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冷笑道:“若是王妃还想不通,那今夜只能在本宫这里仔细想想,身为女子该如何伺候夫君,如何遵从礼教。卫夫人在家中没教好,便由本宫这个婆母代劳,免得出去以后口出狂言,丢了我皇家的脸。” 卫央不卑不亢的看向她,“我娘在家中教我自是极好的,《女训》《女诫》《女论语》《女范捷录》这些书我也是都背过的,只是有些道理须听,有些道理便没有听得必要。一个人和一个人不一样,皇后娘娘身为中宫之主,自是要母仪天下,胸襟开阔,而我不过是小门小户中走出来的女子,家中教导我要贤良淑德,凡事以夫君为先,我也是如此做的,不知为何落在各位娘娘的眼里便是大逆不道,好似我要逆天改命一般?” 她的声音不大,但这番话却掷地有声,振聋发聩。宫中安静了一会儿,德妃讷讷道:“女子相夫教子,不可抛头露面乃是约定俗成的规矩。我们投了个好胎,又嫁了一户好人家,是多少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荣耀,你怎地如此不珍惜?” 良妃翻了个白眼,冲着卫央道:“你这也是些小女儿的把戏。我们在宫里斗了这么多年,什么手段没见过?之前有个青楼里的妓子被三王爷纳了妾,真以为自己飞黄腾达,从此跃上枝头变凤凰,把那青楼里的腌臜手段都用在了王爷身上,还想着跟三王爷下江南巡游,结果被三王妃用了点手段给弄死了,王爷不也没说些什么?你是正妻,就得有正妻的样子,莫要让人看了笑话。” 卫央诧异,这是把她比作青楼妓子了? 但上一世,她真遇到过一个青楼妓子,在她看来,可比宫里的这些人高尚的多。那妓子名唤阿芜,她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她唯一的记忆是家中有七个孩子,遇上荒年,根本养不活,于是阿芜就被父母用二两银子卖给了青楼里的老鸨,阿芜长大后成了青楼里的头牌,吹拉弹唱、琴棋书画样样都很精通。 卫央遇见阿芜之时,阿芜所在的那家青楼正被恶霸所欺,老鸨被扣押在牢里,阿芜凭借一己之力重镇青楼,她带着青楼里的女子跪在县衙门口力求一个公道,彼时的阿芜已经患上了恶疾,就算拿了银子离开也无人会说半句闲话,毕竟她自及笄后接客以来,为那青楼做的可够多了。 但阿芜跪在衙门口,字字铿锵,“我们为何沦落风尘?若不是家中吃不饱饭,何至于将我们卖到这种地方来?青楼又何如?你们这些人进去之时卿卿我我,心肝宝贝的,出来之后便一口一个妓子,一口一个贱/人?我们做的是这一行,却从没轻贱过自己,你们欺压于人还不让诉之于口,这是哪里的公道?便是说破了天去也没这般道理!” 彼时的卫央就站在她们身后,看阿芜跪得笔直,她竟有些想落泪的冲动。 妓子又何如?依旧是将自己当成人的。 不像京城里的这些贵女,看起来好似将天下都踩在脚下,但却没把自己当成人来看待的。 卫央轻笑了声,脆生生的问道:“不知各位娘娘,何为正妻之道?何为妓子之道?”
第6章 告状 这问题对于从小便学习尊卑礼仪,如何为人妻,为人母的各位宫妃们来说,可是再简单不过了,于是当即便阔阔而谈了起来,你一言我一语的好不热闹。 卫央表面神情认真的听了几句,实则心思早神游到了别处。如今的阿芜大概也才十岁,她还有时间去江南把阿芜从青楼里赎出来。是阿芜第一次让她明白,原来人便是人,是不分尊卑贵贱的。虽然做的活计是伺候人的,但这天下谁又不是伺候人的呢?便是连皇帝,不也得在太上皇面前点头哈腰么。 无非是伺候人多少的问题罢了。 那些贵妃娘娘们讲的口干舌燥,见卫央的眼神已经游离了起来,顿时闭了嘴,冲着皇后露出了尴尬的神色。 这七王妃油盐不进,她们好像也没办法,表面看上去是听明白了,实则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像极了那些小皇子幼时背书的样子。 孝清皇后末了一拂手,“既是如此不听教诲,便跪着吧。” 卫央上一世的新婚之夜一个人躺在王府的床上,没多想便睡着了,待到第二日醒来才接受了郁良已经连夜带兵出征的消息,为此皇上还特意安抚了她一阵,想不到这会儿她一闹,竟是害的郁良也无法出征了,也不知孰好孰坏。 但此刻她又一次的跪在了孝清皇后的偏殿里,竟困倦的打了个哈欠,再也没有上一世的战战兢兢,只要不是让她长跪不起,怎么都好说的。 一夜平安无事的过去,卫央除了腿有些麻以外并无其他异常,但对她来说,也不过是家常便饭,甚至还在跪着之时悄悄地眯了一会儿。 待到次日一早,卫央正迷糊着,便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央央,你怎地如此胡涂!” 卫央打了个激灵,瞬间清醒,眼泪夺眶而出。是她娘,卫李氏。 卫李氏家境不好,当初在卫景还未及第时便跟着他了,两人在一起吃了不少苦,这才熬到卫景得了探花,步入朝堂后一路稳步高升,如今成为了一个从四品的国子监祭酒,品位不高,但胜在受人尊崇,育有一子一女,皆算是人中龙凤。 儿子卫清文武双全,如今刚刚及冠便已经考上了举人。女儿幼时得了“鬼手神医”沈丹青的青眼,自幼跟着沈神医学了医术,还因此得了一门好亲事,一朝嫁入皇家,成为王妃,此乃莫大殊荣。 参加赏花宴、茶话会时,有哪个不羡慕卫李氏的好福气?之前因着她家境不好,参加那些活动时连话也不好和人搭的。但自从赐婚的旨意下来之后,多得是人和她攀谈,东家长西家短的说一阵,还要恭维她有个好丈夫好女儿,卫李氏走路都觉得能抬起身板来了。 但今日刚一起来,她就觉得有眼皮子跳的厉害,和卫景说这事儿,卫景还道她是多心,熟料刚一起来还未洗漱完,宫里的消息便传了来,让她来皇后寝宫看看那不知礼数的女儿。 卫李氏的心都沉到了冰天雪地里,顿时手忙脚乱起来,但饶是如此,她依旧用最快的速度换了最得体的衣服,戴上了最贵重的珠钗,一路马车颠簸,这才赶到皇宫,一进来便由皇后娘娘跟她谈了半晌卫央如何如何,自昨日得罪了皇上又舌战四妃,罚她在偏殿跪了一会儿云云,听得卫李氏额头直冒冷汗,腿肚子都在打颤。 心里埋怨:这个卫央,难道是不要命了么? 讲完了卫央的罪行,皇后娘娘喝了口清茶道:“王妃在偏殿约莫也反省的差不多了,你这个当娘的好好教,若是教不好,便自行领回家去吧。” 这话的意思便是卫央再不懂事,那便休了她。听在卫李氏耳朵里,可吓掉了半条命,嫁入皇家是多大的殊荣,若是被休弃回家,那可真真是要被戳断脊梁骨的。 卫李氏当即便和孝清皇后保证,自己一定会好好教训卫央,又替卫央说了些好话,这才来了偏殿,但看到跪在那里的卫央,顿时又心软了。 自家女儿在家中乖巧,说话也是柔声细语,他们夫妻二人有什么病症都是卫央来诊治,若是遇上她缠绵病榻之时,卫央连丫鬟都不放心,几乎是她一人在床前伺候着。卫景两房妾室皆无所出,是故对这个女儿也是疼宠到了骨子里,偶尔儿子和她发生了争执,卫景最先责骂的定是卫清。 在家中待了十五年,也没被罚跪过一次,如今刚嫁进皇宫第一日,便被罚着跪了一夜。皇后虽说是跪了一会儿,但看那样子,一眼便知道最起码得有三个时辰了。 但嫁出去之后便是皇家的人,卫李氏再心疼也得硬着心肠训斥,“卫央,我在家中是如何教导你的?有些话你在家中说说也就算了,怎么到了宫里还如此肆无忌惮?” 卫央看着卫李氏,心中五味杂陈。 上一世她自十七岁离开京城,害怕连累家人便狠了心不跟他们联系,所有的消息都是断断续续和往来商人打听的,和她相关的消息她都会多留意一些。后来听说,她爹爹因为她的事觉着愧对皇上,便主动辞官,带着娘回了太原老家,她也曾去过一次,却没找到地方,又一个人回了江南。 兄长卫清中了状元,却在大殿之上跪下请命,愿远赴边疆上阵杀敌,报效朝廷。但卫央知道,卫清以前最大的愿望便是做大理寺卿,扫平天下不平事,最好能娶她们家隔壁的唐姑娘为妻,可上辈子至死,他都是孤身一人。后来听闻,唐太常丞家的女儿削发为尼,青灯古佛常伴一生。 卫清死讯传来之后,卫央一个人在院中喝得酩酊大醉,尔后嚎啕大哭。 如今再看到卫李氏,在她的记忆中已经隔了十年,如今的娘亲还是记忆里那个温柔亲和,哪怕是自己犯了错,她也不忍心苛责自己几句的娘亲。 卫央吸了吸鼻子,站起来之后也不顾腿上的酸软,跌跌撞撞的扑到卫李氏的怀里,哽咽着喊道:“娘……”
第7章 下棋 卫李氏闻言心都要碎了,到底是受了多大的委屈才让卫央有这般反应?若是让卫景和卫清听了,怕不是得直接把卫央接回去? 卫央趴在卫李氏的肩头,这才感觉漂浮许久的心有了归处。曾几何时,她也是被家中众人捧在心尖尖上的,可没想到一朝嫁入皇家,竟然被踩到了尘埃里。 卫李氏拍了拍卫央的肩膀,轻声安抚道:“没事,不哭了。” 卫央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她抬起手背擦了擦眼泪,温声道:“娘,您怎么来了?” 卫李氏拿着自己的手绢细细给卫央擦了眼泪,闻言瞪了她一眼,这才想起来自己过来是做什么的,忽地拉长了脸,“身为女子还有没有些规矩?怎地刚嫁出去一天就被人罚跪了的?皇家不比寻常百姓家,嫁进来便要守规矩,可千万别任性,家中你爹爹把你惯得不成样子,但之前为娘如何跟你讲的?” 卫央心道:皇后这手段也挺下作,竟然还跟家里告状。 但此时的卫央红着眼睛,缓缓道:“阿娘,若是他们让我守活寡呢?” 卫李氏愣了一下,眼睛瞥到站在那边的宫女,约莫是皇后的眼线,她的帕子甩在卫央的手背上,“胡说什么!七王爷品性极佳,温和有礼,府内便是连个妾室都没有的,这等人家你还不满足么?” 卫央道:“阿娘,王爷要出征。” 她从未对郁良有过恨,但怨是有过的。她怨郁良为何要娶了她,为何娶了她之后不管不顾,便是写信来也不过是让她小心些,天冷了让多添些衣物,枯燥无味,皆是些落不到实处的关怀,对于那时的她半分用处都无。 哪怕是身为一个局外人,她也觉得郁良是个顶好的人,但不是一个合格的好相公。这二者并不相同,人再好,不适合自己那也是不行的。卫央想得明白,但却不能和娘亲说,只得道:“王爷出征后,一时半载难以归来,阿娘可曾想过,以我的性子在王府里过的是什么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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