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生生的人怎么能用来交换一个机会呢……而且我很奇怪,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贺津行的嗓音中带着不在意的放松,他没有被揭穿那点儿心思的恼羞成怒,只是笑意盈盈地反问贺然,凭什么认为他对陆晚感兴趣。 贺然没办法说出点什么,本来就都是他的猜测。 贺津行也不追问。 “你本来就可以有一个机会和苟安谈一谈,毕竟正式解除婚约,也需要一个场合。” 贺然松了一口气。 小叔他还是答应了—— 完全不抗拒地。 贺然还没来得及做出惊喜的表情。 “但你要搞清楚一点,所有的一切谈话建立在一个现有位置上:苟聿的女儿,已经不再属于你。” 贺津行的声音缓慢,听不出是带着不经意的警告,还是压根无所谓的温和提醒—— “你最好克制一点,不要再试图做一些让双方家长难看的事。” “…….” 刚刚高高悬空且活蹦乱跳的心此时狠狠坠地,一种冰凉的茫然在心中蔓延,贺然一直是贺家后辈里最优秀的那个,他很少露出此时此刻这样茫然的表情—— 脑子空白了一片。 为贺津行堪称绝情的警示。 他试图做最后挣扎地问:“如果我重新开始追求她呢?” “……”贺津行像是听见了什么有趣的话,“那倒是谁也拦不着你。” “您答应了?” “我答不答应不重要,你应该考虑的是,如果你接下来发现无论怎么努力,都没办法把苟安追回来,因此恼羞成怒怎么办?” “……” “再动手?对她身边所有人发脾气?”贺津行问,“然后像今晚这样丢人现眼。” 可是贺然已经不在乎自己的脸面了。 他知道今晚自己真的像个丧家犬,输得无比彻底,而且明明是他自己的问题,还试图跟周彦几发脾气。 唇瓣动了动,他在一片混沌中迅速冷静下来后,忍不住问,“如果今晚的事真的再次出现呢?” 贺津行坐在他大约三米开外的地方。 此时此刻,男人没有立刻回答他,面色不喜不悲地在他身上用视线流转了一个来回…… 那高高在上、仿佛完全脱离了人类亲情的冰冷目光,让贺然下意识胆寒。 良久。 他听见男人的声音响起。 “如果你非要一错再错,说明贺家的现有教育确实出了问题,作为长辈的我们也责无旁贷——” 贺津行完全保持了应有的和颜悦色。 “可能我会不顾大哥的意愿直接送走你哦,美国,意大利,日本或者是新西兰之类随便什么地方……你会去重新接受更合适你的教育。” 此时男人又停顿了下,才接着用他惯用的那种轻飘飘的语气补充—— “只不过是再也回不来那种。” 仿佛在阐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 这一晚上的对话有些浑浑噩噩的,以至于贺然第二天早上起来,发现他甚至没搞明白,在自己一番宣告放弃陆晚后,最后究竟换得了贺津行的什么承诺。 ……搞了半天,小叔好像除了间接承认自己对陆晚有一些不一样的心思之外,什么都没承诺他。 贺然烦躁地抓了抓头,没等回过神,就被通知需要抓紧时间,他们与苟家约定了关于解除婚约为主题的家宴,就在第二天。 ——听上去有一些苟安迫不及待要一脚蹬了他的意思。 顶着一张猪头脸,贺然心情烦躁,随便洗了个澡就下楼了,贺津行正坐在餐桌边吃早餐,读古老的纸质晨报。 今天的贺氏掌权人看上去心情很好,哪怕是报纸上并没有说A股大盘一点儿好消息,他的唇角依然保持上挑,看完了这些糟糕的新闻。 贺然在他旁边坐下,贺津行让佣人给他端了一杯柳橙汁,附赠一把各种功效的消肿消炎药。 “小叔。”贺然实在忍不住。 “嗯?” “那天在贺氏,你办公室里的人,”贺然指了指自己的手腕,“是陆晚吗?” 他的好奇心压过了一切。 只见贺津行挑了挑眉从报纸上抬起头,紧接着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直看得贺然毛骨悚然,贺津行才摇摇头,道:“不是。” 贺然却认定他在撒谎。 …… 留给贺然的时间不算多了。 贺然吃了早饭,听说苟安在贺氏的安保系统挑选保镖,就马不停蹄地赶了过去。 说他是故意的也好,他都没怎么收拾这张姹紫嫣红的脸,甚至在贺氏的楼下镜子很满意地看了看自己肿成猪头的模样,然后信心满满地摁电梯上楼去—— 曾经他打比赛的时候也受过伤,跟人抢篮板的时候被垫了下脚,落地没站稳扭伤了,当时苟安拿着冰袋冲上来,比队医速度还快。 想到那个时候他还嫌她碍事来着。 贺然思来想去推开了办公室的门,正好听见里面的人不耐烦:“不如在我身上装个防丢失狗牌好了,让我选什么保镖,我进女厕所他也跟着进吗——哦,不进,那我要是在女厕所里被人家殴打或者绑架了怎么办?” 声音干巴巴的叨逼叨。 听着却异常的亲切。 已经决定了要重新开始,也相信苟安不会不顾他们二十几年的旧情……此时贺然的心态已经完全改变了,他发现自己对这位曾经视而不见、如今快要失去的人生出了无比的耐心。 连她的废话都觉得很好听。 就当他是真的贱好了,男人的本质就是这样啊,就是失去了才知道珍惜,没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 打开门,就看见苟大小姐满脸不耐烦地撑着下巴在翻一个装满了员工资料的文件夹,在她的手边则是和苟聿的微信电话。 听见开门声她抬起头,看见门缝后面鼻青脸肿的人吓了一跳:日了狗,这世界上是只有她一个人害怕坐牢怎么的,周彦几和苟旬不怕吗,下手那么狠? 大概是苟大小姐脸上的愣怔让贺然燃起了希望,他在心里呐喊:来啊,问我,问我脸怎么了。 然而苟安没有,她的目光在最开始的错愕之后立刻恢复了平常,见到鬼鬼祟祟推开门进来的少年人,只是扔开了手里的文件夹,挂掉了微信通话,这才不急不慢、语气平淡地和他对话:“你怎么来了?” 她语气平和,没有像是过去一样赌气不理他,或者冲他发脾气,只是正常的像是对一个不太熟悉的普通认识的人。 这语气,反而让贺然觉得有点难过。 如果不能关心他的伤势,那么好歹也提一提昨天发生的事吧,三更半夜进局子这种事并不常发生,昨晚群里调侃他和周彦几都聊了几百条…… 她怎么能只字不提? 贺然压下那股失落,凑到苟安身边,很好脾气地说:“来看看你,腰怎么样了?” 贺然主动提起了昨晚被暴揍的事让苟安有点惊讶,盯着他的猪头脸看了一会儿,最终失去了和他抱怨的兴趣,半晌抽了抽唇角:“一般疼而已。” 贺然:“……” 贺小少爷愣了愣。 他都已经把话题抛出来了,被她凌空一记猛虎落地,把话题又掐死摁了回去。 但是听到她说还疼,他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向苟安伸出手,嘟囔着“我看看”就像伸手拉她—— 结果手还没碰到她,就看见她抗拒地蹙起的眉。 心脏像是被什么人锤了一下,他居然一瞬间生出了胆怯,像是被火烫了似的缩回手。 “对不起,”贺然盯着她的眼睛,“我没想到这一个扭腰你就被扔出去了,还疼的话,我再陪你去一次医院,好不好?” “……”苟安看怪物似的看着他,“昨晚才去过,又去干什么?” 无聊不无聊? 贺然挨着苟安坐下来,凑近了,嗅到她身上带着的熟悉气息,以前无数次在他鼻息间存在过。 他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那么习惯了。 苟安没有赶他走,他小心翼翼地瞥了她一眼,想笑着再说什么,却扯着唇角的伤,“嘶”了。 苟安因为他发出怪响转头瞥了他一眼,贺然满脑子想的却是另一件事,比如现在这么近的距离,她总能看清楚他伤的很严重了吧,那么作为礼尚往来,她是不是也应该顺嘴问一下他的伤? 他期待着,结果期待再次落空。 苟安把头转了回去,语气自然地和他讨论起了手里那个文件夹里的保镖—— 这个太胖夏天会中暑;这个太瘦看上去没有安全感;这个秃瓢啊不会传染吧;这个看上去他本身都不像是个好人…… 她热情地跟他扯一堆有的没的。 却只字不提他的事。 没有关心也没有抱怨,就好像昨晚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意外。 刚开始贺然还耐着性子坐在她旁边陪她说两句,忍了十分钟,终于忍无可忍了,贺小少爷脾气上来了却不能骂她“操心保镖中暑你为什么不关心一下我”,只能拐弯抹角地质问:“你不觉得你其实没有要保镖的必要?” 苟安:“……” 苟安:“觉得。” 贺然:“……” 原本是想说“你都有我了,我会保护好你”,可是她不按套路发言。 两人互相瞪视半天,一个双眼无辜一个双目喷火,最终喷火的那个还是没忍住,硬着头皮说出了这句话:“你有我就够了,有我在,不会再让你受伤。” 苟安盯着他看了几秒。 在贺然几乎以为她要么会骂他厚颜无耻(哪怕这样也好)要么会觉得有点感动时,小姑娘毫无征兆地嗤笑了一声—— 是真的笑了,眼睛弯弯的,享受听见了什么确实有趣的话。 她慢吞吞地收回了目光,幽幽地自言自语:“现在突然觉得要个保镖也不是不行。” 贺然觉得自己额角青筋蹦了起来。 他不能再跟这个女人绕圈子了,她是这方面的高手,能把南极的事绕到北极去。 贺然:“我今天不是来跟你吵架的,苟安,我想和你讲和,咱们能不能不吵架了,以后我会对你好,也不再和别的女人联系,我保证以后只有你,只保护你——” 苟安叹了口气:“不能。” 贺然:“……” 苟安“啪”地合上了文件夹,摆出了讲道理的语气:“贺然,你要不要仔细想想,我哪次倒霉跟你没点儿直接或者间接的关系?蕉蕉那天一直在我手上抱的好好的你非要我去给你看着你那个莫名其妙的香槟塔不被人弄倒,否则我也不会把它交给陆晚……” 她停顿了下。 “到后面的各种绯闻和腥风血雨,我因为倒贴你和争风吃醋抢奖学金被人挂在墙头三天三夜地八卦;新生致辞被人淦;夜未央的也是你过生日才去的;昨晚好好的在清吧喝个酒,喝进局子完了再进医院二连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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