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要到生产的时候, 韩霆又跟苏韵提了结婚的事情。 苏韵还是不想留下孩子影响回城, 最后韩霆也还是同意了, 和她悄悄找了隔壁村的接生婆,并和接生婆商量好了, 孩子生了给她送人。 于是在苏韵肚子疼起来临近生产的时候, 悄悄去接生婆家里偷偷生下了孩子, 把孩子留给了接生婆,让她送了人。 至于接生婆把孩子送了谁, 商量好了是不问也不说。 想起当年的那些事情。 苏韵嘴唇又颤了颤,出声说:“当时那不是逼不得已么?” 当时的政策, 不管怎么样,他们都是没法带那个孩子回城的。 韩霆转了身又往前走, “生下来就不要了的孩子, 有什么好见的?” 苏韵看着他的背影又叫他一声:“韩霆。” 韩霆没有再回头看她。 声音不带感情地回了句:“别再来找我了。” 他对不起很多人。 前世的时候没有好好爱过初夏,这一世也辜负了她的真心;去了南方没能带超子和锅盖成就一番事业;让父母为他操了很多心。 也对不起这世生下来只见过一面的儿子。 但唯独, 他没有对不起苏韵。 他前世爱了她一辈子,给了她所有的真心,就连最后她身患癌症无人照顾,也是他出钱出力照顾她到离开人世。 这一世,他也未曾亏欠她什么。 *** 韩霆没多管苏韵在外面又呆了多久。 他回到家洗漱完躺在床上,平静地想很多事情。 想得多想得也深。 把前世今生过去从前,所有的事情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包括这几天看到的,以及超子和锅盖几天前在饭桌上跟他说的。 想到后半夜才睡着。 早上他没有再早起出去,睡到了自然醒。 起来后去院子里刷牙洗漱。 蒋家和唐家都搬走了,如今这院子里只有他们韩家了。 他刷完牙放起牙刷杯子,又低下头洗脸。 接自来水洗完了脸,准备伸手拿毛巾来擦脸,结果刚一抬起头来,忽被吓了一跳。 因为他面前不知道突然从哪冒出来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 这少年看起来好像对他很好奇,正伸头盯着他看。 惊气过去了,韩霆出声问:“小孩你谁啊?” 少年冲他笑一下,“唐海宽是我姥爷。” 韩霆愣一愣。 那就是林霄函和初夏的孩子。 他们俩的孩子都这么大了。 他瞬间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超子和锅盖说得没错,他过了十几年,别人也过了十几年。 眼看着这个世界都快成为下一代人的了,他却还在执着于一些早就已经成了定局的东西。 在外面折腾了十五年没折腾出什么大成就。 他早就该知道了——他这辈子活不成前世那样了。 心里再是不甘,前世拥有过的那一切,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拥有了。 抱着遗憾与不甘心再继续折腾下去,他只可能会越活越没有自我,心态越来越失衡,最后很有可能更是一无所有。 韩霆拿毛巾擦了脸,仔细看了看眼前这孩子。 长得像林霄函,但不像林霄函那么阴沉让人看着讨厌,他从眼睛到浑身的气质,都给人一种很干净的感觉,像初夏。 尤其笑起来的时候,让人看了忍不住心情好。 看韩霆不说话,一一又问他:“你是韩爷爷家的那个三叔吗?” 韩霆嗯一声,“你看起来对我很感兴趣?” 一一道:“可不是吗?从小就听说你了。” 韩霆又问:“听说我什么了?” 一一道:“听说你年轻的时候去了南方,突然就消失了。” 韩霆:“你是想知道我怎么突然消失了?” 一一:“确实比较好奇。” 韩霆:“你跟谁都这么自来熟吗?” 一一:“也还好吧,不过我朋友确实比较多。” 韩霆:“那你跟你爸还真是一点也不一样。” 一一:“我爸有我妈就够了。” 韩霆看着一一,片刻后选择了笑一下。 他又问一一:“你今年多大了?” 一一说:“按周岁论的话,十四。” 看着一一的眼睛,韩霆下意识在心里算了一下。 他的儿子,按周岁论的话,今年二十了。 韩霆还没再说话,忽听到前院传来吴雪梅的声音:“一一。” 一一听到声音回头应一声,又跟韩霆说:“我姥姥叫我,我先走了。” 看着一一跑出二门。 韩霆站在水槽边眼神放空又出了片刻的神。 他的儿子。 长得也很像他。 *** 两个月以后。 韩霆又拉着行李箱离开了天仙庵。 这一次在走之前,他买了一套房子,把钥匙给了韩庆天。 超子和锅盖知道他又要走了,又来送了他一程。 超子问他:“还是去南方吗?” 韩霆说:“去潭溪大队。” 超子和锅盖听到这话都愣了愣。 锅盖很不解地问:“去潭溪大队干什么?” 韩霆又说:“去赎罪。” *** 秋日的阳光是金色的。 院子里晒满了陈年衣物,每一件都有时代和岁月的烙痕。 王翠英和李兰把晒好的衣物叠好往箱子袋子里装。 韩庆天和韩雷面上染着金色的笑意,把箱子袋子一样样搬出院子,放到胡同里的三蹦子上。 有邻居过来,笑着问他们:“这是在搬家呀?” 韩雷笑着说:“对,三儿之前回来买了套房子,刚拾掇好能住,今天天气好,所以收拾收拾搬过去。” 邻居又说:“哟,三儿在南方十几年这是发财了呀。” 韩雷简单应上一句:“发什么财呀。” 邻居笑着又跟他们说上几句。 等剩下的最后一点行李全都搬完了,韩庆天把东屋的钥匙拿去还给唐海宽,这也便和王翠英坐上三蹦子,准备走人了。 唐海宽和吴雪梅站在胡同里并肩目送他们。 韩雷在前面回过头,跟唐海宽和吴雪梅打最后一个招呼说:“叔、婶,那我们就走啦。” 唐海宽和吴雪梅出声嘱咐他:“路上慢着点。” 韩雷“诶”一声,便发着车子拧了油门。 韩庆天和王翠英坐在行李堆后面,冲唐海宽和吴雪梅挥手,“走了。” 唐海宽和吴雪梅也冲他们挥手,直看着他们出了胡同。 *** 傍晚时分,司机载着放学后的一一来到胡同里。 唐海宽和吴雪梅收拾收拾,在院子大门上落了锁,上车和一一一起回家去,在车上听他讲一些学校里的事情。 回到家里看着电视等上一会。 等初夏和林霄函都回来了,一家人一起坐下来吃饭。 初夏问唐海宽和吴雪梅:“韩家搬走啦?” 唐海宽点点头道:“东西都搬走了。” 想到韩家搬家离开的场景。 吴雪梅忍不住感慨道:“住在一块的时候吵吵闹闹的,这看着一家家都搬走了,心里又觉得空落落的。” 初夏冲她微微笑一下,“在一起住了几十年了,难免的。” 曾经胡同里那么热闹,邻里邻居住一块,出门就是大爷大妈叔叔婶子,大家一块儿在晨光中上班,下班后再凑一块儿择菜做饭。 住得近,好过,也坏过。 到了分别的时候,也就全剩感慨了。 吴雪梅也跟着笑笑,又松了语气说:“也是好事,国家发展得越来越好了,大家的日子也都过得越来越好了。” 一一跟着问:“以前有多苦啊?” 唐海宽道:“和这会儿对比起来,那可真是太苦了。吃的喝的用的,全都是按人头分的,每家每月就只有那么多,吃完用完就没有了,所以什么都得省。大米白面少得可怜,平时吃的比较多的都是粗粮。连布都是按人头分的,一年也穿不上两身新衣裳。” 一一看着唐海宽听着他说。 而唐海宽一说完,林霄函又接上:“城里这还算是好的了,大家都有铁饭碗,每个月都有固定工资。那时候我和你妈下乡去插队,肉和细粮一年只能吃上两回,其他时间都是粗粮馒头。” 这话题说起来那可就有得说了。 初夏又接着道:“住的都是土坯房,你可能都想象不出来,用泥土麦秸那些东西搅在一起做的砖,那时候我和你爸还盖了两间房呢。” 一一确实有点想象不出来。 他又问:“有照片儿吗?” 吴雪梅道:“饭都快吃不上了,怎么可能有照片啊?” 林霄函看着一一说:“吃完饭我给你画。” 于是吃完饭以后,林霄函便拿了画本和笔。 铅笔落在白纸上,勾出两张老旧的办公桌,左边的办公桌趴着一个扎两根麻花辫的少女,右边的办公桌上一个少年在修马头钟…… 简单的画面被记忆染色,一张张在脑海里鲜活起来。 黄昏夕阳,田野河流,跳跃的少女踩住了少年的影子…… 铺洒着月光的荷花池边,少年和少女并肩而坐,少年低眉吹响手里的口琴…… 少年和少女坐在院子里,面前亮着一盏兔子灯…… 在新落成的房子面前,少年和少女把母鸡赶进围栏里…… 他们一起挑水、一起捡柴、一起挖野菜…… 他们在下火车后分别。 在夜校重逢。 去同一所大学。 成为彼此的家人。 有了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孩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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