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姊弟。”看上去二十左右的女子答道,一口刘邦熟悉而又陌生的关中口音,看长相也确实是典型的关中人。他有些好奇了,又要了两杯果汁请他们喝,向他们打听:“你们是从哪里过来的?我听你们是关中口音,但关中尚未归齐。若说是当初的秦军降卒,瞧你们年纪也不对啊。” 那个跟她看不出年纪差别的男子笑了:“我们就是关中人,不过我们阿父在钜鹿成了降卒,被安置在辽东,后来写信叫我们一家过去。” 女子接着道:“大父大母不想抛家别业,但我们阿母担忧父亲,又想着无论如何还是一家团圆的好,便带上我们,随着齐人接人的队伍一起去辽东了。我们是来参加比赛的——哎,黑大个,你就是那个淮阴篮球队的黑蛮吧?我们也是打篮球的。” 他两人长得颇高,刚才刘邦就猜他们是打球的,果然如此。 哗哗也点了点头,看向那个青年男子:“你们是辽东队吗?不知道抽签怎么分,会不会遇上你。” “哈哈,可千万别抽到跟我们一队,你这个子,我跳起来也不一定拦得住你。” 哗哗是不懂客气的,马上道:“对,肯定拦不到我,我长得高,跳得也很高。” 他一眼可见的野人出身,不懂礼数太正常了,这么说话也不会有人打他,不过哈哈一笑就过去了。 两个年青人点了菜,但看这满座的情形,一时也上不来。刘邦叫他们先一起吃,回头他们的菜来了,他们五个再吃回去。 两人犹豫了一下,爽快地答应了。 言谈中,众人才晓得他们俩是双胞胎,长姊早出生半刻,怪不得看不出年纪差别。 楼下食客多有不耐烦用公筷的,直接拿着自己筷子就挟菜了。刘邦就算早年游侠,自家出身毕竟也是士大夫之后,这方面还是有点讲究的,不太能接受别人的筷子在自己要吃的盘子里拣拣弄弄,但直接说未免太得罪人,所以他拿起公筷率先将那盘布袋鸡给撕扯开,一人先分了一块鸡肉,然后拿公勺将内中的馅料舀出来,同样一人分了一勺。 “尝尝,这个有巧思,极鲜美。” 有他带头,一桌人自然地用起了公筷。 刘邦随口与两个辽东青年聊天,心中却想着,他倒是没猜错,方才他其实已经猜出来这两人是在齐国长大的关中人了。 一时叫他说也说不清楚,但他明显感觉得出来,这些年青的、在齐国长大的人,有一种特殊的气质。在他这个经历了几个时代的老人眼里,他们在人群中就跟黑夜里的灯火一样明显。 尤其是女子,不管内向还是外向,爽朗或是腼腆,她们多数都显得与他熟悉的那种女子不一样。就像他左手那桌坐着的那个少女一样。那女孩很明显没出过远门,在这人多的地方头都不太抬。 然而她会悄悄东瞄西望,向同坐的女孩吐吐舌,凑在一起说悄悄话。 让那些贵族出身的人来评,必然会说她粗鄙不堪,当众失仪。但刘邦不这么看,他反觉得有几分可爱,显得十分灵动,虽内向腼腆却又不是过去他见惯了的平民在这种场合的畏缩不安、进退失仪。 刘邦只能说,可能是一种毕竟读过书,有了见识之后的不一样吧。 同桌这个打球的姑娘就更明显了。她是关中人,刘邦熟悉关中人,他记忆中那个时候他的士卒已经没多少丰沛乡亲了,都是关中子弟。 经过商鞅变法之后一百多年的治理,关中人在战场上更凶悍,但在生活中显得比别处百姓更安静老实一些,对帝王来说是最好的统治对象。但这姊弟俩不是这样,做阿姊的还更活泼一些。 因为酒楼里嘈杂,她的声音也很大,更是乐于炫耀自家在辽东的田地,自己姊弟俩在学校的成绩。刘邦随便一引,就把她的话全引出来了。 可能也因为是长姊,她在姊弟俩中处于主导地位,这会儿一边夹了一个锅子里的藕片给弟弟,一边道:“这个锅子看着像我们那边的乱炖,不过吃起来又不一样。出来这一趟我算是悟了,毕业之后工作挣钱,也不能完全听我阿母的尽想着攒起来,还是要多出来走动。看看,天下这么大,一锅炖出来的东西都有不同做法。人生一世的,不到处走走看看尝尝,算是白来了。” 她弟弟也附和:“现在去别的地方不方便,但通火车的地方,只要不晕船,从我们那坐船先到临淄,再从临淄出发,再没什么不方便的。我听说以后工厂里可以把休沐日攒起来一起休,只要算计好日程,满可以去些地方看看。” “说的是。”刘邦回过神,给他们喝彩,“我当年就是这么想,所以年纪轻轻就从家乡跑去魏国大梁,想见信陵君。” 女子想了想,算了算,觉得不太对:“老伯年轻时候,信陵君已经不在了吧?” “可不是。那时候哪像现在,我在家乡光听说信陵君的故事和名声,也没人告诉我他不在了啊。” 他这个经历过去在家乡吹牛用,后来往往当个话引子活跃气氛,果然这次也很成功,说得大家都笑起来。萧何低声给两个土人出身的家伙介绍信陵君是谁,为什么一说大家都知道,又为什么受人崇敬,以及为什么大家都笑。 哗哗有些敬畏的悄悄用学过的数学算了算,心想几十年前的事情,他们现在说起来这么清楚明白的,真是好厉害。 他们部落记年龄都是在树上刻划的,要是年龄树出了事,被雷劈了被虫蛀倒了,时间一长他们就搞不清自己多少岁了。哪里像齐人,几十年前的事情都能头头是道的记在书上。 樊哙平时不太关心齐国具体的事,这时才好奇起来,问他们:“你们怎么一下就知道那时候信陵君就不在了。”他最早知道信陵君还是听刘邦说的呢,那个时候他也不知道信陵君的年代离他们有多远。说实话,只有读书的君子们知道,他一个屠户对“历史”其实是懵懂的,就算知道些故事人物,也搞不清前后顺序。 “学校教啊。”一直闷头吃菜的弟弟抬起头来,理所当然的道,“学历史,殷商的历史散佚多,讲得不细,越往近代越细。战国算是重点内容了。我们中学毕业没多久,都还记得呢。” 樊哙不由咋舌:“你们上学都学什么?” “小学里识字读书学算术,初中学得更深些,加了历史地理,还有简单的物理跟化学。高中除了一门生物新加,其他就是更往深里学。” 女子跟在兄弟后面又补充道:“不过不是所有学校都能学全科目。我们上初中那会,物理跟化学十天才学一次,两名能教的先生轮着在两个县各个学校里教。” 又说起小学:“现今的小学也不一样了,不少学校都加了科目。大概是先前毕业的人来做老师了,总算有把课开起来啦。” 正说得热闹,不防与他们挨着的一桌听他们讲了这半天,也插了句话:“以前确实是缺人,所以科目开不全。学得好的,都被异士直接带走了。”说着便拍了拍自己同伴的肩,炫耀似的道,“看,我总角之交,这家伙就是。” 刘邦跟萧何刚就注意到这桌人了。为什么呢,说来好笑,因为这桌七个人,有四个戴眼镜的。 眼镜不算是个稀罕物,玻璃和望远镜出来的时候,它也就面世了。但如今戴眼镜的以老人居多,平时也不用,就看书看报写字时会戴,因为眼睛老花,确实需要这个东西辅助。 年轻人可少见用这个的。 被拍肩的就是个眼镜儿,被发小这么一拍,下意识就去推眼镜,他发小还催他:“你跟人说说,你们都是怎么被选上的。” 这下不但刘邦这桌,两边吃饭和等饭的人都看了过来。这些临淄的或是外地的齐国人跟刘邦一伙还不一样,他们生活在这里,已经很熟悉齐国教育这套系统了。 所以他们对这些上着学突然“被异士带走”的人,自然怀有一种尊敬,天然就觉得他们带有神秘的光环。 四个眼镜里有一个不像其他人那样窘迫,看大家都感兴趣,便放下筷子,从容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当初不是小学都没办起来么,就只有扫盲班。要是有学得快的,县里报上去,异士就会来看看。我们差不多都是两年里把如今小学课业学完的人,被从家里接出来,也没去什么地方,就是集中起来继续学。” 此时那个被拍肩炫耀的眼镜儿也从众人注目的害羞中缓过神来,接着道:“我们其实真不算什么,有那真正的天才,又是一两年,把接下来六年的内容都学尽了,这才会跟着异士们继续深造呢。我们学得慢,怎么也得三四年吧。” 其实他说得也不完全。跟在异士身边学习的不光是他们这些在知识学习上有天赋的人,还有那些有管理组织天赋的,有动手能力的人。 总之,那些在扫盲班学得快被发现的少年,就会被挑出来进一步培养,然后视天赋送到不同的地方深造。最早的工坊,最早的那批工匠,都是这么来的。 “我们几个都不是一个地方的,不过最后都分到了铁路上。最近要从渔阳往平城修路,再一直修到河套那里,穿山越岭的很是复杂。上面说这是个大活,要苦好几年,所以开工前给我们放个假,来临淄看大赛。” 这事报上倒也提了一嘴,但是还没开工,也不过是夹在别的新闻里捎带一提罢了。这下由当事人讲出来,顿时引得人激动起来。 一个扎着小辫的牧民青年激动地跳了起来,用母语呜里呜哇的喊了一通才醒悟过来,换了半生不熟的临淄话:“我们的羊毛可以用火车运出去了!” “早呢。”眼镜说,“怎么把山越过去就要琢磨很久,师父说这回让我们自己琢磨,他们就最后给评判一下。你别急啊。” “不急。”这个应该算是匈奴人的男牧民笑着说,“十年前我还在被鞭子抽着放羊,现在已经有了自己的羊群。再过十年,应该能坐火车出来了吧。” 原来是个牧奴出身的人,不知是哪里表现得出色,被送来看比赛了。 正当众人为这条还没开工的铁路议论纷纷之时,楼上东夷们包厢的隔壁,也坐了一桌有三分之一戴眼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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