话说: 我来啦!谢谢宝子们的投喂~ 玫瑰島共和國扔了1个地雷 玫瑰島共和國扔了1个地雷 46312492扔了1个地雷 蛋黄酱鸭鸭扔了1个地雷 阿無法扔了1个地雷 三少扔了1个地雷 知足常乐扔了1个地雷 玫瑰島共和國,灌溉营养液 +20
第2章 第 2 章 ◎她不想再追逐一次◎ 沈遥凌年少时从不信缘分一说,想要什么便拼尽全力地争取,无论是名、利、人,皆是如此。 与宁澹的姻缘亦是她挖空心思才求来,在此之前,京城的人总说,沈家三小姐一腔痴情,可惜与宁二公子没有夫妻缘分,痴情又有何用。 但年纪越大,许是受挫越多,沈遥凌渐渐也有些信这“缘”字。 她便是那个不该干扰宁澹姻缘的人。 在旁人眼中,她与宁澹并不般配。 她就像一粒非要黏在缎上的米,或飞在冬日的雁,在外人看来,只觉不谐,又替她辛苦。 她兀自发着愣,宁澹不满。 捏着她耳垂拨弄两下,使人回神:“答我。” 他面容不再如少年,但越发俊美,更有一番成熟的魅力。 沈遥凌视线慢慢聚拢,无力摇摇头:“醉了。” 想拂开他,却推不动。 宁澹手上最后加重一下才放开,嗓子里蕴着怒意:“醉了就可以说胡话?” 宁家的家教甚严,规矩诸多,十几年来沈遥凌仍未完全学会。 此时脑袋晕沉,更不知道自己又犯了哪条家规,懵然睁着眼睛,失力靠回宁澹胸膛上,紧紧闭上嘴。 见她惹事又躲事,宁澹冷哼,摘下她头上发钗,拆了发髻,把人推到床榻上扯下外袍。 沈遥凌浑身松软再无尖利之物,便自觉摸过枕头侧睡。 宁澹随后跟上,一手摁着她沉声警告:“不许再拿夫妻的事说笑,更不许,说那种荒唐话。” 说什么后悔。 听着,让人无端烦闷。 沈遥凌困着,迟滞地缓缓闭上眼。 都到这个年纪了,又不可能真的走回头路。 那些荒唐的念头,说说过个嘴瘾,又怎么了? 人如海浪,被自己的一个又一个选择推着往前走,只是当时不察觉,回视往昔时才“呀”地轻轻遗憾,若能重来一次,大约不会这样选。 然后摇头笑自己,痴心妄想这些又有什么用。 昏昏醒来,沈遥凌只觉额前剧痛。 她也没在意,只当是自己先前醉得过分,招来报应。 紧接着却发现鼻前不通,只能张嘴喘气。 喉咙也剧痛,泛着血腥味。 怎么这么难受。 莫非昨日那酒是假酒? 沈遥凌一急一喘,喉咙里咳出几声。 这一点响动,把旁边的人招了过来,她一只手被紧紧握住。 沈遥凌习惯地偏头道:“宁……” 话未说完忽地愣住。 痴痴地,两行泪忽然从眼角滑下来:“娘?” 沈夫人“哎呦”两声,爱怜地伸过来手帕将她泪痕擦去。 “乖囡真是受罪了,痛得掉金豆豆呢。” 沈遥凌泪光震颤,定定瞧着娘的面容,手中也竭力把对方握紧。 她三十五岁时娘亲已年近六十,生了一场大病后总也调理不好,便随了父亲去南郡休养。 沈遥凌身为王妃困在宁王府,无事不得离京,从那之后,她与娘亲再没见过,已足足两年了。 今日再见到—— 慢着,怎么有些不对劲。 沈遥凌怔怔打量着眼前的娘亲。 恍惚感从脚心钻到脑袋尖儿。 娘亲面色虽有些疲倦苍白,眸光却还湛亮,看着并不像身患重病的样子。 而且面容也比记忆中年轻许多,难不成那南郡小县真有此神仙疗效,能使人返老回春,变回三四十岁的模样? 沈夫人爱怜地抚着她的头发:“乖儿,你这场风寒太急,你养了半个月才好些,之后可得好好听话,乖乖吃药,不可再胡来。” 说着又忧愁蹙眉:“你身子骨从小就不大健朗,究竟哪里来的胆子,怎么敢去印南山那种地界。” 沈遥凌听得怔怔。 从印南山回来后患风寒? 那不是她十六岁时的事么。 怎么—— 前后一想,沈遥凌终于觉出不对了。 她左右望望,屋里并没有宁澹的身影,而这间卧房,分明是她出嫁之前的闺房。 沈遥凌竭力撑起身子,艰难伸手指指桌上的花镜。 沈夫人疑惑地替她取来,让她照着看看。 与镜中人对视,沈遥凌呼吸急促,骤然咳得惶惶急切,花镜从手中松出,摔在锦被上。 酒后醉言竟然成真。 她竟当真回到了十六岁。 这一年,她尚未出嫁,她还在单方面痴恋宁澹,在那堵南墙上撞了一次又一次,不知道回头。 从这年开始,她识情爱、识忧惧,顺理成章地见识了生命的种种酸楚苦涩,真正长成了一个“大人”。 长大这件事,最让人无解的是,她总怀疑自己与从前已不是一个人。 她时常意识到,自己整个身心已遭年年岁岁蹉跎换骨,从前那个永远不会感到挫败的少女被扔得远远的,转而安了一个认命的、陈旧的、她不喜欢的人在她身体里。 年岁混乱倒转,沈遥凌乍然又做了一回孩子。 她紧紧攥着母亲的手,泛起一阵说不出的委屈,带哭腔嘶声:“娘……” 沈夫人心酸又生怜,弯腰把她抱在怀里,一个劲地哄着“乖”。 沈遥凌尽情哭了一通,身体在患风寒,脑袋有回应地剧痛,灵魂负责在泪水里一遍遍地洗涤。 门外响了两声,若青在外禀报。 “夫人,小姐,又有王家的大公子和二公子来了,也是说要探望三小姐。” 王家的?什么人。 沈遥凌哽咽着默默回想,想了半晌,才想出些眉目。 她这会儿在家中养病,来探望她的,或许是她医塾里的同窗。 方才柔情百结的沈夫人立直了身子,对着门外冷冷道:“请他们回去,乖儿身子还未好,不能见人。” 若青应了声“是”。 沈遥凌泪韵颤颤,仰头看母亲含怒的面容。 她在印南山遭同门学子戏耍,受了寒患这场急病,母亲心里定是生了不小的气,对她那些同窗,母亲也是无差别地厌恨了,因此全部拒之门外。 而沈遥凌也并没有想见这些人的念头。 毕竟,她十六岁时在医塾求学的日子,过得并不愉快。 她那时其实还算聪明,考入太学院时,许多夫子都对她不吝夸赞,甚至笃定她以后一定有所成就。 可太学院众多学塾之中,只有她就读的医塾,从师长到同窗,都对她并不欢迎。 师长虽不至于多么下作刁难,却对她处处冷待,仿佛她是团空气。 即便她专心向学积极提问、甚至追到师舍里去求解,也只会不耐烦地将门关上,甚至还时常拿她比作丑角,在课堂上隐喻暗讽,惹起一阵又一阵心知肚明的哄笑。 而同窗们呢,见了师长的脸色,对她自然也不会亲切到哪里去,无聊时便合起伙来同她撩闲吵架,甚至打也打过好多回的。 那时沈遥凌英勇无畏,谁厌恶她,排挤她,刻意欺侮她,她都不放在眼里,不觉得需要告状,也不觉得需要倾诉,被惹急了就跳起来真拳真脚地打。 有次带了点小伤回家,立刻被父亲瞧见了,问她究竟是在学塾里发生了什么。沈遥凌支支吾吾不肯说,惹得父亲发了好大的脾气,当即要替她办退学,转去另一个学塾。 沈遥凌果断拒绝了,表面说是因为怕退学丢脸,实则是为了宁澹。 她就是在太学院里认识的宁澹。 宁澹与她不同,与任何人都不同,他像是话本里冷面无情的神子,头昂得高高的,目光落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他不属于任何一个学塾,就像永远不会成为任何人的附庸,唯一有资格与他扯上关系的就是医塾。 他身负皇命,必须在太学院的医塾出任务时带着飞火军随护在侧,这是大偃第一学塾的特权。 她也只有留在医塾,才能有堂堂正正的理由多看见宁澹几次。 同时也让宁澹看见她。 现在想来这种念头实在好笑,但她为了宁澹真的做过很多的傻事,而这只是其中一桩。 过了会儿,若青来回话,说已经请那两位公子离去了。 沈夫人没再应声,转头看着女儿憔悴的病容,叹息一阵,又抬手在那烧得烫烫的小脸上抚摸一阵。 眉目中愁肠百结,但除了一声叹息,沈夫人什么也没说。 沈遥凌张着嘴呼吸,喉咙一会儿就发干,合起唇瓣来抿了抿。 年少的她对母亲的神色定然不解其意,可现在的她却能看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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