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老爷神色疲倦。 这事,还要继续查吗? 如今京城的据点被毁了,各地分堂也在陆续被捣毁,便是他所属的浦州据点,如今也没了,听闻被捉拿击杀的同党也不少,个个都顾着逃命去了,他好不容易死里逃生,还有必要查下去吗? “查,当然要查!” 浦州据点被官府查获捣毁后,东逃西蹿地藏头露尾大半年的孙堂主,直到何御史等人离开建州,才终于敢露面,带着两个逃出来的杀手护卫,在醉月楼见到贾老爷后,恶狠狠道。 天字第一盗栽了这么一个大跟头,甚至因而整个组织遭受灭顶之灾,就是因为当初三位刺客出事的缘故。 原本刺杀周家满门,不过是极其简单的一件买卖。 侦查过周家主子跟护卫数目后,甚至连乙序杀手都用不着派上用场,事实证明,这一安排亦是正确的,丙一丙四跟卯三顺利完成了刺杀任务。 问题出在,他们的死。 丙一丙四居然死在了永昌县,卯三至今不见人影,估计,也是死在什么地方了! 若单单只是他们死罢,也就算了,偏偏他们的死,让天字第一盗冒天下之大不韪,成为了全朝上下的眼中钉。 就因为他们随身带的那封密函,暴露了雇主的身份,亦让众人以为那位叱咤风云的乔将军,是死在了天字第一盗的手上。 如今不管在天下何处,天字第一盗成为了人人得而诛之的丧家之犬,无处安身。 仅仅一个纰漏,就让天字第一盗百年的传承毁之一旦,简直可恶至极。 那导致他们面对如此惨败残局的人,是天字第一盗所有人的仇人,必定要找出来,千刀万剐也不足以弥补他们的损失。 “不管是谁杀了我们的人,他应该就躲藏在这建州,甚至,是永昌县。”孙堂主道,“不然,为何我们的人,屡屡栽在常来客栈?” “常来客栈,有问题吗?” “查过了,暂时来看并没有可疑之处,可疑的应该还是当时进出客栈的人。” 孙堂主问,“你可查有线索?” “当初杀害丙一丙五的人,最有可能的,便是当夜住在案发厢房左右的两位客人,一位是朱四娘,一位是陈老爷。”贾老爷道,“但陈老爷我已经暗中查过了,并无嫌疑。” “所以,是另一位朱四娘?” “根据当时乙五被捉前留在客栈查到的信息,并没有谁见过这位朱四娘,而且我亦多方问过这永昌县朱姓人家的情况,亦没有吻合的朱氏娘子,在案发当日去过常来客栈的。” “所以,朱四娘怕不是个假名?” 贾老爷点头:“极有可能。” “能做局将三个我们的刺客一并杀害,永昌县有这样厉害的妇道之人吗?” “恐怕,还得细查。” “那便细查。” “可,堂主,无人无物,怎么查?” 如今也就他跟孙堂主,以及两个护卫四个人,建州这般大,人口繁多,这朱四娘又并非“朱四娘”,就他们四个人找人,无疑海底捞针。 另外,还有资费。 以前有总舵分堂为他们筹备任务资金,可现在,老窝被端了,彼此都成为了过街老鼠,为了熬过这些日子,他身上的钱银所剩无几,吃穿住行,买卖情报,都得花银子。 为了隐瞒身份,空有一身武艺,却不敢随意打家劫舍,如今眼见着那追剿他们的人走了,他才勉强能喘息一二。 如今看孙堂主这般落魄,亦不像是带了大笔钱银在身的人。 一时,四人陷入了缄默。 贾老爷一看便知,大家彼此处境窘困相似,而后想到了进城时,见到的那位衣着光鲜的中年郎君。 “堂主,我倒是,有个能弄到一笔钱银的法子。” “眼下正是需要群策群力的时候,但说无妨!” “我调到浦州分堂来办事之前,曾在苏州,接过一项任务。”贾老爷道,“那是一家姓沈的大族,族长的儿子与当地官衙勾结,霸占了一家农户的良田,双方纠纷后,那沈族长的亲儿打死了那家农户一家五口,后来其亲眷报官,捉拿这位沈公子,初初因为没有人证物证,没法奈何沈公子,但后来,不知道谁人说动了沈氏旁族的一位沈五爷,上堂做证,大义灭亲,终将这位沈公子入罪,甚至在第二年便判决了死刑,并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那位沈族长悲痛之际,亦对这位沈五爷恨之入骨,故而重金聘请我们天字第一盗,击杀沈五爷一家。”贾老爷道,“可惜两年前,在我们与沈族长接洽后,再去沈五爷家时,发现早已经人去楼空。沈族长亦大怒,委托我们不管用任何办法,什么时候,只要提着沈五爷一家子的头颅去见,他就有重酬。” “你是发现沈五爷下落了?”孙堂主问。 贾老爷点头。 “便是杀了沈五爷一家,那又如何?我们总不能还回苏州找那位沈族长要酬金吧?” “不,我们现找沈五爷要一笔破财消灾银。”贾老爷道,“那沈五爷在苏州时便是当地经营苏绸的大商贾,想来家底丰厚,找沈五爷要一笔买命钱,他不可能不给,而后……”贾老爷看了一眼孙堂主,意味深长,“而后,等银子到手,再杀了沈五爷一家,可以搜刮掉剩余的钱银,日后便也找沈族长再要酬金。” 孙堂主恍然大悟,“既是如此,何必这般麻烦,直接杀了这沈五,将他家的资财拿过来便是了。” “像沈五爷这般狡猾闻风便逃的人,或许将自家的银两藏匿起来了,直接杀了他们,可能也寻不到多少钱银,还不如乖乖逼他主动交出来,省下我们找银子的功夫。” “也是,既是如此,这事倒是要好好参详参详了。” 而夏溪村,沈老爷在府城视察过烧仙草店后,终于返回了自家宅子里。 但那神情却一直惴惴难安。 这一切,均因两日前,在县城码头见到了那个男人。 不是说,何御史将天字第一盗的浦州分堂都端掉了吗?为何还有余孽? 偏偏,还是曾经奉命来追杀他沈家的恶贼! 若是,当日…… 沈老爷长长叹息一声。 两年前,他仗义出面,将伤天害理的自家族长侄子送入大牢,不久后便听闻族长重金聘请了天字第一盗的刺客灭他沈五爷一家。 因为素来与人为善,并且因大义之举得人襄助,提前知晓了这事后,亦在他人帮助下,举家出逃,才在半年后来到了闽州,选在了人户稀少,来客亦不多的这夏溪村,便是为了躲避族长与刺客的追杀。 却没料到,恰逢天字第一盗被天下官府剿杀的当儿,他竟如此这般坏运地重新遇见刺客。 他认得这刺客的脸,还是因为当初在确认族长当真雇了杀手时,偶然瞥过一眼,如此,才印象深刻,直到今日还难以忘记,就为了能远远避开他们。 可眼下,他认出了那刺客,就不知道那刺客,是否也认出了自己。 三日后,当沈老爷见到刺客登堂入室,公然到夏溪村拜访他时,就知道,他们,果然是认出他来了。 “老爷,这两位客人,说是您的故友,奴婢不曾听闻过老爷提过这位贾老爷的事儿,故而才让您来亲见,是不是老爷您的朋友?” 沈老爷家的管事亦是从苏州跟着一起逃到夏溪村的,自家主子是为了避乱才到此小村隐世于人,这些年来都未见有老爷原来的旧友到访,今日忽而来了两位不请自来的疏客,管事自然觉得此事可疑。 “沈五爷,我们曾在苏州,有过一门营生,可惜当时五爷您走得太快,而我来得太慢,是以错过了,今日冒昧到访,便是想与五爷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当初的那一笔买卖,有没有可能做成?”贾老爷笑着,朝沈五爷拱了拱手,语气里的威胁,不言而喻。 “是,你不提,我还差点忘了。”沈五爷眉头直跳,心中暗惊,但面上,却不敢显露出半丝惶张,镇定自若地将两人请进了宅门,领去会客厅,吩咐管事:“为贵客上茶。” 他们已经胆敢寻上门来,怕是已经摸清楚沈家的底细了,既然能以身作客要与自己一谈,那目前,他们或还没有杀人的打算,那么,他们是想来与他做什么买卖? 贾老爷端着送上来的热茶,揭开盖子,看了看,却没动,也不打算动。 如今他们亦算是深入虎穴,自然不能轻易栽在细枝末节上的,谁能料这沈五爷有没有在茶水里做手脚? 谨慎的贾老爷缓缓地将茶盏放下了。 “明人不说暗话,两年前,沈五爷一家子的命,被人买下了,我们原本是要取下来的,但如今事过境迁,沈五爷一家子的命,我们可以不取。” 沈五爷愣了愣,才道,“这位……” “贾老爷。” “这位贾老爷,是说,你们可以不取我一家的性命?” “没错,既然旁人将你们的性命买下了,只要沈五爷再将自家的性命买回去,这笔买卖,就算是我们跟你沈五爷了结了。” 买?这分明便是敲诈勒索。 沈五爷心中大怒,但还是强忍下了,“那不知,我要出多少钱银,才能从贾老爷手里买回来?” “沈五爷非寻常人,身价自不能低的,那沈家的大公子跟二公子,亦是一表人材,更不能贱卖不是?”贾老爷似笑非笑道,“还有,听说,如今沈家还多添了一位成员,你沈五爷的第一位孙辈,叫价,亦不能太少啊!” “贾老爷想要的买命钱是多少,你大可说个数,看我沈某人能不能付得起。”沈五爷握紧了拳头,“若付得起,我沈家上下大可先凑一凑,若付不起,贾老爷你自取我们一家性命便是了。” “爽快,我就喜欢沈五爷这样的人。”贾老爷转了转案几上的茶盏,“那我也就给个公道的价钱,沈五爷一家六口人,那就三万两吧?” 沈五爷倒抽了一口冷气。 “三万两?” “怎么?这价钱,有问题?”贾老爷笑,“沈五爷可别说没有,当初您离开苏州,可是变卖了你沈家一切家当,沈五爷你带走的钱银,可不止这三万两吧?” “今时不比往日,我一时亦拿不出这么多银子。”沈五爷强制冷静下来,道,“还请宽容一段时日,好让我筹措这三万两?” “可。”贾老爷点头,“我们允你五日的时间,五日后,我们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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