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有越冬的宿麦,其实同样在很多地方已经有了,只是不曾推广,韩川在寿春都没听说过,淮阴这僻处一隅的地方更没人知道。 韩家的钱都用在买地置业打点上了,要是种不好宿麦,被人耻笑还是小事,一家四口人都得动用压箱底的钱撑一年才是大事。倘若明年天时不好,那就要落下饥荒了。 如今战事频频,粮价始终居高不下,自家不打粮只靠买,再碰上一两个灾年,像他这样还算富足的家庭要败落下去,也是极快的事情。到时候就算他积攒了经验,真正学会了天书里的本事,别人既不肯信他了,他自己也没有能力再去试行了。 所以这些事,都得家中小有积蓄,他自己也积攒些经验和人望之后才敢去尝试,今年且就先试一试这垄作法发展而来的所谓代田法,待种稻时再尝试育秧。若是连着几年收成有所增益,他再做什么也有了底气。 不提韩川在为未来打算。韩家屋中,韩信坐在母亲旁边,捧着一卷竹简心不在焉,眼睛看着吃饱了就睡的阿弟发呆。阿弟已经起名了,叫韩武。他的小脑袋里充满了疑问:为什么他梦里面没有阿弟,现在却有一个阿弟? 至于梦里阿父没有了的事情对他来说过于可怖了些,几天过去他是想都没敢想的,于是也忘了。 林芦也有疑问,她生过一个孩子,并不是没有经验的妇人,所以格外奇怪。那天她生完就觉得自己能起身干活,现在更是觉得精力充沛。 当年生了韩信之后有小半个月,她躺到榻上便能睡着,要不是韩家富足容得她休息,非强撑着干活的话肯定会落下病来。 这次生了韩武没几天,林芦躺了这半天也没有困意。 实在睡不着了,她睁开眼唤长子:“阿信,你看懂了吗?读给阿母听一听。” “哦。”韩信回过神,看着竹简,摇头晃脑地读了起来。林芦侧身听着,喜笑颜开。 她儿子可真聪明,跟他阿父一样会读书。 读着读着,正睡着的韩武舒展眉头,无意识地动了动嘴角,林芦更高兴了:“阿信,你看你阿弟,喜欢你读书听呢。” 韩信也看到了,高兴地凑过去,啪叽一下在弟弟脸上印上口水,“我要教阿弟读书!” 韩川回家正好听见他夸口,不由哈哈大笑,把儿子一下一下往上举高高:“好,以后阿武就交给你了,你做阿兄了知道吗?” 韩信随着父亲的举高而惊叫,一边还用力点头,一时间把那个没有幼弟的梦给忘到了一边。
第4章 育秧 不知道是不是韩川随口一句话,将做了兄长这件事在韩信脑海中变得印象更为深刻,从那天开始,韩信做梦越发频繁了。除了已经做过的梦,还不时有些别的内容,但总没有阿父和阿弟的身影。只有母亲拖着病体做事、教他读书的模样。 醒后细节忘差不多了,就记得母亲怪凶的,总叮嘱他要用功、要给父亲争气。时间久了,梦跟现实差得太远,他也就不怎么放在心上了。 到了种水稻的时节,韩武也能翻身了,成天咧着没牙的嘴傻乐,很少哭,身体也健壮,是个非常省心的孩子。可能是韩信没事就给他念书的缘故,他就乐意韩信给他读书听,一听就蹬腿挥手的格格笑,林芦便骄傲地认为次子以后也是个会读书的。 然而韩信就在这时候做了一个长而零碎的梦,再度于梦中尖叫惊醒,一头扎进母亲怀里嚎哭,一时间将韩武的哭声都压下去了。 但父母问起来时,他却只是摇头,因为年纪小,韩川和林芦也没当回事,林芦给幼子喂完奶后,将韩川抱着哄的长子接过来柔声劝慰,见他仍是一抽一抽的哭泣,林芦更是试图让他含着自己的rutou入睡。现在孩子断奶晚,有的孩子下面没有弟妹,六七岁在外面玩回来,还会吃一口母乳呢。在她怀孕之前,长子本来也还在吃奶。 哪知道这小子一下涨红了脸,拼命摆头去躲,倒逗得夫妻俩一阵好笑。 “这孩子还害羞,哈哈哈哈哈。”韩川大笑,林芦掩了衣襟白了他一眼,“这是有了阿武,阿信当了兄长,自己觉得已经长大了。” 反正在她眼里,儿子怎样都是有一番好话可说的。 这一打岔,韩信慢慢停了眼泪,眨巴眨巴眼睛,问韩川:“阿父,夷三族是什么?” 韩川吃了一惊,谁说了这么血腥的事把他儿子给吓了?不应该啊,家里又没外人来。看韩信还执着地盯着自己,他只得含糊地解释:“就是个刑罚,把一家都杀了。” 还是被林芦打了一下,嗔怪他:“你还真解释,别吓着孩子。” 韩信没吭声,谁也不知道,他这回是真的吓着了,比一直以来梦见金戈铁马尸横遍地,梦见只有自己和阿母相依为命更加可怕。 他梦见三族尽赤,因他一人而亡。 韩信本应该是尚未懂事的年纪,但时空风暴不仅带来了一个异世的男孩,也影响了这个时空,将一些人从未来带回,他就是其中之一。只是年纪尚幼,身体无法承受,潜意识封闭起来,渐渐在梦中展现。所以韩信无师自通地认识了许多字,读得通书籍,也懵懵懂懂地理解着自己所做的梦。 他和韩武都还小,与父母睡在一处,韩武睡在里侧靠着林芦,他睡在父母中间,被父亲不放心地搂着。但后半夜韩信没再睡着,他努力回想着那些凌乱模糊的梦境,终于得出了结论:没有他,阿父阿母和阿弟就不会死了。 第二天起床,韩川本来以为韩信还要睡,没想到他才一动,韩信就一骨碌爬起来。 “精神还挺好。”韩川拍了下他的屁股,给他穿衣服。 林芦休息了一个月后,韩姑母已经回家了,偶尔过来帮把手。所以林芦在家也挺忙的,韩川现在下地都把长子带着,让他带一卷竹简在地边自己玩。 夜里韩信惊悸,韩川本来想让他在家睡觉,不想这孩子精神倒是好,于是仍带去了地里。 地头正围着十来个人,蹲在那伸着脖子看,韩川打眼一瞧,他姑父也在里面,就叫韩信叫人,自己笑道:“姑父,你想看,捞起来看就是了,还跟我客气什么?” 韩姑父石通搓了搓手掌,怪不好意思地站起来:“我家也没稻田,就是瞧着稀奇……” 他家是工匠,也有地,不过不以种地为主。没有水边的好田,都是旱田,种的是麦、粟和菽。只是韩川这块秧田已经被人议论了一个多月,今天又有人过来望,然后招呼大伙来瞧,他不由也跟过来看看,同样吃了一惊。 这年头大家种水稻,当然是直接种下去,韩川却弄了块田密密的种下去长秧苗,当时引起一阵哗然,石通也专门去劝过他,但他不听。 这一个月就见着秧苗长起来了,比别家直接种在田里的还快些,好些秧苗这粗粗看去,好像长得比他们田里的都壮实,昨天是个老农先看见,回家忍不住同左邻右舍说起,今天一大早,便引来了这么些人一起蹲这看稀奇。 就石通来得稀罕,毕竟他家不种水稻。 他自己说了这一句,一拍脑袋也想起来了,“这不是,你找我打造的东西,我给你拿过来,你看是不是这样。” “姑父出手自然没错的。”韩川满意地摸了摸放在一边的秧马,把韩信放上去让他玩。韩信坐上去前后摇了摇,高兴得用力摇起来,“骑大马!”韩川赶紧再把他抱下来,又拍了下屁股:“别摇坏了,阿父还要用。” 陈鱼也在这群人里,他给韩家庸耕,除了韩姑父之外就是他跟韩川最熟了,被人在一边拱了拱,便代表大伙儿发问:“这东西是做什么的?” 韩川正等着人问呢,把儿子放一边待着,答道:“插秧用。”他自己坐上去,在旱地上给大伙演示了一下。在场的都是种田为生的庄稼人,一看就明白了。当下便有个老汉一拍大腿:“要按你这法子种,是得用上。通啊,要是明年照这个法子种水稻,我也定一个。” 大家别的不懂,种地还是懂的,秧田里的苗壮,要是移到田里真能活,那肯定比直接下种强。等今年韩家的收成出来,他们就知道要不要学着种了。 他这一句提醒了人,顿时家里境况尚好又种了水稻的都纷纷表示若是学着种也定一个,虽说还早,也未必真用,石通仍是欢喜不已,一一答应下来。 他祖上是石匠,后来便以石为氏传到如今。不过他一家也没出过什么大匠,现在什么各种工匠活儿都学了几手,除了应役之外,就是接些活来做,除了打铁之外,桃溪里的人修房顶农具都要找他,木工活儿自然也做。 这个秧马做工简单,却是完整的农具,比仅仅修缮一下赚得多,要真成了由不得他不高兴。石通甚至决定若是收成好,就让长子的新妇回趟娘家,跟亲家说一说这新法子,争取在桃溪里之外再挣点钱。 这一通闹哄哄的完事了,大伙搭讪着慢慢散了,也没人问育秧的事。韩川有数,他是外地来的,别看已经落地生根,在乡人眼中他仍然是个外人。虽然初见成效,但收成还没见影子,要问也得水稻收了,才会有人慢慢上门来问这事。今天人们跟姑父说订做秧马,实际上就是在跟他打招呼——收成好了要上门跟你学的,乡里乡亲,别藏着掖着啊。 他也不急,毕竟连他自己都没谱呢。不过这几天见着秧苗长成,他的胆气也壮了几分,当下便招呼陈鱼一起,把秧苗移栽到田里。 韩信仍是在一边自己玩,韩川照例吓唬他一句:“别跑远,狼叼了你去!”他读了会书,见父亲坐在秧马上向前划动,他悄悄站起来,向远离桃溪里的方向跑去。
第5章 徐氏 韩信一直很乖,韩川干活的时候,他就在树荫底下自己玩,或者看从家中带来的竹简,非常有耐性地在原地等着父亲,从来不乱跑。时间长了,韩川也大意了,闷头干活几乎没多看一眼。等他抬头看过去的时候,一瞥之下失声叫了出来:“我儿子呢?” 不提夫妻俩怎么惊慌,也不提桃溪里的人怎么帮着四处寻找。两条小短腿倒腾着早就跑远的韩信,已经离开了桃溪里农田的范围,走在陌生的原野上。 只是越走他自己越害怕,阿父说的狼在哪呢,怎么还不来把他叼走?现在他看哪里都觉得藏了一只大狼,马上就要扑出来了。 没错,韩川老是用被狼叼走吓唬他,韩信想的就是不听话乱跑,让狼把他叼走。他被狼叼走了,梦里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了,阿父阿母和他阿弟就能好好的。 但是他还是害怕,眼泪不争气地糊了一脸,用手背擦擦,又重新糊上了。 四周无人,他终于哭出了声,一边哭一边走,连四周也不敢看了,埋头跑了起来。 徐春背着个小包袱走在路上,步子有点急,低着头心里有些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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