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起来村里空了大半,他敏锐地察觉压抑的气氛,出门时连他娘也没怎么说话,他看到山坡上站着很多大人的身影,在光秃秃的草坪上围成一堵迈不过的墙。 他费劲儿拨开,只看了一眼就被大人捂着眼睛拉回去了——清台跪在地上颤着手揭开染着血的白布。 被抱回去的小黄德只听到忽然痛哭的一声,是清台,他印象里文质彬彬的青年发出野兽般痛苦嚎哭。 没有人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他回到家不知怎么,也嚎啕大哭起来。 小蛮死了,死得极其难看。 对村里人来说,这是一件犯忌讳不愿再提的事。 可清台却一次次敲响附近的每一户人家,问他们知不知道小蛮死前说了什么,为什么要去那么远的森林,他问了一遍又一遍,开始所有人同情地配合说当天的事情,两个月过去,人们开始不耐烦,看到他来就关上门。 清台又四处寻找,小蛮尸体发现的地方,小蛮经常去的地方,他不知道走了多少遍,试图找出些蛛丝马迹,直到他不知从哪里听到,说人含怨气戾气死去会变成鬼,他便去找能安抚鬼的槐树。当时的村长如何都阻止不了他栽下槐树,连同村民要将他赶出去。 小黄德看着不过几月便态度反转、变得陌生的大人们,挣开他娘的手,对着生气抱怨的人一个个怒斥:“三叔你找清台哥说让小万学识字时怎么不说清台哥自私?二奶奶你骂得最凶,可三伯五伯在外收到的信,哪一封不是清台哥帮你写替你读的?” “还有你们,过年的春联喜字福字,让清台哥帮你们写,连纸钱墨钱都不给,清台哥没提一句,蛮姐也没说过,还有村长爷爷,村里每次有事就找清台哥拿主意,说他读的书多,有大知识。” “你们都是什么狗屁大人,需要清台哥的时候就说他好,现在又赶他欺负他,呜——” 小孩的哭声混合着大人们尴尬的“算了算了”“回去吧”散开。 自这日后,村里的人开始不再往山坡后走,清台也长久地外出,只有一日日长大的黄德在他回来时会喊他清台哥。 在黄德印象里,最开始的清台清隽温和,斯斯文文的,对谁都宽容有礼,同身边人都不一样,他爹说这是书生气,读书人的气质。 可后来清台一次次外出,归来时只有满面风霜和枯瘦。妻子的离奇死亡带走这个男人所有的生气和温良,把他变成一只孤单的影子,在寒来暑往里靠着零星半点类似的死亡消息四处飘走。 那时黄德刚成亲不久,听说清台回来了要去找他,见他站在那棵大槐树前,枯瘦的手摸着同样粗糙的树干,许久未开口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小蛮怎么一次也不来梦里找我,是不是气我回来晚了,让你等太久?” “你让我梦一梦,让我知道你好不好,是不是被欺负了,要是孤单了,我早点下来陪你。” “我早该去陪你的。” “有道人说横死的人要是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就投不了胎,我就不敢死了,要是死了也见不到你,该怎么办?” “小蛮,小蛮,你来找一找我,来看看我。” 黄德站在槐树后的墙边,听着声音里的干哑和哀求,再也没敢踏出一步。 再后来他见到清台更少了,最后一次见他,他两鬓寒霜地高兴说有眉目了,只是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 黄德见过活人被困在过去是怎样的,活不下去,也不敢死去。 他沉声说:“蛮姐不知道是被什么手段折磨死的,身上皮肉完好,骨骼却节节碎裂,凶手将尸体扔进山林,被野兽啃食,只寻回部分肢体。十年前清台在金鳞镇听见同样的死状,还没来得及调查就因病死在路上。” 金鳞镇?好像在哪里听过。 石瑶正这么想着,黄德补充说:“金鳞镇是萌萌外婆家,我曾托人问过,但那户人以为自家触犯鬼怪,不敢声张,很快一家搬走,不知下落。” 可能中元节小蛮和清台重逢的画面让她印象深刻,便是知道他们结局不好,也没那么难过。可当那些掩埋的细节被一一挖掘出来呈现在她面前时,心酸和难过汹涌而来。 比看十部虐心BE电影还要让人悲伤。 石瑶心情沉重地往家里走,见到来花林入口接她的花神,笑了下,过去牵着他的手,将脑袋搁在他肩头,花神低头看她:“怎么了?” 石瑶摇摇头,吸了吸他身上的香气,觉得心情好点,不愿讨论小蛮的事情,她进到院子去看花盆,那株不明品种的花还是郁郁葱葱的叶子,却半点不见花开。 偶尔看到那棵槐树,还是忍不住悲伤起来。 这天丹丹汇报花神庙的事情,神庙已经建起来,在小铃等人的引导下,已经有信徒开始去花神庙拜访。 “是老屠夫吗?”问完石瑶就有点后悔。 这其实不是石瑶第一次提及,上次她见过老屠夫后,又问过小铃和丹丹,但都是避开花神问的,最近总是想起小蛮和清台的事,不留神就脱口而出了。 花神侧眸看她两秒,点头:“是他。” 石瑶点头没再说。 花神忽然问:“为何关注这名信徒?” “大概是因为,”石瑶思索着回答,“我没想过屠夫也有这样的柔情,不都说屠夫凶残冷血吗,有些意外。” 话虽这么说,石瑶还是私下找丹丹让她放弃老屠夫。 “放弃?为什么?”丹丹不解看向石瑶。 在寻找信徒的工作中石瑶虽然参与不多,却很关注,也经常查看跟踪状态的信徒档案,给他们提供建议,丹丹看得出,石瑶对花神的信徒很重视,就是这样她才不理解。 老屠夫是个很好的信徒,信仰高,用时间和生命浇灌出来的愿望,比百个普通的花贩都要强。 石瑶仍旧试图说服丹丹:“现在的花神并不急需信仰,东篱镇也有信仰波动,说明李萍也在聚集信徒,老屠夫信仰虽浓厚,却并不是必须的。” 丹丹:“那么你否决的理由是什么?” 石瑶:“只要满足老屠夫的愿望,他就会自杀,我们是不是可以放弃小部分信仰,拯救一条人命呢?丹丹你不也是在犹豫吗?” 丹丹:“这不是否决老屠夫的理由。人类和神明的关系只是祈愿和响应,神明不需要考虑愿望本身带来的效应,那是人类该考虑的事情。” 提及信仰信徒话题,丹丹便会变得慎重而严谨,让石瑶很难突破她的界限。 丹丹的油盐不进让她生出急躁,石瑶将这种情绪掩藏起来,尽量平静道:“那能不能让老屠夫多活些时日?” 丹丹没多想:“这个没问题。” 老屠夫的愿望往后拖延了,石瑶仍旧无法安心。 对漫长的时间,石瑶曾经有过很多浪漫的想象,比如在漫长的时间里体验人生百态,种花种树看云看海,做一个恣意快活的人,比如学一门爱好并长久地钻研,十年五十年一辈子,就像姚巧巧,她觉得巧巧就是个浪漫又认真的人,再比如,爱一个人,直到天荒地老。 所以她觉得时间很美好,也很绚烂。 可若将时间同等待和寻觅联系在一起,那便是充满苦楚与心酸的,老屠夫的等待,清台的寻觅,都将时间涂抹上沉重而压抑的色彩。 还有那只寻找爱人来世的狐精。 在寻常的恋爱里,寻找来世什么的,这种充满浪漫和忠贞的幻想对少女心事来说显得甜蜜而酸涩。石瑶也想这只是单纯的少女心事,可看到寻烟镇的信仰对花神性格的影响后,她不得不慎重起来。 老屠夫的信仰,又会对花神造成怎样的影响? 她很贪心,她喜欢花神,自然也想要他的喜欢,可她也不忍心,老屠夫在落日旁的等待,清台寻觅中的消亡,狐精永远寻不到的来世,她只是听听就悲伤不已,花神拥有漫长的生命,她又怎么能忍受他落到这般境地。 她希望花神喜欢她,不用很多,只比普通喜欢多一点就好,能让他想起,却又不会伤怀。 所以他不用懂得爱,只要知道喜欢就好。 石瑶一日日地拖延老屠夫的愿望,希望尽可能地积蓄其他信仰,便是有一日得到老屠夫的信仰,夹杂在众多信仰里,也不会太过明显。 可她不知道,因为她的频繁关注,花神早就注意到老屠夫,他问丹丹:“她为何这般在意?” “她说想留老屠夫一命。”丹丹看花神神色,顿了下,问:“不是这样吗?” 花神微笑:“我也想知晓。”
第53章 53 “是否打探到什么消息?”石瑶问香香。 自从上次从黄德那里听到小蛮的后续消息后, 她找了香香,希望他能帮忙从其他小人那里找到点线索。 十年前,金鳞镇曾发生过一起离奇死亡事件, 尸体皮肉完好, 骨骼尽碎, 面容狰狞可怖, 痛苦而死。因为家人害怕被奇怪的东西缠上,办完丧事就搬家离开。 这些信息对香香来说足够了。 “这件事在金鳞镇和附近地方轰动过一阵, 那户李姓人家离开后, 其他人也忌讳不谈, 很快就淡下来。有个住在人群的精怪小人比较清楚,她看过道士给死者李景做度亡法事。” 石瑶生出点希望,不管是李景还是小蛮,这事明显不是人为,普通人看不出什么, 但精怪小人说不定能了解些。 花神问:“你想去金鳞镇?” 石瑶点头:“小蛮的事情不能放着不管, 再拖下去她就要魂飞魄散了。” 小蛮的情况很不理想,静静花了几十年给她修复魂魄, 却因为大半年的伤心和强行回忆, 魂魄几乎维持不了人形。 丹丹有些担忧:“其他地方还在陆续发生精怪小人失踪的事情……” 石瑶已经确认过, 便道:“花神送给小人们的红绳能抵挡不好的东西,目前所有红绳完好,说明我们这里安全, 香香方才也确认过,金鳞镇暂时也无精怪小人失踪的情况。况且丹丹你忘了, 我是人,不是精怪小人。” 丹丹飞着往后退了步:“我又没担心你, 我在担心花神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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