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新郎揭开了她的盖头,她抬起头,望向他。 他们的眼中倒映出了彼此,一个是青衣如玉的俊气儿郎,一个是红衣似火的明艳少女。 仿佛一切都从未改变。 “玉儿。”吴彦昌低声唤道。 这一声出来,他才惊觉自己是动了情的。 不管世事如何变化,她都是他此生最爱的女人,而如今,他终于娶了她。 他将酒液倒入两个杯中,递了一个给玉三娘。 是喝合卺酒的时刻了。 吴彦昌闭上眼睛,饮下杯中的酒,他在等待,等待那声计划中的爆响。 * 朱雀堂内,一个十几岁大的小狱卒捏着打火石,悄悄地离了席。 他是吴彦昌的人,受过这位吴大哥的恩惠,原本他这样没身份没地位的小狱卒是不配来朱雀堂吃席的,但吴彦昌特意给他留了位子,他心里是很感激的。 ——只是吃席之外,吴大哥还给他留了个任务。 等到月亮到达临水阁楼的第三个飞檐,他就要去朱雀堂的东南角处,用打火石点燃一根埋在那里的引线。 这任务如此简单,于是小狱卒拍拍胸脯,表示吴大哥放心。 吴大哥当时很爱怜地拍了拍他的头,问他有没有什么心愿。 小狱卒想了想,他说自己想多攒些钱,给留在家乡的母亲请个好郎中,治一治陈年的旧疾,如果能再多赚点的话,就给自己再讨个老婆,小两口能一起过和和美美的日子。 吴大哥当即给了他银票,让他寄给家乡的母亲。 至于娶亲的事,吴大哥没有提。 也是,自己现在年龄还不大,当好差才是正经事,估计吴大哥怕自己成了家,心思就不往正业上放了。 小狱卒这样天真地想着。 ——他并不知道,自己干的是个有去无回的活计。 引线点燃,埋在朱雀堂旁边的袋子就会炸开,他所有对于未来的畅想,都永远没有实现的机会。 但小狱卒并不知道,他只是来到了东南角,找到了那根吴大哥说的引线。 点燃它,任务就结束了,他可以坐回去继续吃东西,今天的烧羊肉真是美味,配上烧刀子的酒,让人的胃里暖呼呼的。 小狱卒拿起打火石,重重一擦。 火苗亮起,他点燃了引线。 * 一声剧烈的轰响,火光几乎要点燃半边天。 玉三娘刚刚喝完合卺酒,她震惊地站起来,却突然无力地向后倒去,酒杯从她手中掉落,摔在地上,成了无数碎裂的瓷片。 她跌倒在那张洒满了花生和大枣的喜床上,凤目圆睁,望向吴彦昌。 “你……” “你在酒杯上,涂了毒……” 吴彦昌平静地垂眸,他望向玉三娘,眸光比冰还冷。 “为什么?”玉三娘的口中喷出一口血来,“吴彦昌,为什么?” “我已经许诺了你共治……”她的眼中积蓄起了一层层的泪光,“即便这样,还是要杀我吗?” 吴彦昌走到床边,他蹲下身,平视着已经无力站起的玉三娘。 他的眼中写着冰冷,但更深的,是埋藏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恨意。 这恨意最终战胜了他的爱。 “你杀了阿栀。”他的语气颤抖起来,“你杀了阿栀和我的孩子!” …… 这就是吴彦昌和玉三娘的过往中,最后一个秘密了。 但其实,也算不得什么秘密。 很久很久之后,卫潇潇曾在和黎越的复盘中,对他说起过这件事。 她早就猜到了。 当初沈淮年偷了吴彦昌的钥匙串给她,栓于其上的,还有一把长命锁。 于是卫潇潇敏锐地感受到,老吴应该是有孩子的,那把长命锁,是他本来打算给孩子戴的。 孩子显然不是他和玉三娘的,而根据吴彦昌当时来到京郊水牢的年龄,卫潇潇推断,他应该是之前就有妻子。 而那把长命锁没有送出去,也就是说……他的孩子已经不在人世了。 结合玉三娘的性格,最有可能的,就是当年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年轻女土匪,在得知心上人娶过妻后,妒火中烧,派人杀了他的妻儿。 所以这场洞房花烛夜注定是一场死局。 玉三娘倒在床上,她出气已经比进气多,嘴里虚弱地说出最后一句话。 “吴郎。”她喃喃道,闭上了眼睛,“我其实还有……还有最后一个秘密想告诉你……” 她的声音越来越弱。 吴彦昌凑过去,将耳朵贴在她的唇边。 “那个秘密就是……” 一柄匕首稳准狠地从吴彦昌的胸膛中透了出来。 吴彦昌的眼睛猛地睁大,下一瞬,匕首抽出,鲜血喷出来,溅在了高悬的大红喜字上。 “那个秘密就是,我没有喝酒。” 玉三娘冷漠地起身,她展开袍袖,袖子上有一片湿漉漉的痕迹。 ——刚刚喝合卺酒时,她以袖遮面,毒酒全都倒在了袖子上。 “我给过你机会的。”玉三娘长叹一声,站了起来。 这一刻,她又变成了那个执掌京郊水牢十余年的腾蛇,冷酷狠毒,冰冷决绝。 “我给了你这么好的机会,但凡你肯和我好好成婚,我都会真的同意和你共治……” “没想到,你还是要杀我。” “上官公子和他的小媳妇,都是我的人,你安的什么心思,我早就一清二楚。” “吴郎,还是你教过我的,成大事者,不可有妇人之仁。” “我唯一的软肋便是你,而现在,这软肋终于被我亲手摘掉。” 玉三娘扯下头上的玉簪,一头墨发披散,她立在洞房之中,哈哈大笑,眼眶却又通红。 红烛的烛泪扑朔着掉落,烛光之中,玉三娘既像个杀伐果断的神,又像个被情郎辜负的艳鬼。 她挑起那根匕首,走向吴彦昌,高高举起,又重重把它再次捅进吴彦昌的胸口。 “痛吗?”她冷笑,“我始终不愿意相信你会真的想要杀我……我刚刚知道的时候,也是这么痛。” 她一连扎了七八下,终于扎累了,她弯下腰,抱住了吴彦昌浑身染血的身体。 这是最后一次,她能在这个人身上汲取到温暖了。 这是她此生唯一爱过的男人,而现在,他的身躯即将变得冰凉,他的魂魄也即将随之消散。 如果有来世,他们会不会有更好的结局? 如果有来世…… 玉三娘的思绪猛地中断了。 她垂眸望去,自己的手臂上,一个伤口被划开,血流了下来,起先是红色,之后就变成了黑紫色。
第六十三章 逃出生天 吴彦昌松开手,一个碎瓷片从他手中掉了下来。 是酒杯。 是刚刚被玉三娘摔碎的那个合卺酒的酒杯,在刚刚玉三娘乔装中毒倒下的时候,它跌在地上,化作无数碎裂的瓷片。 尽管胸口已经中刀,但吴彦昌还是用尽全力伸出手去,悄悄将一个离自己最近的碎瓷片藏进了掌心。 那个酒杯是涂过毒的,每一个碎瓷片上都沾着剧毒,虽然从血液中进入不比入口那么快,但只要进入了身体,毒性就必然发作。 而且无药可医。 最后一刻,他抓住机会,带着玉三娘一起下了地狱。 “玉儿。”吴彦昌的整个身体被刺了七八刀,他说每句话,口中都在往外涌血,但他还是努力地张开口,将那些句子说全,“奈何桥我先去一步,但不会等你。” “来生,我们还是……不要再见了罢。” 这是吴彦昌的最后一句话,说完这句话后,他便静静地望着前方,停止了呼吸。 * 玉三娘怔了很久。 黑色的血从她的手臂上淌下来,她没有去擦。 没有意义了,都没有意义了。 她不知道还能撑几个时辰,但以她对于毒的使用经验,不会超过今晚。 ——吴彦昌真是下了死手。 ——也真不愧是她爱过的男人,到了绝境,依然能够翻盘。 他输了,她也没赢。 缠斗一生,痴爱一生,结局不过如此。 吴彦昌说得对,他们来生,的确还是不要相见了罢。 玉三娘合上了吴彦昌的双眼,将她的新郎扶到了床上,帮他盖好锦被。 她垂眸望向他,他双目紧闭,面容平静。 就仿佛十几年前临水阁楼的夜晚,他已经睡下,她又翻了墙来找他,也是这样,偷偷在他唇上留下一吻,把他亲醒。 玉三娘俯下身子,在吴彦昌的唇上碰了碰。 是最后的温暖和柔软,带着淡淡的血腥味。 她起身离去,在门口回身,用掌风将燃烧的红烛劈落。 红烛落在床帐上,火光燃起,将这迟来十几年的洞房花烛夜付之一炬。 玉三娘走到外面,而临水阁楼外,也已是一片混乱。 “三姐,不好了!”六子冲了过来,语无伦次,“炸……炸了!” 玉三娘抬起头,她望向朱雀堂。 朱雀堂好好地屹立在那里,并没有任何异样。 她这里得到过上官公子那边的情报,说吴彦昌要炸朱雀堂,但上官公子也说过,实际上并没有炸药被安置在朱雀堂。 然而她刚刚……的确听到了一声爆炸的声响。 “是大坝!”六子慌张道,“三姐,大坝被炸了!” 玉三娘的瞳孔骤然缩紧。 * 洪水滔天。 大坝开闸,巨浪混合着泥沙冲刷而下,临水阁楼建在高处,一片火光熊熊燃烧。 水与火交融,京郊水牢如同炼狱。 卫潇潇和黎越顺着他们计划好的路线一路奔逃,留守的狱卒拿着弓弩,试图阻止这些四散逃窜的犯人,但往往他们还没来得及射出箭矢,就会被稳准狠地一击封喉。 这支四人小队的奔跑方式也是提前设计过的——沈淮年跑在最前面,他穿着一身朱红锦袍,颜色鲜亮高调得如同落入夜色的火种,狱卒们的箭矢下意识地先瞄准他。 但沈淮年的速度太快了,他整个人轻得就像是没有重量,不是在地上跑,而是在地上飘,箭矢射过来时他已经灵活地走位到了侧前方,箭尖甚至连那身朱红色锦袍的边都挨不着。 跟随其后的是夏幽,夏幽叼着那柄薄如蝉翼的刀,沈淮年晃开第一轮后,夏幽就会立刻冲上去补刀,她跟在沈淮年身后,黑色的身影就像沈淮年的影子,根本没有存在感,狱卒们往往会突然发现那道影子脱离了主人开始自由行动,再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冲到了面前,薄刃挥过,便有一个人无声无息地倒下。 黎越跟在后面,他是负责断后的那一个,也是掌控全局的人。 “卫姐姐呢?”沈淮年看着远处滔天的洪水,扯着嗓子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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