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现在,她好像也不想看见他了。 看着他的眼神,快要跟看着旁人一样冷。 林中的风卷着草叶撞在马靴上,宁澹眸色浓黑深幽难测,孤身而立的侧影好似寒寂树林的守墓人。 他身边很难接受什么人靠近,所以进入了这片领域的人,不能够轻易地离开。 也不能看向旁人。 - 大考结束,冬休假前还有最后一件事,太学院的统一集会。 流程很简单,每年一样——祭酒授最后一堂课,杰出学塾接受表彰,其他人吃瓜子看戏。 各自依次入场。 堪舆馆排第二,早早在石阶上齐齐站好,干看热闹。 沈遥凌呼吸有些急促,心中想着事情,难免染上焦躁。 她勉强掐着掌心按捺下来,尽量控制自己不要东张西望。 医塾是最后进场的,周院正已然年迈,有些驼背,由喻绮昕扶着慢慢走。 经过堪舆馆的队伍时,周院正停了停,目光往人群里看了一眼。 沈遥凌与他对上视线,颔首算是行礼。 周院正收回视线,步子缓慢地往前去了。 再往后,典学三三两两走在一处,低声谈话,身后跟着学子们。 郑熙在队伍里伸着脖子瞧,瞅准了一个方向,嘴巴噘成哨子吹了几声。 无人理睬,他吹得更响,最后恼怒地用气声喊:“沈遥凌!” 沈遥凌装作没听见。 今天日子好,李典学脸上罕见带了丝笑容,同旁边的人道:“这个冬休太学院要重修学舍,医塾的地方还是小了些。东林街旁边不还有块空地吗?可以划来用用。” 沈遥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这话就在面前说的,堪舆馆的学生自然都听见了。 李达疑惑地接话:“东林街旁边不就是我们的学塾?” 李典学偏头看过来,顿了一下,像是现在才知道似的:“原来是你们。你们平时在那里做什么?” 李达高兴道:“扔沙包,蹴鞠,什么都玩儿。” 李典学的笑意深了几分,眼睛里却有些嘲讽。 “哦。到时候留块沙地给你们,足够了。” 学生们闻言一惊,彼此看看,愕然无语。 沈遥凌看了李典学一会儿,平静地问:“难道堪舆馆不是陛下设立的学塾吗?应当还不需要被别的学塾指手画脚吧。” 李典学没再说话,又微微笑了一下,提步走了。 堪舆馆的学子们围在沈遥凌旁边,茫然地看着她,好像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又好像并不十分明白。 沈遥凌感觉得到小狗们有些低落。 轻声说了句:“没事的,他说笑呢。” 同学们闻言信赖地点点头,松了一口气。 沈遥凌看了眼已经走远的人。 她不知道医塾想做什么,但一定不是好事。 十三岁时,母亲回了一趟江南,沈遥凌白日无人看管,便被父亲带进宫中。 当时沈遥凌看什么都稀奇,连父亲桌上的账本都要翻来看看。 父亲正愁着银两短缺的事,也无心辖制她,只要她不搞破坏,任由她干什么都行。 沈遥凌看着看着感觉不对,有一笔四十多万两白银的支出项尤为醒目。 旁边记载着“四十五州郡医署储才花费”。 沈遥凌那时才知道,原来大偃四十五个州郡的医馆每年都要选派医师赴京来听取授课,为期三日,期间的餐饮住宿都由朝廷承担。 储才养望嘛,当然是好事,可为何需要花这样多的钱? 沈遥凌从小就跟着父亲看账本,对什么地方该花多少银子绝不陌生。 她掐指一算,即便按照每个州郡都来十个人、全都住京城上等的酒楼和旅馆来计算,刨除这些费用仍有二十万两白银不知所踪。 最后翻来翻去,总算在一本附则里翻到注记,说明余下银两全是用作了研学费用。 研学费用,这个说法实在暧昧,究竟是用于研究药材,还是进了医师自己的口袋,就没有人说得清了。 沈遥凌举着账本找父亲提出这个疑问,口出无状直接将授课的医师比作了油灯下的老鼠。 谁晓得陛下一直默不吭声地就在屏风后,听完她说的话后,忽然冷哼一声,吓得沈遥凌差点摔在地上。 没过几日,陛下颁发旨意将一年一次的医塾储才改为五年一次,且费用不得超过二十万。 陛下都能听见,自然也有旁人听见。 沈遥凌当日说的话就这么走漏出去,她在不知不觉中便将整个医药世家都得罪了。 可笑她曾经还觉得医塾跟腐旧世家不能同一而论,后来才明白,哪里有那么天真的事。 沈遥凌收拢思绪,继续凝神观察周围。 似乎总有些异样,但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寻常。 祭酒授课的声音远而飘,郑熙听了没两句便不耐烦,扭着脖子往后看。 可惜他们与堪舆馆的队伍隔了不知道多少个学馆,人影重重挡着,什么也看不清。 席间有人偷溜,郑熙想了想,也弓着腰猫着身子钻出去了。 他料想沈遥凌绝对不会那么乖顺地待在里面听废话,说不定也跑了出来,便顺着隐蔽的小道一路走一路找。 走了挺久还没瞧见人,不远处传来哀求声和痛呼声。 郑熙掏了掏耳朵,继续寻摸过去。 他探着脖子往远处看,走着走着裤脚被人拽住了。 低头一瞧,是跪在地上的贺武贺金两兄弟。 他们看上去惨兮兮的,膝弯处许多个灰扑扑的脚印,眼眶也红着。 这模样又不稀奇,郑熙看了一眼就挪开目光,接着找沈遥凌。 “世子!世子!你救救我们。” 见他要走,两兄弟在他身后哀嚎。 郑熙被他们喊得耳朵痛。 左右找不到人,郑熙无聊地转回身,问:“干什么?” 贺武贺金倒豆子一般,嗓音沙哑地说:“方才我们在此处,遇见了陈大人。” 陈? 郑熙脑子里一转,便了然。 也是对医塾资助颇多的一位大臣。 贺金哀声道:“我们没认出陈大人未能及时行礼,那仆役问了我们姓名,便将我们踹倒在此,说要罚跪,跪到知礼节为止。” “世子你知道的,我们兄弟两个没见过什么世面,怎会认得那位大人!求世子发发善心,相救一把。” 他们不敢擅自起来,只能求这位世子爷同窗去说个情。 郑熙听了便明白是怎么回事,心中觉得好笑,也懒得跟他们多说,便道:“陈大人好心教你们礼仪,你们便受着,难道你们不该学?” 跪着的兄弟两个心头一凉,贺武咬咬牙,忽而出声喊道:“可方才,方才沈三小姐在院正面前也未行跪礼!” 贺金也像是找到救命稻草,忙不迭地点头。 不知为何,在此时他们能想到最可靠的人,竟是沈三小姐。 光是讲出她的名字,就仿佛已经有了生机。 郑世子虽时常与沈三小姐争斗,但也从未争出个输赢。 搬出她来,以示他们只是有样学样,说不定郑世子会记在沈三小姐头上,于是宽宥他们,伸手搭救。 郑熙顿住。 他默了一会儿,已经走开的脚步又转回来,漫步走近。 贺武贺金看到希望,挺起了脊背期冀地看着他。 郑熙笑笑,抬脚朝他们背上踹去。 “真是不长眼啊。” “你们怎么跟沈遥凌比?” 两兄弟猝不及防地哀嚎出声,郑熙理了理衣摆,视线已挪开了,看也没看他们,嘴角噙着笑意。 似是在思考什么,语气也有些慢吞吞的,带着一丝惯纵的意味。 “她那是,喜欢胡闹。” “等她闹够了,宝贝她都来不及。” “你们?算什么东西。” 作者有话说: =3= - 感谢在2023-11-04 00:09:56~2023-11-05 00:29: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玫瑰島共和國、柒葉、Chocolate就是臭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wyace 16瓶;31065333 9瓶;水晶葡萄 3瓶;Hello、不觉晓、ME、今天吃什么、樱花、玫瑰島共和國、maohao0888、64541578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第 22 章 ◎佳偶自天成◎ 站得太久,日头把额前的黑发晒得发烫,有种会被灼伤的错觉。 四面都是人,肩背相望,挤得有些不适,便有人想往外溜。 安桉刚走了两步,突然被人抓住。 沈遥凌看着她,低声说:“别出去。” 沈遥凌黑润的眼眸似乎比平常更沉稳,颊边有丝细汗。 安桉不由得疑惑,有这么热? 她忍不住小声问:“沈姑娘你还好吗?今天你好像一直都很紧张。” 沈遥凌仰直脖子看着台上,手紧紧抓着安桉没放。 过了好半天才回答:“我没事。” “听我的,别出去。” 安桉迟疑地点点头。 若是平时,沈遥凌也不是老老实实站着听训的性子。 但今天不同。 此时此刻,有匪人埋伏在太学院里。 上辈子的今天,沈遥凌记得格外清晰。 突如其来的匪人,雪亮的刀剑,和宁澹的侧影。 虽然,最后那场“刺杀”说起来其实并不怎么危险,以闹剧收尾。 但沈遥凌不知其中的来龙去脉,不敢随便造次。 即便占了先知之机,她也不打算插手干涉,免得弄巧成拙。 只能够尽力看护好身边的同窗,避免意外。 沈遥凌紧紧盯着台上。 此刻已经到了表彰的时间,喻绮昕站起来领着其余医塾学子上台,转过头,朝人群里叫了声“宁公子”。 ——医塾的仪式,她总是要与宁澹站在一起的。 沈遥凌看着喻绮昕,喻绮昕捧起桌上的大红绸带,将另一头递给宁澹,眼睫低垂着轻颤,羞涩的笑容很秀美。 这场面像极了另一种盛大的时刻,顿时惹起一片不知从哪传来的起哄声。 宁澹没有立刻接过绸带,而是抬眼看向了台下。 沈遥凌正直直地看着他们,因此与宁澹的目光碰了个正着。 宁澹的目光还是那么冷淡、镇静。 沈遥凌皱了皱眉。 “宁公子!”喻绮昕又轻声地叫了他一次,提醒他是时候与她携手。 宁澹终于回头看向喻绮昕。 沈遥凌屏息两个瞬间。 短促的凝滞后,一阵尖叫声冲破桎梏,四面八方的人潮慌张地翻起浪,朝着中心涌来。 沈遥凌把身旁被人撞倒的安桉护在怀里按住,目光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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