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近支宗室凋零,但燕国姬姓并不是没人了,这次出乎他们意料的,天子竟然让他们也推举贤良,在新洲南部给燕国重立社稷。 诏书言道燕国拓边有功,昔日戎狄势盛,燕国独力于边境撑持近百年,颇为不易。为酬谢其功,当有封国之赏。 如此意外之喜,燕国旧宗室自然不敢多事,不但在封地上没什么争一争的想法,连人选也没有推举族中贵胄,而是找了一名投身军旅,在韩信麾下立了不少功劳的旁支子弟,推为燕王。 齐国姜氏同依此例,田氏则作为反秦群雄之一,也一并得了封国。 魏豹则几乎不敢相信,因为魏王咎的保民之举,魏国社稷得以重立,他同样得到封国。不过他可没客气,跟陈馀狠狠干了一架,当街扭成一团,马车都推翻在地了——就为了争一块都不知道有什么用的能产那黑金石油的土地。 其余诸侯,尽皆如此,争了大半年,渐渐也尘埃落定。 只有一个梁王,却一直没有他的封国的确切消息。诸侯们也默契的不提他,不与他议论此事,只是人人心中暗想,那个汉王肯定就是梁王,没跑了。 刘邦也不知道心里急不急,看着却比其他人都悠闲淡定,每天在临淄招猫逗狗的,越活还越精神了。 韩信仍在关中,张泽若先回了临淄,待诸侯封国定下,刘邦正在市集中闲逛时,从梁国带来的家仆急急地找他回去:“张御史请大王入见!” 刘邦不急,先回府更衣,一边让人穿鞋一边问:“说清楚,是御史要见我,还是张夫人要见我?” 下人哪里晓得,张泽若身兼两职,既是朝臣又是太子夫人,一下哪说得清。 刘邦便一笑,上车去了。 在宫门前他遇见了萧何,不由微愣:“怎么把你也……走吧,一起去。” 天子与皇后不知是没露面还是不知情,他们被直接带到了韩信与张泽若的宫室,厅中已经摆了酒,不见人。 领他们入内的宫卫只说王后请他们自便,稍候便至,然后就退了出去。 萧何坐着发愣,刘邦拿起筷子招呼他:“吃着,喝着,别亏了自己。” 萧何苦笑:“大王,到了现在,你与我还不能说实话吗?” “说不说的,你们不是都猜到了么。我本来也不想牵涉你,但是看来还是避不开啊。我与你实说了吧,在那所谓的梦里,一开始我也没看重他,是你力荐,又在他因我之轻慢而离开后追他回来,我才重用了他。也是因此,尽管你与他也说不上多少相交,最后吕雉要骗他入宫擒杀,就是着你写信去的。你说今天王后叫你我同来是作什么?吃吧,死也要吃饱嘛。” 萧何听得呆住了,勉强挟了一筷子,却是辨不出滋味。心中又觉得荒谬,又觉得冤枉。 跟刘邦不一样,他是真的什么也没做过,什么也不知道啊。 时间掐得正正好,就在刘邦酒足饭饱之时,一行脚步声渐近,厅内侍从躬身退出,张泽若独自一人入内,在主位落座,嘴角挂着淡笑,好整以暇地道:“梁王可曾饱足?” “哈哈,王后招待得丰盛,自然是饱了。” “那就好。你夫妻却是连一顿酒饭,也没有请他。” 刘邦默然。张泽若仍是淡笑,毕竟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由着她安排。 “大王现在关中,或许会去长安看一看。我答应他,会有一个让他满意的安排。所以……梁王,请上路吧。” 刘邦霍然抬头。他不是没想到这个结果,但他总还是不相信韩信会做如此选择,说到底,始终是侥幸的。然而现在如同往事复演,韩信出征在外,其妻于宫中召见,要送他上路了。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问:“不知我家人?” 张泽若笑意扩大,赞道:“梁王果然也是英雄,我还想,阁下会不会于此时同我争辩是非曲直,那就要让我小看了。便让梁王放心,吕氏与其所生,均不能免。其余倒也不必追究。” 好,也好,至少不是夷三族的酷刑。 “至少不是夷三族,梁王可还满意?” “满意……满意……若是我说,夷三族并非我本意,王后以为……” “这句话,梁王应该问大王才是。”张泽若起身,冷漠地打断了刘邦的话,缓步向外行去。她方踏出门,便有下仆端上两杯酒液,人退出后,门也随之掩上。 刘邦苦笑摇头,对萧何道:“本来以为他会放过你,看来你要陪我走了。” 萧何已经将酒端在了手上,阖目不语多时,闻言才睁眼,重重的叹了口气,说话间好像仍是当年沛县的主吏掾与他那不省心的亭长朋友:“都到这时候了,你也让我死个明白,给我详细说一说吧。” 这一详说话可就长了。与其说是“详说坑害当今太子当年淮阴侯的经过”,不如说是刘邦眉飞色舞吹嘘自己发家史的经过。中间不时还向萧何来一句:“他要做假齐王,这能怪我吗?对吧。” 又或者:“我也不是一定要杀他,奈何太子年少,吕雉害怕啊。” 萧何就点着头,听着他说到最后,就着他“这都是命啊”的感叹,把酒饮尽了,生出这些年来少有的轻松释然,叹道:“不错,这都是命啊。既然你出于私利不得不杀他,我出于身家性命不得不助你杀他,那今日还了这条命,也没什么不应该的了。” 是啊,刘邦想,也没什么不应该的。 饮酒以尽。 两人坐着,一时也没什么话需要再说了,只是等了半晌,毒酒还没发作,门却被推开了。 张泽若立在门口,仍是方才淡笑从容的模样,点头道:“两位既然有这样的觉悟,倒也不必非得一死以偿。梁王,你不用想新洲的封地了,我有一处好地方,送与你养老罢了。” 却是掷过一卷地图,刘邦展开看时,见有一处圈了朱笔,那便是他将要去的地方了。 -- 一支船队从临淄出发,在南洋郡停留了几天做补给并稍事休息,接着去黑金半岛。 刘邦带着家小与臣属,以及他从梁国带出来的士卒,就在船队最后三条船上。 这三条船会换个方向,继续向南航行,带他前去他的封国,如今称为新沛的地方。那里据说草场如茵,气候温暖湿润,虽然平原狭小但是极适于放牧。以华国现今的发展,光是卖羊毛和牛羊就能轻轻松松躺在金山上过活。另外也不乏矿产,等安置好之后,可以请人去勘探开采,以使国富民安。 这里又离诸国极远,任是有什么纷争也不会打到他的国土上来,真正是极适合养老的地方。 只除了一点不好。 刘邦还没打算养老。 推开一扇舱门,吕雉与她所生的三个儿子正坐在一起,不知道为什么,他和吕雉生的孩子,性子都不像他们,尽管他打小有意培养,长大了还是过于温软。长子刘盈不是他记忆中那个长子了,性子却还是差不多,下面两个小的也是一样。 见他进来,吕雉一瞬间是去拭泪的,但也就肩头一动,她便放弃了这个举动,转而放开搂在怀中哭泣的幼子,扑倒在他脚边,仰面哀泣。 “大王!妾若有过,大王降罪于妾一人,三子何辜,他们是大王亲生的骨肉啊!” 还是这样,刘邦无奈的叹息,将她扶了起来。他知道她是示弱求怜,但他还真是吃这套。毕竟就像她说的一样,她生的也是他的骨肉嘛。特别是这辈子他希望儿子能早点立起来,真是用了心栽培的,格外亲近。 但他也没办法。 “你们先回自己舱中,我与你们母亲说话。” 等把儿子打发走,刘邦关上门,沉静地道:“我知道你性子刚强,不要哭了,我跟你说一说,我与韩信的事情。不少人都猜到了,你莫非没有猜测么?传说中那个汉王,就是我。” 吕雉心跳几乎都停了一拍,她确实有猜测,但是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呢,她担心了许久,但刘邦毕竟还是得到了封国,这就要前往就国了。 刘邦知道她怎么想,也发现她在出发后就放松了下来,直到自己告诉她,要将她和三个儿子都流放到岛上。 “因为在那个梦里,我虽然狠狠得罪了韩信,但我到底没动手,最后在我出征时动手的人,是你。” 刘邦冷酷地说出这句话,看到妻子的脸色变得煞白,嘴唇都在发抖。 这时候,吕雉反而没有眼泪了,她垂下眼平复着心情,半晌才冷笑道:“所以,这是太子的意思吗?” 刘邦摇了摇头,“他出征未归,是张御史叫我去,吓了我一吓,然后让我去新沛就国。那里是个养老的好地方,但是人口少,平原少,四面临海,远离诸国。我的子孙在那里,是再也没有如秦楚齐晋那样崛起争雄的希望了。” “那么,对我呢?” “她什么也没说,只在用假毒酒吓唬我之前,我问她如何处置我的家人,她说除你与你所生之子外,均可无恙。阿雉,你应该懂,我不能冒险带你去就国,也不能把王位传给你和我的儿子。” 吕雉缓缓点头:“我懂得。就如除去淮阴侯,不是因为他造反,而是因为我们害怕他可能造反。你休弃我,流我与孩儿于荒岛,不是因为太子要求了什么,只是因为我可能招到的不满会妨害了你。好,好,好!” 好啊,好心计。张泽若什么也没有做,若是刘邦将她母子带去沛国,立她的儿子为太子,兴许他们也根本不会追究。 但是,万一呢?可能呢? 当他们是天下至尊夫妻的时候,可以为了这个可能,残酷的将无辜之人夷三族而斩草除根。现在,选择放在刘邦自己面前,也是他自己害怕那个可能,放弃了她母子。 这是诛心之举,好一个聪明知人心的张良之女。 吕雉死死咬住下唇,渗出了血,抿入口中,没有再哀求什么。 刘邦看了她一会,安静地退了出去,让她自己独自待着。他相信她不会寻死觅活的,她会接受现实,带着三个孩子努力活下去。 他自己走上甲板,看见老伙计们都在船舷边吹风,便换了心情,扬起笑脸走了过去。 “夏侯婴,樊哙,卢绾,纪信……”他一一叫着他们的名字,放声大笑,“我没想到你们都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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