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葵端着散发着独特酸苦味的药汤,坐在了他身边。 把药碗放在炕上的小木桌上,锦葵笑着为他用透着温意的巾帕,擦着额头同脖颈。 “你都这般岁数了,作何还如此孩子气?逃河同福福带着孩儿来瞧我,你又气个什么劲儿?在外头雪地里站了大半日,平白把自己折腾成这幅模样。” 汪淮闭着眼,不理会锦葵的念叨。 他就是厌烦小孩子的哭闹声,惹得人心烦。且他同小姑娘搬到这山上住,为的就是不让人叨扰,可总有那不长眼的,一年到头,前前后后的过来。 把手中帕子重新放进水盆中打湿,拧干后又扶着汪淮坐了起来,解开汪淮身上那件已经被汗浸透的内衫,锦葵帮他擦拭着后背上的汗。 “你这分明是想让我心疼。” 温热的帕子,拂过汪淮那仍旧显得精瘦单薄的脊背,锦葵气哼哼地为他擦去上头的汗。口中的语气虽显得急躁,可手上的动作仍旧万分温柔。 汪淮冷哼一声,哑着嗓子道:“也没瞧见你有多么心疼,若真心疼,便该一早赶他们离开。” 锦葵被他一噎,瞪着美目轻拍了他后背:“逃河同福福抱着孩子,远从上京来了辽东,我又哪儿能刚进门便给人赶走?” “且福福还要喊你一声乾爹,你这般给人赶回了上京,我又如何同小蕊交代?” “你又作何要向她交代?这是我的宅子,总之我不喜欢别人来。” 汪淮皱着眉,颇有几分气愤。 他不喜欢小姑娘的目光,停留在除他之外的任何人身上,特别是跟她在辽东隐居多年后,他已经习惯了锦葵时时刻刻,日夜围着他的模样。 且他同逃河还有郡主又没什么往来,闲来无事的,来找他们做什么?不过是上赶子惹人厌烦。 “你这人……” 锦葵笑着抿唇,见汪淮那一脸冷淡的模样,上前摸了摸他额头,又想凑上前去吻吻这人。 见她凑过来,汪淮侧过头,用还带着三分鼻音的声音道:“莫要过来,免得也你发了热。” “我可不像你那般孱弱。” 捧着汪淮的脸,锦葵凑上前在他唇上轻啄,见汪淮眉眼带笑,才端起小木桌上的药碗,拿着汤匙想要一点点喂给他。 “我自己喝,你这般一口口喂我,反倒是折磨。” 那药里也不知添了什么,又酸又苦,便是汪淮在病中,品不出什么味道,但喝着这个药也让他难受得紧。 “你若不想受这折磨,作何偏要让自己着凉?” 不仅没有听从汪淮的意思,锦葵又舀了一勺汤药送到汪淮唇边,见他紧抿着唇,锦葵瞪圆了眼,默不作声地举着那药碗。 汪淮低头看着眼前的汤匙,又看了看有些怒容的小姑娘,薄唇轻启,淡声道:“下次不会了。” “那也不可。” 他这次一声不吭在院中站了大半日的行径,真的是险些气死她。 福福同逃河还在,她又不能顺着汪淮的意思,连顿饭都不留人家。当时锦葵心中一面惦念着汪淮,一面还要招呼逃河他们,那一个上午,可把她气坏了。 她们都是什么年岁的人了?又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折腾?汪淮这年岁越大,愈发小孩子心性的毛病,实在让她头痛不已。 他既耍了那小孩子心性,锦葵便只能用对付小孩子的方式对待他。 “你若是不喝,我便要这般举着,晚间若是我手臂酸痛……” 不等锦葵说完,汪淮便面无表情地把那一勺已经凉了的药抿进口中。 锦葵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发,软着声哄着:“乖。” “良药苦口,这又算得上什么,当年我在东厂的时候,便是入口灼烂舌头的毒,都不知品过多少。” 汪淮轻声冷哼,语气仍旧是淡淡的。 明知自己最听不得这个,他还偏要说出来惹她心疼。他这话一出,锦葵又哪里还舍得让他受那种苦?不仅连忙把药碗给了汪淮,还在他喝完的时候,捏了块饴糖放进他口中。 见他吃了药,身上也发了汗,锦葵又忙着为他捏肩捶腿,好一会儿见人睡着了,才浅笑着看着他的睡颜出神。 他二人在一起几十年了,竟是万分神奇的怎么都喜欢不够对方。 便是如今,汪淮睡梦中微微颦眉,锦葵的心都会跟着一颤。 上前为他掖好没有盖到肩膀的衾被,锦葵端着药碗走出了屋子,待洗刷干净后,才又回到了屋中。只是撩开门帘的时候,发现汪淮正盯着她,眼中还带着因发热而氤出的血丝。 “去哪里了?” 他哑着嗓子,皱着眉颇有些不高兴地问她,锦葵上前摸着他的脸,小声解释几句,见汪淮轻轻嗯了一声,才收了手。 只是她刚动作,汪淮便又睁开了眼:“莫要再管其他了,为夫病了,你只管在这里照看我便是。” 锦葵看着他哼笑,口中轻声嚷着:“我知了,不走,就在这陪着你。”
第407章 第406章相随 南藤孙儿成婚的时候,锦葵同汪淮手牵着手去安东村参加了婚宴。 看着南藤按着她同汪淮坐在主座上,锦葵颇有些不好意思。 汪淮握住她的手,却是语气淡泊的道:“拜便拜了,没什么受不起的。” 南藤的孙儿牵着新妇给二人敬茶的时候,汪淮从怀中递出一块牌子,锦葵不认得那是什么,南藤看见却是红了眼。 不到及冠之年的孩子恭敬接过了东西,给两人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 汪淮被锦葵多年来的精心细养,养刁了嘴,寻常乡下那等婚宴菜色,自是瞧不上眼。受了新人的茶后,两人便又手牵着手往山上的小院子走。 不过走到半路,锦葵便停了下来,她走不动了。 “我这身子怕是……” 她话还没有说完,汪淮便眉眼一厉,怒喝道:“知你身子娇弱,前些日子又去看什么互市?” 边关的互市开到了辽东,锦葵好奇,非缠着汪淮去瞧瞧,汪淮无奈,便带着她去互市走了一趟。 两个人年岁都不轻了,这一趟颠簸劳碌着实折腾,回程时候,锦葵还没到家,便病在了路上。且这次病的凶猛,有那大夫甚至说是不大好了。 跟了汪淮一辈子,都没见过他真正阴狠暴戾的一面,这次病中,锦葵才算是瞧了个真切。 也不知是不是汪淮在她面前太过温柔,让锦葵忘了这人也曾手握生杀大权,且名字颇令人忌惮。 眼看着她若是再不好,汪淮便要屠人大夫一家了,她没办法,强撑着都得让自己好起来。 但也就是那一次,让锦葵知道,若她有一天真走了,还不知汪淮要做出什么来。 “只是说说,你又气什么?这般年岁,火气还这么大。” 锦葵轻声嘀咕,却引得汪淮怒容满面。 她心中暗叹一声。 本想日日同他说说这些,许是他听得多了,心中有了准备,她真的离开汪淮也不会多么难过,但如今看这样子,或许是难了。 “你到底练过武,底子比我强上许多……” “不要说了,回家。” 他声音暴怒,让锦葵不敢再多说一句,只能跟上他的脚步。 但想来汪淮舍不得她,走得又慢又稳,还会不时回头望着她。 两个人磨磨蹭蹭地回到山上,天色都有些暗了,锦葵最近也不知怎的,万分害怕黑暗,汪淮也知道这个,便上前牵着她。 只是走到半路,锦葵又轻声道:“汪淮,我怕。” 眼前的黑暗总像是会有什么东西能把她吸进去一样,便是自己的手在汪淮掌心中,锦葵也有些胆怯。 汪淮闻言停顿一瞬,忽然轻轻哼起了幼年时候听过的小调。 两人在一起过了一辈子,还是第一次听汪淮哼着小调,锦葵心里一暖,抿着唇笑了。 自那日后,锦葵便不再同汪淮说那些他不爱听的,反而是给二人做起了装老衣服。 汪淮问过一次,可锦葵说想自己做,汪淮便不再阻拦。 特别是看见锦葵先做的是他的那身。 “咱们这一身,都是从一匹布上扯下来的,且你也穿惯了我做的衣服,我怕别人做的你不喜欢。” 汪淮淡淡嗯了一声,表示赞同。 看着两身从里到外都一样,只是区分了男女的装老衣服,汪淮上前摸了摸,唇边露出个满意的笑容。 他不是贪生怕死,也并非多么留恋这人世间,他只是不能接受他的小姑娘离开他。 “明日我去后山看看,若是有好地方,便先占下来。” 汪淮音色淡淡,说出的话好似也像是在谈论气候一般。 “还找什么位置?你跟我一同去娘亲跟石头的墓地附近便好,我想他们也想得紧了。” 真到了那一日,锦葵总是要下去找石头,同他说声抱歉的。前前后后过了两辈子,石头都因她而死,下辈子,她可是要给石头做牛做马的。 听见他的小姑娘说要去找石头同她娘亲,汪淮没有出声,既未表示赞同,也不曾反对。 但他二人的后事,定是要南藤家的孙儿来办,他届时直接选好地方,告诉他便好。 总之,不管是生前还是死后,汪淮都不喜欢有人打扰他跟小姑娘的清闲日子。 看着还在整理装老衣服的锦葵,汪淮忽然上前拉住她的胳膊:“我让连生的徒儿寻了些东西,待会儿你帮我缝在衣服里。” 锦葵看着汪淮小心而珍重地从楠木盒子里拿出两道黄符,又仔仔细细地别在了那两套衣服上,做完还叮嘱锦葵,好生缝起来,莫要漏了出去。 “这是何物?” 一边动手用针线缝起来,锦葵一边开口,汪淮坐在她身边脸色颇为严肃道:“下辈子还能让我们在一起的东西。” 看着这个一辈子不信神佛,临老却开始沉迷此道的人,锦葵抿着唇,轻笑着点头。
第408章 第407章前世 上京城里的人都知道,城郊处有个形容十分诡异的行乞婆子。 说她诡异倒并不是因为她日夜咒骂,且口中尽是污言秽语。 而是因为她的容貌。 行乞的人因常年吃不饱穿不暖,大多邋遢,许是有面容丑陋的,但如那个婆子一般让人见之生畏的,还真的不多。 那婆子面上有一道巨大的旋涡型黑色疤痕,还少了一只眼球。 空洞而黑暗的凹洞,在望着人的时候,尤为骇人。 虽然她面带残缺,但在行乞的人里,也不是什么少见的,真正让人看着心生违和诡异的,是她额间上那嫣红的花鈿。 花鈿这种东西,通常只有富贵人家的女孩儿才享用得起,而这婆子分明不是什么出身尊贵的。 精致俏丽的花鈿,配上她那如同恶鬼一般的容颜,怎么看都有种鬼魅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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