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念伸手去拿置物盒旁的矿泉水,拿起来才发现是空的,已经喝完了。 他把空瓶子放回去。 手就要重新搭回方向盘,下一秒,一瓶崭新的矿泉水被递到眼前。 陆念偏头。 江恬递着那瓶包中拿出的新矿泉水与他对视。 …… 与此同时。 白云宾馆,前台。 “向红,我身上真的一分钱都没有了,饿了两天的肚子,再不吃饭就要饿死了。”电话那头男人声音可怜。 何向红听着电话里的声音,心烦意乱。 她没想到前夫郝国庆会打电话到酒店前台找自己。 她和郝国庆两人是邻村人,算不上青梅竹马,但也从小就认识。父母都死后嫂子不愿意让哥哥再白养自己,撺掇着哥哥赶紧把她嫁出去。有一天,哥哥一脸为难地来对她说:“你也到了嫁人的年纪。” 何向红立刻就懂。 她生性要强,一滴眼泪没掉,开始给自己选丈夫。 何向红想选个老实听话的丈夫,而郝国庆从小就老实,三四岁就死了妈。 于是何向红选择嫁给他。 生下女儿后夫妻两人一起去城里打工。一开始日子过的虽然穷但还不错,攒下点钱后何向红在菜市场盘下一个摊位,和丈夫一起卖菜,日子过的更好了。可郝佳初二那年,一向老实的丈夫却被人引诱染上赌瘾,背着她输得一塌糊涂,偷偷借下高利贷。 何向红气得把他打进医院。 医院里郝国庆跪下来痛哭流涕保证一定戒掉,何向红心软了,还是用家里的积蓄帮他偿清债务。 可后来他根本戒不掉。 家中天天硝烟弥漫,女儿也在那个时候变得叛逆。 最后何向红还是选择带着女儿离婚,一开始日子很苦,后来慢慢好了点。现在也没多好,但至少比那时好。 何向红自认为帮前夫了那么多债,离婚还帮他背上一半债务,仁至义尽,再也不欠他什么。 而且现在她已再婚。 “我们已经离婚了,你不要再打电话给我,也不许去找女儿。” 郝国庆哭着说:“我已经三天没吃饭了……” 他诉说自己这些天的艰难。 何向红还是有点心软了,说:“那你过来,我给你拿点钱买吃的。” 三公里外。 郝国庆穿着军大衣,数天没洗的头发油腻地贴伏。他把手机还给帮自己电话,还给自己买了水果和面包吃的女生,一个劲地道谢。 “谢谢,谢谢……” 女生闻到他身上的异味,出于礼貌没捂鼻子。 看到郝国庆左手只剩下的四根手指,她怜悯说:“大叔,你亲戚上班的白云宾馆离这里还有几公里,没有直达公交,我给你点钱打车去吧。” “不用了不用了小姑娘,我走过去就好……” 郝国庆感激涕零。 女生走后,他从塑料袋里拿出面包狼吞虎咽,边吃边往白云宾馆的方向走。等吃完面包,又拿出水果刀削水果,边走边啃。 …… 车上。 陆念顿一顿,还是接过她递来的水。 拧开瓶盖喝了几口,他把矿泉水放到一旁。 江恬小声:“刚才书店谢谢你。” 黑色短发的少年注视着前窗玻璃,雨刷不断扫去雾气。 他不咸不淡:“嗯。” 红灯结束,越野车越出白线。一辆载木材的沉重大货车从旁边超车。 江恬:“爸爸还好吗?” 陆念目视前方:“嗯。” 江恬:“你也还好吧?” 陆念:“嗯。” ——像是根本不想理她。 江恬抿紧唇。她看一下仪表盘上的速度,仍是三十多码,比货车还慢。江恬垂下眼,还是轻声问:“为什么开得这么慢?” 这一秒少年踩到油门,车身猛然前冲。 他立马刹车。 急促的摩擦声后,车上陷入死寂。 下一秒,陆念缓缓开口:“我开快还是开慢,跟你有什么关系?” 江恬没说话。 他提速到七十多码:“你不会觉得我开三十多,是想跟你多呆一会吧?” 江恬抿紧唇。 少年呵笑一声,尽在不言中。 江恬手指抠紧座位的皮垫。 陆念轻声,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与她说话:“我又对当男小三没兴趣。” 江恬不再吭声。 黑色的越野车继续行驶在漆黑的雨夜中,离天鹿山目景区越来越近,在车上能呆的时间也越来越少。江恬忽然想到这可能是这辈子最后一次见面了。 以后几乎不会再有机会见面。 于是这一瞬间,一种类似不舍的情绪如同打满酸胀气体的气球,不断膨胀,充斥塞满心房。 这可能只是假象,她这么告诉自己,不舍得是假象,这些天中一次次地想起他也是假象,是因为习惯后突然失去的不习惯。 毕竟这一辈子得知一切,又怎么会喜欢上他呢? 我又不是傻子,她心道。 可心中酸胀的气球愈发鼓胀,像是快要撑爆,她抠住皮垫的手指也更紧。 车载电子导航不断播报,剩余的道路逐渐缩短,陆念也死死握着方向盘,指尖泛白,掌心的伤口钻心地疼。 …… 白云宾馆。 何向红在前厅等了四十多分钟,估摸着郝国庆快要到了,从角落里抽出一把伞,对前台说:“我出去点事,等会就还回来。” 她已经请了一会的假。 撑起伞何向红走入天鹿山的雨夜里。她不太想让同事看到前夫,暴露个人私事。 前台朝外瞟一眼,隐约望见郝国庆穿军大衣的身影。 …… 十分钟后。 黑色的越野车在白云宾馆正门前停下,江恬背着斜挎包走进大堂。 前台在回客人的咨询电话。 等对方挂断电话,江恬礼貌问:“你好阿姨,我是何向红的女儿,我想找下我妈。” “何姐?”前台一愣,说,“她刚刚才出去了。” 出去?这么晚出去干什么? 江恬也一愣。 她又问:“您知道她去哪里了吗?” 前台摇头:“不知道。” 她想起无意间瞄到的那个身影,顺嘴说一句:“好像跟个穿军大衣的人出去的。” 江恬眼前一黑。 事情就发生在今天! 她着急地去找门前的保安,扯着他要走:“叔叔,我妈妈出事了,你跟我上去鹤唳亭一趟!” 根据上辈子报纸的内容,何向红就是在鹤唳亭出事的。 现在报警,警察来还要一时半会,她一个人也帮不上忙。 保安一头雾水:“等等,你干嘛?” 江恬:“何向红是我妈妈,她在鹤唳亭,她出事了!” 保安甩开她的手,莫名其妙:“我怎么知道何向红是你妈,你怎么知道她出事了。” 他一脸看神经病的表情。 江恬急得要出汗。她不知道怎么解释。 撇头时看到黑色的越野车还停在酒店门前。 …… 何向红带着前夫步行到山上的鹤唳亭。 她不想让人看到。 从口袋里数出五百块钱,何向红示意他拿着:“去买点吃的,再理个头发。” 又加上一句:“不许去找女儿,听到没有。” 郝国庆接过五张旧钞揣进口袋,欲言又止的样子。 忽然他噗通一声跪下来,涕泪横流。 “向红,你借我五万块,只要五万块,五万块钱就能救我一条命,他们把我一根手指头砍了,剩下的要是再还不上,等他们找到我我就真要被打死了……” 郝国庆苦苦哀求,把右手剩下的四根指头给前妻看。 何向红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债都没还清,我哪有五万块借给你!” 郝国庆跪在地上,把还塑料袋里剩下的水果递向她,讨好地笑:“这些给你吃,你问你现在的老公借一借,他肯定有。” 一瞬间何向红血气上涌,气得眼泪要流出来。 她挥手打翻塑料袋。 袋中剩下的三只红富士苹果滚出来,连带折叠水果刀一起,落在郝国庆旁边。 何向红眼含气出来的泪水,指着前夫破口大骂:“杀千刀的,你给我滚!” 你怎么好意思开这个口啊? 郝国庆畏畏缩缩跪在地上。 见他的窝囊样子,何向红越想越气,越骂越狠。 骂声在耳边环绕,郝国庆头昏脑胀。 头脑一热,他抓住手边水果刀,猛地站起来:“别骂了!” 水果刀弹开,他比划几下,不小心在何向红手上擦过。 何向红疼得吸口气,铁青着脸,扬手就给他响亮的一巴掌! 郝国庆被打懵了。 又一巴掌即将扇来时,他下意识猛推过去。 男性的力气大,何向红被推倒,后脑勺重重砸上木凳。 她闭气晕过去。 郝国庆终于回过神来,他结结巴巴:“向红……” 倒在地上的女人没动静。 想到什么,郝国庆瞬间脸色惨白,手中的水果刀掉落地面。 几秒后,他战战兢兢走上前,在亭边路灯的光线下看到何向红脑边渗出的鲜血。 脸色更白,郝国庆颤抖着伸手去探何向红的鼻息。 没有呼吸。 完了…… 死了…… 他慌乱地去拖何向红。 不能把尸体丢在这里让人发现。 这一刻陆念跑过拐角,看到两米外昏暗的鹤唳亭中,穿军大衣的流浪汉弯腰在拖人。 “干什么!”少年厉喝,来到他身边。 郝国庆慌得丢开何向红就想逃跑。 不能留目击证人…… 郝国庆强忍慌张,装作镇定地说:“她晕过去了,我想把她背回去。” 陆念去查看何向红。 这一秒,郝国庆憨厚的国字脸上露出几分狠厉。 抄起地上的水果刀,他狠狠扎过去! 刀刃扎穿皮夹克,刺入少年小腹。 一阵冰凉,陆念感觉有温热的液体从体内涌出来。 他反应很快。 在郝国庆拔出刀又要扎来时,少年狠踹一脚,趁着对方向后踉跄夺走他手中的水果刀远远掷开。下一秒他扑上去,将穿军大衣的男人死死压在地上,接连肘击他耳根处的迷走神经。 郝国庆登时晕厥。 这瞬间少年也失去力气,喘息一口气,苍白着脸他缓缓站起来,掀开衣物查看。 左腹部处是一道几厘米的刀口,像咧开的血嘴,因为刚才的激烈动作,不停地涌出血。 捂住伤口,他用空出的另一只手拨打120。 江恬跑得慢,落在后面。 到达鹤唳亭时她看到亭外石子路上扔着一把染血的水果刀,少年平躺在木椅上一动不动,灰色运动裤上有一大滩刺目的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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